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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滩

 林歌作品 2022-11-02 发布于河南

文/林歌


林歌,80后,文学爱好者,旅游规划师。行遍千山万水,写过四海八荒。新浪微博@林歌,公众号:握刀听雨堂

代表作:武侠系列《银月洗剑传奇》《刺世嫉邪赋》《凤凰东南飞》《光明皇帝》,青春系列《南塘》《一场游戏》《一个地方,两个姑娘》,两京系列《长安古意》《东京梦华》,诗集《江湖故句》等,计1000万字。

中国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有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无论男女老幼,大家都会卖他(她)几分面子。什么纠纷都会找他(她)解决,无论什么烦心事都会找他(她)倾诉。当地的大事小事,总会找他(她)拿主意。他(她)就像是村头永不会倒下的那棵树,守望着来来去去的风雨变幻。

而在南塘,小磊的奶奶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老太太是有名的菩萨心肠,在村里,疼孙子出了名的。

我们这些人又都是小磊的死党,所以,爱屋及乌,她也就顺藤摸瓜地疼着我们。

我们在家里挨了揍,通常都会到老太太那里告状,让她去给家长做工作,告诫我们的父母,以后不准在打骂孩子,否则,绝不轻饶。

而我们的父母通常也会卖老太太一个面子,说,这次的事情就算了,这点儿小事还得麻烦您老人家,快点儿坐下来歇歇吧。

老太太在我们家里歇了一会儿,我们也就理所当然地暂时躲过了这一劫。

可是,等老太太一走,我们将会遭受更大的劫难。

父亲通常会把脸色突然一变,脱下鞋子,指着我们骂道,小子,还真反了你了,看来不揍你一顿是真的不行了,竟然还敢去告状?

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顿乱揍。

这是其中的一段插话。

当小磊一个电话把奶奶叫过来的时候,她看见我们几个都是一脸的疲倦之色和泪痕,气得她把派出所里的那几个值班民警都骂了一顿,骂得他们直翻白眼儿。

她是方圆数百里有名的拥军烈属,老伴儿牺牲在朝鲜战场上,几个儿子也大半牺牲在对越自卫反击的战场上,所以呢,她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国家重点照顾的烈属。

根据传闻说,她曾经有好几次都受过某位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其身份相当于古时候皇帝敕封的诰命夫人。有了这种身份作为保护,几个基层民警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只有干瞪着眼睛站在那里等着挨骂。

从派出所里出来之后,我们最大的任务就是把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建军先弄醒了,否则回去之后,一顿拳脚就是在所难免的。

虽然赌博和喝酒全都是建军一个人干的勾当,可回到家里,我们也照样要为建军今天的所作所为承担一定的责任。

我那一向以严厉而著称的父亲就是这么一个雷厉风行的人。虽然母亲平日对我疼爱有嘉,可是,她对自个儿子平日的所作所为也不是没有耳闻,当然知道自个儿貌似忠厚老实的儿子,并不是一个什么好东西,打架斗殴,一肚子坏水,也确实需要有个人好好管教一下了,否则,家里的门楣非让我给败坏光了不可,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她也并不完全反对父亲把我狠狠地揍一顿的。

很多时候,她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耸着肩膀,看着我被我的父亲揍得鬼哭狼嚎,然后爱抚地帮我的伤口上抹药,再把以前已经说过了的那些不下一千遍的大道理给我重复一遍,说得我五官流血,口吐白沫,直翻白眼,几乎产生了一种干脆让我父亲把我给揍死算了的悲观情绪。就像是故事中讲述的那个心软的女子,一边不忍心看杀鸡的惨相,一边又不忘叮嘱丈夫别忘了放盐。

我们几个商量过后,一致决定先把建军弄到小磊家,等到酒醒之后再让他回家,否则,让他爹知道了他高高兴兴上学去,却醉醉熏熏回家来,不揍掉他一层皮才怪哩。

我们几个好容易才把沉重如猪的建军拖到小磊家,扔到床上,让他四脚朝天仰面躺在上面,就像是一个被撑大了的“大”字。

建军躺在床上也不老实,大声地说,我没醉,我没罪,你大爷才有醉呢,我大爷好好的,操你大爷。

然后,一张嘴,“哇”地吐了一床单。

等把一切都搞定之后,老太太便找了一块湿毛巾,用热水浸了浸,敷在建军的额头上,替他去酒。

其实,到现在为止,奶奶还没有完全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总以为建军的昏迷不醒是让派出所里那几个值班民警给揍的,于是连声抱怨说,现在的小年轻们可真是一点儿人性也没有。

