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桥先生 每周一文，温暖同行 全文2206字，阅读约需5分钟温馨提醒：景桥“乡愁”系列暖文集已出版——《愿你出走半生 归来仍有故乡》，当当网、京东、淘宝均有售。祝您阅读愉快！国庆期间，有亲友回村，将随心拍摄的短视频分享到了微信群。那向上的长镜头里，唯见天蓝如洗，云白胜絮，一簇簇翠绿的竹林尖儿，在山风的鸣奏中，翩翩起舞，摇曳多姿，像极了蓝海中的层层碧浪。而伴唱着的呼呼风鸣、沙沙叶响，又恰似那一曲醉心的田园牧歌。
心旷神怡、心向往之，天地间，唯剩那一抹动人的声色。思绪万千，不由得便浮现起记忆中那片故乡的竹林。江南山水，钟灵毓秀。有人家处，必有坡坡翠竹。或房前或屋后，或对门山或屋后脊，临近村子，总能一眼望见那坡坡翠竹。村村如此，岁岁依旧。我的故乡小村，自也并不例外。屋后的山脊，一个环绕村子120度的的缓缓山坡，全长满了密密行行的翠竹，大的约碗口粗，细的也有拳头大，高约十几二十米，如一层碧绿的厚毯子，款款深情地包裹着村子的一切。这些竹林，未知何年何月始，亦不晓何人何因栽。四季因时忙种的农人们，倒没有“不可居无竹”的雅兴，更不会刻意去欣赏，并为之大发诗兴。它们，一如山中的一切，如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虫一鸟，生来便属于这个村子，朝朝暮暮，冬去春来，毫无违和与农人们的日子融为一体。春天，刚过完年，雪泥融着春雨，催促万物生长。山坡的竹林里，一颗颗竹笋迫不及待钻出黄白的头来。这时的竹笋，最是肥美鲜嫩。临近饭点，按照奶奶的吩咐，爷爷带我们来到竹山，觅见一个胖胖的笋头，一锄头侧挖下去，顿时露出更白嫩的笋身，而锄刃此时恰好斜插在笋根，再将锄头往上稍用力一抬，大半身子骨潜于地下的肥硕嫩笋，便破土而出了。家中还有腊肉，奶奶将腊肉切片，和着鲜笋倒进滚烫的柴火锅里，烟火气中，氤氲出最诱人的农家香味。仿佛一夜间，竹林里，冒出无数根笋儿。因为太密了，须得抽稀，吃不过来的竹笋，被晒制成干笋，装了一大薄膜袋，鲜美着农人们一年的味蕾。又仿佛一夜间，那些存留的竹笋，一寸、一米、数米、十数米，以看得见的速度，节节生长，笋壳页页掉落，竹节处生出枝杈、长出尖叶，像一面面环绕竹节的扇子，层层叠叠，跟随竹节直插云霄，径向那碧蓝的天空铺满翠绿。入夏，不过数月，竹笋儿便长成了参天碧绿，和她往年的前辈并肩耸立，共担风雨。酷暑季节，孩子们经常会聚到竹林平缓处玩耍，抚摸清凉的竹节，清风徐来，夹杂着竹的清香，沁人心脾，凉意自生。难怪杜甫在草堂时期也要说“我有阴江竹，能令朱夏寒”“竹深留客处，荷净纳凉时”。顽皮的小伙伴，像猴子一样，嗖嗖爬到竹顶，再放开双腿，用力将身子一甩，靠着身体的重力，将十来米的竹子压弯到地上，形成一个弓形，展示着人类最原始的快乐力。又或择一竹密处，将前后左右的竹枝，缠绕捆绑在一起，于高空中搭出一间竹椅子，有座位、有靠背、有踏脚，脚底生风，绿意盎然，坐在上面纳凉，好不惬意。秋冬之际，随着庄稼收割的结束，农人们的日子，渐渐闲暇起来。有天，爷爷带着柴刀，到后山砍回一棵陈年的竹子。将竹枝一一斫掉，锯成一筒一筒的竹节，可削制成竹筷子，也可剖开竹筒一端，仅保留竹身最外端柔软的青篾，再用柴刀将之切细成丝，便成了厨房清洗常用的神器——刷帚。即便那些竹枝，晾在台阶干了后，也可扎成竹扫帚，真是一身是宝。当然，竹的用途，远比这要大得多，不过那得请上专业的篾匠师傅——一个古老的职业。篾匠师傅进门，用一把篾刀，将竹子编扎出五花八门的农家物什，令人眼花缭乱，惊叹先祖们的生存智慧。最常用的有竹箩筐、撮箕、竹篮、背篓、筛子，较大件的有竹床、梿枷、凉席、竹垫子。竹子，不仅担着村子的风雨，也无处不在帮衬着村人的农活，赋予村子实用的诗意、劳作的灵性。到了深冬，大雪纷飞。积雪夹裹冰霜重压之下，韧性十足的竹子一齐弯腰，从路侧倒向路心，形成一弯弯的雪竹洞。那时，晨色微露，孩子们从暖和的被窝里挣扎爬起，三五一群，背着书包，鱼贯般从这些被霜雪冰凌压弯的雪竹洞里，逶迤穿插而过，小心翼翼，却又掩饰不住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喜悦。偶尔有顽皮的小伙伴使坏，待你经过时，故意用劲晃动雪竹，一时间，冰雪纷纷抖落，孩子们嬉笑斗闹的欢笑声便穿行在山谷幽涧之中，来回徜徉，经久不息。我曾在《那弯弯雪竹，那淡淡乡愁》一文中，忍不住赞叹：雪是雪白的雪，竹是青翠的竹，青青白白，却又浑然一色，毫无违和之感，像极了乡人们清清白白做人做事的操守。雪虽大，冰虽寒，竹虽弯，但却并不易折断，冰雪消融之后，复又挺立迎春，也像极了乡人们在贫寒之地坚韧坚守、勤耕不息的品性。故乡的竹林，确实就是这样，和村子和村民浑然一体。不仅在那生活的日常点滴，更有着坚韧扎根大地的品性润泽。在中华传统文化的语境里，竹是君子，是“岁寒三友”，是“四君子”。翠竹空心有节、挺直向上，且终身不改翠绿本色，象征了谦虚、气节、正直、清雅。她的生命力很顽强，处处可扎根，扎根就成林，“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她风姿绰约，亭亭玉立，笑傲风霜雨雪；她坚韧不拔，哪怕压弯了脊背也不倒下，挺过去依旧一片艳阳天。白居易在《养竹记》中，高度概括了竹的诸多品质：“竹似贤，何哉？竹本固，固以树德；君子见其本，则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见其性，则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以体道；君子见其心，则思应用虚受者。竹节贞，贞以立志；君子见其节，则思砥砺名行，夷险一致者。”当然，农人并不会像文人或者贤达那样，以竹喻己。但这样的谦虚、正直、顽强和坚韧，却是一般无二的。忽然也就不难理解，大山深处的无数僻壤村落，为何都有那一坡坡的翠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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