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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灵魂觉醒的征兆:对虚假的生活有了强烈的排斥

 hercules028 2022-11-05 发布于四川

节选自《自由风格》

崔健从来不是一个虚无主义者,在否定了虚假的理想之后,他始终还相信真实的理想。

人们常常谈论崔健对于现实的不妥协的反抗立场,然而,在我看来,反抗本身不能构成为一种立场。一切为反抗而反抗的立场只能沦为一种姿态(如在某些自命的前卫艺术家身上),或者一种观念的演绎(如在某些文人身上)。任何有意义的反抗总是有所坚持的,是对某种价值的肯定、捍卫和追求。

在崔健那里,这种价值就是真实的人生。在传统崩溃之际,他不是做简单的肯定和否定的判断,而是强烈地感受到了发现自己一向活得不真实的苦恼和不知如何能活得真实的迷惘,这是极其深刻的内心经历。从此以后,一种健康的生命本能在他的身上觉醒了,指导他形成了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价值理想,使他拥有了一个坚实的精神内核。在他的早期作品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正是这种内在的真实和坚定使他在变化着的时代现象面前保持着清醒,自然而然地拒绝一切虚假的生存。《让我睡个好觉》是为一次义演写的,义演的目的是为修复卢沟桥募捐。卢沟桥之出名,是因为战争。修复卢沟桥,是为了经济。

那么,歌的内容应该是不出这两个方面了。崔健在这里又一次显示了超越常规思维的本领。设身处地为桥本身想一想,战争和经济都不是它的本性所需要的,它已经“受够了马车花轿汽车和大炮”,“很久没睡过好觉”,它的心声是:“该让我听见水声,听见鸟叫,该让我舒舒服服睡个好觉。”这当然是在借桥说人,表达了对一种更加合乎自然的生存状态的渴望。

在《不是我不明白》中,崔健对于世界正在发生的变化表示困惑:“我曾经认为简单的事情现在全不明白,我忽然感到眼前的世界并非我所在。”兴建中的座座高楼,人的海洋,交通的堵塞,这些景象表明人的生活方式正在日趋复杂化。“过去我幻想的未来可不是现在,现在才似乎清楚什么是未来。”这是困惑,同时也是清醒的质疑,所质疑的是人类究竟应该朝哪里发展,怎样的生活才是合乎人性的生活。

一颗觉醒的灵魂,它的觉醒的鲜明征兆是对虚假的生活突然有了敏锐的觉察和强烈的排斥。这时候,它就会因为清醒而感到痛苦。我对这种痛苦是熟悉的,但是,崔健在《从头再来》中的表达仍然令我吃惊。歌以一个豪迈的句子开头:“我脚踏着大地,我头顶着太阳,”可是,接下来却是:“我装作这世界唯我独在。”立刻把那个豪迈的开头变成一种自嘲了。然后是:“我紧闭着双眼,我紧靠着墙,我装作这肩上已没有脑袋。”后面还有:“我越来越会胡说,我越来越会沉默,我越来越会装作我什么都不明白。”一再出现“装作”这个词,面对自己的清醒,面对周围虚假的生活,他不得不装作不看见,不思想,不明白,他用假盲目、假糊涂、假麻木来逃避清醒的痛苦。

这表明了虚假生活的势力之强大和面对它的无奈,在这无奈之中,产生了“从头再来”的渴望。我注意到作者在迭唱中反复使用“存在”这个哲学概念,并且完全是自发地把它用得很有哲学意味。

我不愿离开,我不愿存在我不愿活得过分实实在在

我难以离开,我难以存在

我难以活得过分实实在在

这里的“存在”相当于黑格尔的“存在”概念,是一种缺乏精神性的简单的存在,也就是动物式的“活得过分实实在在”。

我想要离开,我想要存在

我想要死去之后从头再来

这里的“存在”相当于海德格尔的“存在”概念,是一种体现了生命意义的丰富的存在,也就是作者所渴望的从头再来的真实的生活。

也许我的解释有些牵强。不过,我的理解不是来自理论分析,而是来自直觉印象,我确实感觉到这首歌具有一种不寻常的哲学深度。

寻求真实的活法是每个人在天地之间固有的自由,但享用这个自由却需要勇气。从前有过太多的受人操纵和做给人看的虚假情感,使喜怒哀乐成了哭泣、演戏、虚伪和忏悔。在《不再掩饰》中,崔健鼓励自己和人们首先要有自我表达的勇气,如此才会有真实的情感:“我的泪水已不再是哭泣,我的微笑已不再是演戏……我的坚强已不再是虚伪,我的愤怒已不再是忏悔。”这不是哭泣的泪水,不是演戏的微笑,不是虚伪的坚强,不是忏悔的愤怒,不但是更真实的,而且是更有力度的,“不再掩饰”正来源于并且证明了人格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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