然后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还是以前毛主席亲自领导的队伍好呀,不打不骂,对人和气,还时常帮助老百姓干活,夏天收割庄稼,冬天帮忙劈柴挑水,那真是像是鱼和水一样亲切呀。可你再看现在那些当官的,一个个全都躲进了高楼大厦,让我们这些鱼儿都找不到水了。

我说,奶奶,你也不用再找什么水了,那些水呀,现在都已经被污染了,咱们鱼儿要是喝了那些水的话,全都得翻了白眼。

建国说,况且毛主席他老人家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下,养足了精神,才好领导我们穷人继续闹革命。

奶奶说,想当初我参加革命的时候,顶多也跟你们现在这么大,那个时候条件多艰苦呀,白鬼子查得可严了,要是知道了谁家有人参加了红军,连邻居都得跟着被杀,可照样还有那么多人跟着共产党干革命。为什么?共产党是咱们的亲人呀,不跟着亲人走,难道跟着那些白眼狼走呀。所以,他们杀得越多,跟着共产党干革命的越多。天底下就穷人最多,他们怎么能杀得完呀。

奶奶在一旁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的。

我们的脑袋本来就够大的了,现在听她再这么一罗嗦个没完没了,更是有两个大了。

到了最后,就是连一向以罗嗦著称的小磊也终于忍受不了啦,推着老太太让她赶紧出去做晚饭。

小磊说,三儿,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们为什么都烦我,不想跟我一块儿玩了。

安顿好建军后,我们不知道是因为折腾了整整一天也累了,还是因为那天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自己急需在脑子里好好整理一下思绪,所以没过多久,就趴在建军身旁的桌子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在梦中,我梦见被一大帮伪军不停地追赶。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牵着一只训练有素,几乎有大象那么大的狼狗,手里还不停地挥舞着一根哭丧棒。

他们这副连人带狗都是一凶神恶煞的样子,简直就是电影中那些经常下山抢劫的土匪。看见了土匪,我当然要跑了。跑着跑着,一群小孩子突然在前面拦住了我的去路,纷纷都围上来,抱住我的腿,鬼哭狼嚎地叫我爸爸,死也不松手,仿佛我真的是他们的爸爸一样。

他们黑压压的一大片,全部跪在我的面前,简直就像是一群在啃骨头的蚂蚁,吓得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连媳妇儿都没有娶呢,又哪来的这么多的儿子,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就像是孙悟空那样?

然后我就挥汗成雨,布衣成云,“呼”地一下跳上云彩逃走了。

我听见下面那些小孩子冲着我不停地喊,嗨,你们快看,那个人没有穿内裤。

一道闪电过后,我就变成了一块烤番薯。

再然后,我就醒了。

醒来之后,我发现桌子被我的汗水浸湿了一大片,而被我枕在腮帮子下面的胳膊,也已经被口水给打湿了。

我的胳膊和脸都被硌得生疼。

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深蓝色的外套。

那是小磊奶奶经常穿的。

而此刻,其他人都已经回家,即使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建军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磊和奶奶正在整理桌面和碗筷,准备吃晚饭。

我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用手拍着嘴巴不停地打着哈欠,揉了一下惺忪的睡眼,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夕阳到了西方的地平线处。

尽管小磊和奶奶已经摆好帮我摆好了碗筷,但我还是婉言谢绝了他们留我坐下来吃晚饭的好意,坚持赶紧回家去。

我本来就已经犯下了弥天大祸,假如再回家太晚,双错临门,回到家挨顿揍绝对是在所难免的。

回家路上,我一边漫不经心地走路,一边努力地想象着该如何给父母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我这一天的去向。

——今天又是赌博,又是被送进派出所,应该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父母甚至可能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我现在所应该考虑的,不是该如何解释今天的事情,而是该如何迎接那一顿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般的揍。

