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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祝您身体健康。”

 金苹果6 2022-10-31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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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 A Cyborg, But That's Ok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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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在老家不住人的旧屋里供了座菩萨神龛,除去初一十五和各式传统节庆,每次我和爸妈弟弟回家就成了最重要朝拜日子。之前中秋节,进老家大门刚一会,果然听到奶奶喊我,循声掀开门帘,靠墙案几上还是那尊温润洁白的菩萨像,被新鲜瓜果和香炉围着,质地像瓷,神情在稍有霉味的空气里慈悲不已。

和大多数世俗人一样,我家人对神佛的态度保持在一种若有若无的暧昧,老人总是更虔敬一些,但特定日子喜气洋洋的名山大庙之行,比起探访仙界,更像投身拥挤人间去热闹一回。

之前家里是没有这类供奉的,要是认真回想起来,他们对宏大虚幻的宗教的期待突然变得具体而急切,是在我最严重的那次情绪病期间——

那一年,眼看我在西医药物的干预下日渐萎缩,中医深色的汤汤水水也没能灌出个所以然来,病急乱投医或是突然福至心灵,他们几乎同时想到,在遥远的至高之处,还有一众各司其职的神仙,祂们的存在仅出于慈悲,随时准备拉不甘绝望的人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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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ty Lights》

求神拜佛的事有过几次,还走村串巷去见过几位民间大巫,我很配合,甚至以一种病态的认真探看记忆那些地方的陈设、布置,那些人的相貌、衣着、神态,心里盘算着这种不常有的体验可以用作以后写东西素材,小说之类,在需要的情节处,以冷嘲热讽的态度。

情绪问题让我冷漠、刻薄、残忍,毕竟对自己都毫不在意的人,世界于她不比一个烂梗更有意义或趣味。连人都不相信,怎么能相信神仙。

我习惯反刍过去,但每每从脑子里翻出这段时间,搓扁捏圆后摊在眼前的从不是那些被我恶狠狠记住的细节,只有两件事:

一是从隔壁村“神医”家回来的路上,我坐在爷爷电动车后座,通村水泥路蔓延在绿色田野里,路两旁的白杨树哗啦啦,哗啦啦,把大片阳光切割成花纹和斑点,我闭上眼睛,听爷爷说他想带我去换一个眼镜框,黑框太沉闷;

另一件是在莲花山,我跪在神像前为了不冷笑得太明显而死命低头,奶奶姥姥拿着备好的纸钱围在周围听候号令,妈妈局促不安地答着庙里人的问话,爷爷不停说着什么,往已经放在香案上的供奉里又多塞了几张钞票,我爸跟着一起跪在旁边,攥住我冰凉的手不停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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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een Room》

他们做了太多事情,把我身边的空气一刻不停地搅动,被这些振动包裹,于是我不能不动了起来。我吃药、睡觉、出门、看树、读书、看电影、对人说话、笑……太细碎庞杂以至找不出是哪一件事起了作用,以及是从哪一刻我开始变得健康、健全。

或许真是神佛保佑也说不准。

大概菩萨之所以是菩萨,就是因为祂不会怪罪那些并不虔诚的人。就像家人不会放弃爱他们并不优秀可爱的孩子。

端午那天听从奶奶引荐,我第一次真心实意跪倒在家里这位菩萨面前,发觉愿意袒露心声给这种挺世俗的信仰,愿意期待求取什么,其实幸福、纯真又浪漫。

我看着菩萨的眼睛,在心里组织最真诚不矫饰的措词,比如求菩萨保佑我工作顺利多多过稿、少少加班;又比如求菩萨保佑我每次买书都能抢到最最划算的优惠券;再比如求菩萨保佑我存满电影的5T硬盘能够福寿恒昌,永无故障……

突然我发现,似乎没什么需要惊动菩萨的大事,这些事情我自己努力一下就足够,至于结果好坏也没什么要紧。

虽然依然有起伏、坑洼、褶皱,但心里那道非神力不能填满的沟壑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

还蛮戏剧化的哦,在我人生中最虔诚最有可能打动神灵的这一刻,我竟然别无所求。

最后一个头磕完,妈妈已经被奶奶叫来在后面等我让出蒲团,我只好赶紧双手合十,在起身前小声说了句:

“菩萨,祝您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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