 我及笄那天，雪下的很大，他说要退婚。 我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他就站在门外，从清晨到傍晚。 见他如此坚持，母亲替我做了主，这婚约就此作罢，但被退婚的人应该是他不是我。 我本不愿退婚，他对我很好的，我不舍得。可母亲说，若他有半分顾忌我，话就不该出现在我的生辰宴上。 我妥协了，我央求母亲，许我离府一日，我想去看一看，他的心上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往前，我从未注意到，清晨的光也是断人肠的。 大概，一个人伤心的时候，什么都是黯淡的，就像这道光，本该鲜活而明亮，但此刻落入眸中，昏沉而薄凉。  我去了我最爱的茶楼，坐在我常去的雅间，要了一壶酒。 我骗母亲说，我不甘心。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不喜欢我。 陆小将军是个洒脱的人，他讨厌规矩，讨厌被束缚。而我是在规矩里长大的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提前练好的。因为母亲说，我不能失态。 九岁那年，我随母亲参加宫宴，御花园里有一块地是湿的，我本可以一步跨过去，但母亲一道凌厉的目光，我硬生生踩着水走过去。 有的小姐踩水走过后抱怨了两句，有的小姐干脆抱起裙子跳过去，唯我一人，从始至终，皱了下眉后便无言语。她们说，母亲把我教的很好。 我只觉得愚蠢。 十岁那年，我第二次参加宫宴，贵妃娘娘与母亲交好，赏了我一碗汤。我对鸡蛋过敏，恰好这碗汤里就有鸡蛋。我笑着向娘娘道谢，很有礼貌的把汤喝完。 当晚，我高烧不退。 他曾问我，何苦呢？规矩就那么重要？ 重要，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是风光恣意的陆小将军，他有父母的宠爱，圣上的欣赏，贵女的爱慕。而我，一个姨娘的女儿，若非这处处极好的得体，母亲怎会瞧上我。 规矩，于他是束缚，于我是救赎。    正饮酒时，我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子笑声，这笑声真爽朗啊，我想。 但下一秒，我便听见他的声音，“南雪，你等等我。” 好巧不巧，她推开了我的房门。 四目相对间，我输得彻底。 我想，如果我是男子，也会喜欢这样明媚的女子。 她一双眼睛，澈净如梅上白雪，没有凄怨没有愁，眼底满是欢喜与快乐。 他急忙赶来，将女子护在身后，很有规矩地对我行礼道歉，“南雪素来莽撞，还请萧三小姐勿怪。” 我笑了笑，还是很得体的微笑，拿着酒杯的手不由得握紧，“你与我退婚，是因为她吗？” “对不起，萧菀，我本不愿伤害你。但如果我心里有旁人依然与你成婚，这才是对你最大的伤害。” “陆小将军，我谢谢你为我思虑周全。” 我放下酒杯，走到那女子跟前，冲她柔和一笑，“恭喜妹妹觅得良人。” “菀儿，对不起。” 陆远啊，这就是你对我的情意。从萧三小姐到萧菀，再到菀儿，不过是怕我伤害她。 离开茶楼，我扔掉面纱。 自母亲救了姨娘，我便跟着母亲学规矩。她说我很聪明，学得很快，以后一定可以撑起家族的荣耀，当个王妃或者侯府夫人。 虽然，母亲待我严苛，但我与陆远的婚事，是母亲与陆伯母定下的。母亲说，她要我的端庄，不要我的幸福。 可惜，在不动声色间，我失去了很多情绪。 “萧菀？” 我转身看去，是太子周珩。 街上人来人往，我只好走近喊了声“周公子。” “真的是你！”周珩折扇一合，笑意不善道：“我还以为，萧三小姐不能见光呢？” “周公子说笑了。” “听说，昨个陆远在你生辰宴上提出退婚。果然，这婚一退，萧三小姐就敢摘掉面纱见人了？” 若非他是太子，我真想当街掐死他。 “周公子说笑了，若无旁的事，我先走了。” 我忙转身离开，真不想跟他多待片刻。谁知周珩直接拽住我，笑意更甚，“别生气嘛，我只是想说，你不戴面纱很好看的！” 我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周珩，我心情不好，你能不能放我一马。” 我甩开他的手，匆忙没入人海，这个瘟神，我吵不过还躲不过吗！ 一个人闷闷走在路上，我想起来第一次与周珩吵架。 那是母亲第一次陪我上街，她为我挑选了一把很精致的团扇，我装作很欢喜的样子，说了母亲很多好话。 恰巧那时周珩就在一旁，他趁我母亲去买别的东西时走过来怼了我一顿，“萧菀，你干嘛那么虚伪，你明明喜欢折扇为什么还要说喜欢团扇？” 他是太子，我提醒自己，不要生气。 当晚，我问了母亲一个出格的问题，是不是太子脾气不好？ 母亲训斥了我好久，最后才说，太子谦和有礼，待人很好，从不红脸。 我不信，我与他只是宫宴上见过一次，街上才第二次见面，他就气急败坏。可见，他脾气属实不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周珩对我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与善意。 像那把团扇，我只是不想驳了母亲的面子。