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名将录之三 苏定方（上）

苏定方（592—667年，一说生于600年），名烈，字定方，以字行世，唐初名将，他戎马一生，纵横万里，最大功绩是平灭西突厥、葱岭、百济三国，使大唐的疆域臻于巅峰。

少年英豪

苏定方家乡为冀州武邑（今河北武邑）。隋炀帝大业（605-618年）末年，天下大乱，贼寇四起。苏定方的父亲苏邕率领数千乡兵，为自己的州郡讨伐贼寇。苏定方十五岁时即开始跟随父亲征战，多次率先冲锋陷阵，成为名震一方的少年英杰。成年后，更是气力过人、骁勇异常。苏邕死后，郡守令其接替父亲，统领部众。苏定方不负重望，在郡南大破贼首张金称（清河叛军首领），将其斩杀。又在郡西打败了杨公卿（邯郸叛军首领），追击二十多里，斩获颇多。叛军见其如此勇猛，从此不敢靠近，一方平安得以保全。

隋朝统治土崩瓦解后，各路英雄逐鹿中原。苏定方投到窦建德麾下，受到窦建德大将高雅贤的欣赏，被收为养子。武德四年（621年）窦建德被李世民所擒，斩于长安。苏定方又随从高雅贤拥立刘黑闼为主，在征战中多次取胜。次年，高雅贤醉酒后单枪匹马追杀李𪟝，被李𪟝部将刺下马来，伤重而亡。武德六年（623年），刘黑闼兵败被杀。此时，已戎马倥偬十余年的苏定方刚过而立之年，却无意再征战四方，于是归隐故乡。

（河北邯郸永年广府古城，夏王窦建德、汉东王刘黑闼曾建都于此，现存砖墙为明代所建）

破东突厥

雄风猎猎的大唐岂肯埋没这样一位将才，贞观（627-649年）初年，苏定方被唐廷启用，任匡道府折冲都尉。

武德九年（626年），东突厥颉利可汗乘大唐皇权更迭之际，率十余万骑兵南下，直逼长安。当时长安空虚，太宗不得已，与颉利订立渭水之盟，大唐赠予颉利大量财帛，颉利退兵。此后，太宗厉兵秣马，准备雪耻。贞观三年（629年）八月，太宗乘东突厥内讧，颉利众叛亲离之际，决定出击东突厥，诏命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带兵出征。

（唐代长安城布局图。据《长安志》，匡道府位于朱雀街西之第四街金城坊西南隅。唐廷启用苏定方的原因，一说是爱惜人才，另一说是不太放心，故召至京城，看管在眼皮底下）

次年初，朔风凛冽。唐军一路疾行，先乘颉利不备袭取了定襄（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北），又在白道（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北蜈蚣坝）击败东突厥，颉利损失惨重，退守铁山（今内蒙古白云鄂博）。他派执失思力入朝请罪，实则想赢得喘息之机以图东山再起。太宗命鸿胪寺卿唐俭抚慰颉利以使其放松警惕，李靖则乘机连夜率兵进击，由苏定方率两百余精骑担任前锋，乘着大雾，悄然疾行。距突厥营地约一里路时，大雾散去，苏定方一眼望见颉利牙帐。

（牙帐：中国古代将帅所居营帐，也指边境游牧民族的“首都”，帐前树牙旗，是首领的象征）

苏定方一声令下，两百余骁勇精骑立即纵马飞驰，杀将过去。颉利未曾料到唐军会突然出现在眼前，猝不及防之间，与可敦（突厥人对可汗之妻的尊称）隋义成公主狼狈逃窜。李靖大军随后赶到，东突厥全军溃败，唐军斩首万余，俘虏男女十余万，斩杀可敦隋义成公主。颉利败逃碛口，为李𪟝所阻，不得已转向西南，在灵州西北被李道宗副将张宝相俘虏，东突厥就此灭亡。

