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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

 昵称rOGCjoKE 2022-11-04 发布于江苏

几日前,做了一个梦,梦到的不是书。梦醒了,似乎有泪,揉揉下眼睑,还湿着。


我梦到的是外婆,这十多年来,并非第一次梦到她。我知道,她在怪我,怪我在她临终前没有守在她的身边。

夜很黑,醒了,我似乎仍在梦中。外婆笑着看着我,这目光很熟悉。那是在2005年1月10日,我万万没想到,那一次相见,竟是我和外婆的诀别。

那一天,儿子满月,一大早,我从南京赶回老家。那一天,老家下着雨,路是泥泞的,过了中午,我赶到了家,赤着脚,提着鞋,满裤管的泥巴。家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亲朋,笑着问候我,我也一一地笑着回应。那一天,外婆没有坐在正席上,而是坐在厨房,陪着妈妈,笑眯眯地看着我。

晚上了,贺喜的亲朋都散去了。我走进了卧室,爬上了床,弯着腰,看襁褓里正在熟睡的儿子,轻轻触摸着他的脸。外婆跟着我,站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我。她没说话,怕惊醒了儿子,我知道,她其实在看我,看我成为爸爸后幸福的样子。

那一晚,临睡前,我去外婆那里,像从前一样,帮外婆掖好了被子,把棉袄盖在了她的被子上。第二天,我便匆匆回了南京,那时,课务很繁忙,容不得多少停留。外婆和妈妈一起,送我到门前的那条大道上,因路未干,我没让他们送得太远,我也没有时间和外婆聊得过多。我真后悔,总以为以后相聚的日子还很多,却从未想到外婆已经是89岁的年纪,从未想到外婆会匆匆地离我而去,从未想到,这一次竟是与外婆的诀别。

小时候,一到周末,便常会和父母闹着,要去外婆家。父母拗不过,答应了,便和弟弟妹妹一起向外婆家进发。

外婆家离我家并不远,大约五六里的样子。那时候,一年到头,很少见到汽车,所以走在石子铺成的大路上,很安全。

一路上,吸引我们的东西太多,小草、小树枝,小石子都是我们的玩物,一会儿奔向路边的田地里追小鸟,一会儿奔向干涸的沟底,寻那各色各样的糖纸,如宝贝般,揣到衣袋里。

外婆的家离公路大约还有五百米。这五百米是一条低凹的小路,因为太凹,一旦下了雨,便很难干,因此,这条路似乎常年都是坑坑洼洼的。

而我们一看到这条路便兴奋起来,跳着,走着,走到一处长满了芦苇的池塘处,便算到了外婆家。

外婆家在这池塘边的一个土坡上,是一个土砖砌成的小草房,房前用木棍和稻草搭了凉棚,可遮阳挡雨。屋内中间有一堵墙隔着,这墙是用高粱杆夹的,然后涂上了泥巴。墙的外间是厨房,里间是卧室,里面还放了两个土缸,放粮食用。

外公和外婆最喜欢坐在坡子上晒太阳或者在凉棚下乘凉,老远就看到了我们,就一起笑着下坡子来迎接我们,然后一手一个,拉着我们进了屋,摸出了一个个塑料袋,分零食给我们吃,自家油炸的面果子,集上才买回的馓子油条,都是我们的美食。

外公是个闲不住的人,总喜欢忙里忙外的,所以来我家的次数并不多。而外婆则很喜欢来我家,一住就是一个月,所以,村上的人都很熟悉她,她也很熟悉村上的人。

放学回来后,外婆便讲故事给我们听,故事的时代背景是民国,主角主要是土匪。外婆说,那时候,土匪特别多,老百姓经常躲土匪,村口有站岗的,一听到有人喊土匪来啦,大家就跑出了家门,躲进了麦田里,伏在地上不敢作声。外婆的亲姐夫,我的大姨爹便是被土匪绑了并撕了票,而我的大姨奶便和她的老婆婆相依为命,过了一生。

外婆还经常谈我小时候的事。在我三四岁时,因父母很忙,便把我寄养在了外婆家,带我的是外婆最小的女儿——我的老姨。外婆说,那时候我很依恋着老姨,看电影了,闹着要跟着,赶集了,也闹着要跟着。有一次,老姨要到集市上去卖粮食,我也一定要跟着去。没办法,老姨只有带着我,到集上,因为要照顾我,便匆匆地廉价卖了粮食。这集市离我家近,老姨就带着我回我自己的家。到了我家屋后的那条河边,我对老姨说,这地方我好像见过,然后便哭着叫了起来,我不要回家,我要回外婆家。每当外婆说到这里,便笑得脸上绽开了花,然后摸着我的头说:“我是一棵大树,你妈妈、老姨、舅舅都是这课树上的枝干,你们就是这棵树上的小枝杈呀!”