一想起要挨揍的事,我的屁股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脱层皮重新做人的打算。

众所周知,父母对我的管教一向很严格,他们一直希望我能够成为像哥哥和姐姐那样的英雄人物,光耀门楣。当然了,要当英雄,也并不一定非要为国捐躯什么的吧。

他们甚至认为,只要我能够给他们少惹一点儿祸,就比获得一等荣誉奖章什么的还要阿弥陀佛呢。

他们虽然对我已经不再抱有什么大的希望,但也不希望我整天这么吊儿郎当胡混下去,所以,平日里为了一个不能称之为理由的理由,都会把我给揍得鬼哭狼嚎。他们有时候甚至为了让我可以重新做人,而把在我们家玩得正高兴的建军、张国庆、小磊等人,毫不客气地赶出来,流落街头。

他们认为,他们这个宝贝儿子之所以会如此顽劣而不可理喻,完全是被这几个狐朋狗友给带坏的。虽然我也常常跑到别人家去带坏别人。

唉,当父母对儿子抱有太大的幻想的时候,对待别人也就往往是不择手段的了。所以,作为孩子,你们一定要理解父母的苦衷,无论他们做了什么过火的事情,完全都是因为望子成龙的原因。

所以,他们虽然这样对我,可我并不怨恨他们。我明白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望子成龙的原因。

有好几次半夜里醒来,我总会看到我那原本坚强的父亲,会对着挂在墙上的哥哥姐姐的照片默默流泪。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尽管他在我面前老是做出一副坚强冷酷,雷打不动的样子。我明白,此刻他正陷入对哥哥和姐姐的自责之中。夜色中,我发现我那原本硬朗的父亲也已经开始衰老,那原本强健的身体已经不如往日般硬朗,竟有些佝偻了。

为此,我暗暗发誓说,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听父亲的话,绝不再让他对我感到失望,让他知道他的儿子个个都是好样的。

而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也确实老老实实地在认真学习了。

这么一来,大家都懵了。

建军他们惊诧异常,老觉得我躲在家里不出门,是在搞什么阴谋,总是想方设法地来窥探。母亲也有点儿奇怪,觉得我这几天一反常态,竟然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学习,总是怀疑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脑子出问题。

——你看,做个好孩子是不是很难?

——你不乖的时候,大家讨厌你,总想方设法把你教育成好孩子。可一旦你真的要做好孩子的时候,大家却又偏偏怀疑你,觉得你在搞什么阴谋。我本来是个坏孩子,却偏偏要做好孩子,那只有一个解释,脑子有问题。

而事实证明,我的脑子也确实出问题了。

你们别看我端正地坐在书桌前,一副规规矩矩,好好学习的样子,其实那个时候恐怕只有天才晓得我对着课本的时候,脑子里究竟在想着些什么东西。

那个时候,我正把自己带入到电视剧《上海滩》中的情形。

我总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总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穿着黑色礼服的许文强。思考的时候,总要不时地拿出雪白的手绢在鼻尖上擦一下,然后大手一挥,带着我的好哥们儿丁力在上海滩闯荡着一番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后来因为某种巧合,在火车站与高贵典雅的冯程程邂逅。因为英雄救美,她深深地爱上了我,说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永远和我在一起。但是,我时常为了自己能够在上海滩呼风唤雨,获得更大的权利和地位,故意去冷落她,伤害她,使得她最后不得不投入丁力的怀抱。

但毫无疑问的是,我和丁力依然是最好的哥们儿。后来,我们得到了我们所希望的权利和地位。可我们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乐,甚至还有些许的失落。我和丁力最后虽然成了上海滩的大哥大,拥有无上的权利和地位,却永远地失去了自己最爱的程程。她去了巴黎。当我想到巴黎和程程重温旧梦的时候,却被不希望上海滩平静的法国领事给干掉了。自己摇摇晃晃的身躯,在高亢而又悲壮的歌声中倒下去:“无恨/无愁/我的最爱上海滩/同步/滩头/我的好好的干一番……”

想到这里,我突然发现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自己一直希望成为的那种角色,总会在结局的时候死掉。虽然这样能很好地体现英雄气概,但这好像并不是个好兆头。

当然了,这也只能怪那些拍电视的家伙太不像话了。结局的时候,他们要是不弄死几个好人,就觉得屎尿没排干净,不畅快。

我想,大概这就是所谓决定你命运的不是好大夫,而是一个看得起你却不想让你再出现的导演吧。

其实在结局死掉并不是我最担心的。

让我最放心不下的是,当我和冯敬尧火拼的时候,扮演丁力的建军,是否会像真正的丁力那样,真心实意地帮我。

我知道这个家伙最大的强项就是在背后给人插刀,趁火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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