战后，长驱直入攻破颉利牙帐的苏定方因功被授左武候中郎将，后又迁任左卫中郎将。

五百破阵

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太宗去世，原本内附大唐并接受册封的西突厥阿史那贺鲁便自立为沙钵略可汗，侵扰唐朝州县，高宗抚慰未果，诏命左武卫大将军梁建方、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领兵讨伐。唐军虽击败西突厥处月部，斩杀其酋长朱邪孤注，但未能平灭西突厥。

（程知节征伐西突厥之役）

永徽六年（655年）五月十四日，高宗任命左卫大将军程知节（即程咬金）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再次出征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又将苏定方从高句丽调回，任为前军总管。

次年八月，唐军先后在榆慕谷、咽城大败西突厥。大军于十二月到达鹰娑川（今新疆开都河上游裕勒都斯河谷），与西突厥两万骑兵遭遇，双方展开恶战，互有胜负，陷于胶着。这时，西突厥的分支鼠尼施等又率领两万多骑兵赶来增援，一时士气大振，形势对唐军十分危急。

（程知节，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原名程咬金，初为瓦岗军将领，归唐后随李世民征战，打仗十分勇猛，常举旗先登，成为李世民心腹。后又积极参与玄武门之变，立下大功。《隋唐演义》将他描述成有“三板斧”的一员莽将）

苏定方所部正在离战场约十里远的地方下马休整。隔着一座小山岭，苏定方见远处尘土飞扬，知大战又起，即刻率五百名精锐骑兵，登岭一望，见两军正在激战，胜负难解。他果断亲率五百骑兵，飞驰而下，从侧面径直攻入敌阵。经此一冲，西突厥阵形溃乱，唐军乘势猛攻，贺鲁大败而逃。唐军追杀二十里，斩杀一千五百余人，缴获战马两千匹，突厥人遗弃的死马、军械，绵亘山野，不可胜数。

（狼与匈奴公主。《魏书》关于突厥人的狼祖神话：匈奴单于生二女，美若天仙，单于以为不可配人，只可配天。遂将二女置于高台，请天迎之。有一老狼，昼夜守台嗥呼，居台下空穴，长久不去。小女以为神物，下为狼妻而产子，后繁衍成国）

副大总管王文度是心胸狭隘之辈，嫉妒苏定方，怕整军再战苏定方又立功劳，便对程知节说：“敌人虽然逃跑了，我军死伤也很多。现在应结成方阵，将辎重安置在中间，军士于四面列队，人马披甲，敌军来了就迎战，这才是万全之策。不可让军士轻易脱离阵地，以致造成损伤。”他还假称另有诏命，说程知节恃勇轻敌，让王文度替他节制部队。程知节信以为真，交出指挥权。于是王文度收拢大军，下令不许前出进攻。

（突厥语系民族以狼为图腾。《周书》关于突厥人的狼祖神话：匈奴别部阿史那部被邻国所灭，唯有一个十岁小儿幸存，被母狼收留哺育，长大后与狼女相配，生十男，子孙繁育兴盛，居于金山。此山形似兜鍪，其俗谓兜鍪为“突厥”，因以为号）

部队每日骑马披甲结阵，因此战马非死即羸，士卒亦疲惫不堪，不久皆丧失斗志。苏定方心急如焚，对程知节直言道：“我们原本是来讨伐贼寇，如今却一味防守，马瘦兵疲，遇到贼寇必定失败。怯懦成这个样子，如何能对敌立功呢？再说您身为大将，领兵打仗之事却不能做主，反倒要听副将的调遣，按理不应如此！必须把王文度关押起来，飞报朝廷。”程知节没有听从。

（公元540年，'突厥'一词始见于中国史册，是六世纪后，对中国北方、西北方操突厥语的各游牧部落的统称，其民族成分十分复杂。中国古籍记载，突厥原为柔然锻奴，552年，突厥首领阿史那土门率众击败柔然建立突厥汗国，自称伊利可汗。567年分为东、西两部，583年正式分裂为东、西突厥，并开始长达二十年的内战）

大军到达恒笃城，有胡人投降归附。王文度又显出贪财好利之性，说：“这些胡人现在投降，我军撤回后，他们还会反叛，不如全部杀死，夺其资财。”苏定方坚决反对：“若这样做，那我军便是贼寇，又怎能说是讨伐叛逆？”王文度不听。等到瓜分财物时，唯独苏定方一无所取。 