但周珩大惊小怪，骂了我一通后，又偷偷差人送了我一把折扇。 陆远一定很喜欢南雪，不然，婚期不会这般早。 我央求母亲带我一起去陆府，母亲不愿，她说我是被人退婚的女子，还是早日回到姨娘身边吧。 姨娘近来身体不好，每天靠着补药吊着，我若回去，她的身子可怎么办啊！ 母亲说，若我想留下可以，但要答应她一个条件。 “我要你嫁进太子府。” “周珩见我一次奚落我一次，母亲，他不喜欢我。” “老太太说了，圣上意欲将萧家女指给太子，我房中只你一个姑娘。所以，萧家之女必须是你我才放心。至于你亲娘，我会续着她的命，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母亲不是说不要我的幸福吗？” “七日后，陆远便成亲，你的幸福已经没了，无所谓要不要。” “菀儿遵命。” 真可悲，我想嫁的人嫁不了，我该嫁的人倒是得偿所愿。 陆远成亲前的一晚，周珩潜入我的房间，悄悄带我去了陆府。 “萧菀，你可欠我个人情。” “我怎么就欠你人情了？” “明日陆远就要娶那女子了，你没话要跟他说？” “谢了。” 周珩引走陆远院子里的侍从，我推门而入。 “萧菀？” 陆远连忙把门关上，神色惊诧，“你怎么来了？” 我拎起桌上酒壶，倒了一杯酒，“这些年，认识你是我最幸运的事。谢谢你对我的关照，陆远。” “菀儿，从前我想过，要不就娶了你，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可是，” “这一杯，祝你明日以后，与所爱齐眉举案，山海可平。” “菀儿，你若恨我，” “不，陆远，幸亏你不喜欢我，不然，你的人情我可还不起了。” “谢谢你，萧菀。” 不知何种心情，似乎是轻松。 周珩却很紧张，他说，今晚一醉方休。 “认识太子真好啊，可以坐在满京城最高的地方饮酒。” “现在知道我的好了，你不是对陆远一直念念不忘的。” 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索性抱起酒壶喝了一大口。 “你不懂，当初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在母亲接纳我之前，陆远帮过我。” “陆远就像天上的月光，柔柔的照在我身上，他很温暖，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 “我知道，世人都可怜我。” “其实，还好，他若真喜欢我，他这份好，我就更还不起了。” 周珩忽然凑近，“这么说，你不喜欢他？” “感动是感动，心动是心动，我们俩清醒得很。” “那你可曾为别人心动过？” “周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 “九岁那年，我掉入冰窟，昏迷之中，我变了模样。” “那是一个神奇的国度，没有男尊女卑，没有帝王贫民，大家生而平等，自由而善良。我带着九岁的记忆寄住在一个婴儿体内，随她一起长大，读书，生活。随着时间流逝，我渐渐掌控了她的身体她的思想。后来，我遇见一位公子，我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我们在一起七年，大家都以为我们会结婚，可是，他病了。” “然后呢？” “然后，他死了，我那样喜欢他，自然为他殉了葬。再然后，我就醒了，我还是我，还是萧三小姐，可我再不是九岁的心思。” “萧菀，这只是个梦。” “一直以来，大家说萧三小姐沉稳有礼，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其实，不过行尸走肉罢了。” “就因为一个梦，把自己搞成这样？” “周珩，你喜欢我，对吧？不然，为何要送我折扇？我每一次上街后，屋里总莫名其妙多出来一样东西。是你放的，对吧？” “那又如何？” “你何时动心的？” “可能是你在宫宴上最端庄得体，得体的跟个假人一样；可能是你那天踩过水坑，每一步都跟尺子量好了似的。怎么说呢，你越是落落大方，我越想看见你惊慌失措的样子；你越是无所谓，我越想看看你有所谓是什么表情。一来二去，也就上心了吧。” “周珩，如果明年太子府的梅花赶在大雪之前开了，我就嫁给你吧。” “呵，太子府素来先落雪才开梅。” 我笑着递给他一坛酒，“周珩，我是真想为了你留在这四角天空的。” “萧菀，你不会撒谎就闭嘴。” “抬头，看天，送你的生辰礼。” 我随他的目光看去，寂寂夜空无星无月，骤然绽放出朵朵烟花。 一瞬，繁华填满了萧索。 空觉大师说，我无意间夺了别人的命，自然是要还回去的。 我知道，周珩就是那位公子，但我不是她。 待我十五岁生辰，真正的十五岁，萧三小姐就不再是我。 希望，她不知道，萧三小姐喜欢的人，是陆小将军，他已娶得娇妻。 希望，她能与周珩情投意合，能在我的世界里，所愿所拥，一世安稳。 原 创 | 浮 生 图 片 | 网 络 编 辑 | 浮 生 以怡然之名，寻一自得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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