日子,不知不觉中流逝,我们一天天长大了,读了中学,上了大学,外婆也一天天地老了。后来,外公去世了,外婆来我家的次数便少了,即使来一次,再挽留也最多住上一周,她牵挂着她的那个家,说家里长期没人照应不行。这段日子里,外婆经常说自己耳朵里总是嗡嗡的响,经常和我说,孩子,外婆这个年纪,能活一天是一天了。我就笑着对外婆说,外婆,您这身体,活到一百岁也不费劲。外婆就笑了,活那么大干什么,成老妖精了。有一次,我和外婆一道去猪圈看妈妈喂猪,呼啦啦,猪食刚倒进食槽里,几只熟睡的小肥猪便翻身抢了过来。刚抢几口,抬头看到了外婆,便被惊得满圈的跑。外婆叹了口气,说,唉,人老了,变丑了,连猪看了都嫌弃。

后来,我离开了家,来了南京,为了学业和事业打拼。在南京的学校上了班,因白手起家,买不起房子,也租不起套房,便100元租了个小民房,像个小鸽笼。那段日子是辛苦的,幸好有书相伴,聊解了许多孤寂。后来条件好了些,买了个24寸黑白电视,牌子不错,松下的。再后来,又换了个稍大的,看着这换下来的小电视,便想到了外婆。

2002年的暑假时,我背着电视坐着长途大巴回了老家,又背着这台电视去了外婆家。那天真热,外婆很开心,忙着去招呼村上的许多老爷爷老太太去她那看电视,即使是广告,大家也看得津津有味。她逢人就夸,这是外孙从南京带过来的,疼外孙有用了,又抹着眼泪对我说,可惜你外公走得早,没看到这一天。

又过了一年,也就是2003年,那一次我又从南京回老家,约了小弟一起去看外婆。外婆的视力明显不如从前了,我们走到她的面前,她还认不得我们。真到我们自报了家门,才不停地说,外婆老了,连自己外孙都不认识了,然后就张罗着做饭给我俩吃。我们说,外婆,我们不在您这吃饭,看看您就回去了。外婆就生气了,为什么不在这吃饭,嫌外婆老了,做饭脏吗?外婆可是洗了手的。我们就笑着留了下来,弟弟坐在锅后烧锅,我添水烧饭,外婆忙着递东西。这顿饭烧的是玉米稀饭,咸菜炒豆腐,还热了一块大饼和几根油条。外婆还特意煮了几个鸡蛋,这是她喜欢吃的,当然认为我们也喜欢。

临别时,我给了外婆两百元钱,外婆一开始不愿接,后来还是收下了。外婆手里拿着钱送我们,跟着我们下了坡,遇到了和她差不多大的侄媳妇——我的一个远房舅妈,她笑着对外婆说:“二娘,你有福呀,几个外孙都中用了。”我听了,这么多年一直记在了心里,倒不是因为自豪,而是有愧。心里总是盼着,外婆,您一定要长命百岁,等着,哪天我真的有了钱,我把您接到南京,好好地孝敬您老人家。

亲人长辈健在时,总以为一起相处的时间还长,感恩的心总被一些看似必做的琐事遮蔽,感恩的行便无限往后延迟。可是,却不知,很多时候,亲人的离开,只是一时,让人猝不及防。

在我给儿子办了满月酒后,便如此匆匆地告别了外婆,我真后悔,总以为以后相聚的日子还很多,却从未想到外婆已经是89岁的年纪,从未想到外婆会匆匆地离我而去,从未想到,这一次竟是与外婆的诀别。

外婆是在我家倒下的,距我回到南京仅四个多月。妈妈坐在院中在洗衣服,外婆坐在我妈身边,和妈妈聊天。聊着聊着,妈妈说话没人答应了,回过头,却见外婆从小凳子上软绵绵地歪倒了。此后,外婆就没有再醒过来。外婆长期有高血压,医生说,应死于脑溢血。


外婆的去世时,我正在忙着学生们的毕业考试,没人通知我。后来,我问爸妈,为什么不通知我?爸爸说,这事怨我,你舅舅本来想通知你,但我知道你太忙,而且路太远了,就说不喊你回来了。我还能说些什么,终究不能过分责备自己的父母吧!于是,这便成为了我今生最大的遗憾与愧疚,因为,在外婆临终时,我没能和她告别。后来,弟弟告诉我,他和临终的外婆道了别,外婆躺着,闭着眼,他握着外婆的手,温的,他轻声地呼唤,外婆,我是四子,我来看你了。外婆没有作声,也没有睁开眼睛。弟弟说,他感觉到,在他呼唤时,外婆用力地握了他的手。

写到这,我的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记得几年前,我又想起了外婆。那天,家里正好没人,我便放声大哭起来,痛快淋漓的,哭声在房中回响,震我的脑袋,竟好久不能止住。

这次大哭,在今天之前,从来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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