次年十二月，唐军无功而返，王文度矫诏该当判处死刑，后高宗降恩，贬为平民。程知节也因逗留不前，追击不力，免去死刑，削官为民。

（西突厥在射匮可汗和统叶护可汗两兄弟统治时期最为强盛。射匮可汗向西使昭武九姓纷纷臣服，统叶护可汗又向西南兼并了吐火罗）

灭西突厥

高宗显庆二年（657年）春，苏定方受命为伊丽道行军大总管，燕然都护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左骁卫大将军瀚海都督回纥婆润等人为副将，从北路讨伐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在太宗年间已归附大唐的阿史那步真（封左屯卫大将军）及阿史那弥射（封右屯卫大将军）为流沙道安抚大使，在南路召集旧众，共同出兵讨伐。

（萨珊波斯国王库斯老二世和希琳王后。627年，统叶护与东罗马联手给予波斯沉重打击，次年库斯老二世被其子弑杀。史载统叶护“北并铁勒，西拒波斯，南接罽宾，称霸西域”）

十月，苏定方指挥大军从金山（今蒙古国西部阿尔泰山）北面出击，大破西突厥处木昆部，俟斤懒独禄率领部众一万多帐投降。苏定方加以安抚，从中调发了一千骑兵，共同进军至曳咥河（今新疆北部额尔齐斯河）的西突厥突骑施部。阿史那贺鲁闻讯，率领各部落共十万大军前来应战，苏定方率汉军及回纥兵一万余人与之展开激战。

（统叶护可汗对内统治严苛，引起部族反叛，统叶护伯父乘机于630年将其杀死，自立为莫贺咄可汗，但他威望不足，部众难服，故弩失毕部由泥孰领头拥立统叶护之子咥力特勒为肆叶护可汗。两位可汗互相攻击，莫贺咄兵败，为泥孰所杀）

阿史那贺鲁自以为兵力占绝对优势，完全没把苏定方放在眼里，指挥军队从四面包抄围住唐军，想一战全歼对手。苏定方从容部署，命令步兵占据南面高原，布好阵形，长槊朝外，防御西突厥骑兵冲击，自己则亲率骑兵在北面的高原严阵以待。阿史那贺鲁以骑兵冲击唐军步兵阵地，但三次冲锋，均未能攻破，反使自己阵势大乱。苏定方抓住战机，果断挥动骑兵进攻，步兵随后跟进，将西突厥杀得大败。唐军追击三十里，斩杀敌军人马数万。

（唐军步兵“攒槊外向”应对骑兵冲击）

第二天，苏定方整顿军队乘胜进兵，西突厥胡禄屋等五弩失毕自知不敌，举众来降，阿史那贺鲁与处木昆部的屈律啜仅率数百骑向西逃走。

西突厥余众听闻贺鲁战败，皆向南路的阿史那步真投降。唯有贺鲁及其子咥运率领亲兵奔逃，苏定方穷追不舍，至伊丽河又与贺鲁大战一场，将贺鲁兵众或杀或俘，基本扫除干净。

（西突厥金箭示意图。肆叶护多疑残暴，引发反叛，逃往康居，不久去世，泥孰成为可汗，接受唐朝册封。泥孰死后，其弟同俄继位可汗，分西突厥十部落为东西两厢，咄陆五部为左厢，居碎叶东，每部设一啜，弩失毕五部为右厢，居碎叶西，每部设一俟斤（“啜”和“俟斤”均为突厥首领头衔）。每部又授一金箭，以为号令，称十箭部落）

贺鲁及咥运等人仅剩十余骑连夜逃走，苏定方命令副将萧嗣业、回纥婆润率部赶往多罗斯川（今新疆额尔齐斯河）去追击贺鲁，自己和任雅相率领新近投降的西突厥部众随后跟进。适逢天降大雪，积雪“平地二尺”，部将请求稍事休息，等天晴后再进兵。苏定方说：“敌人以为如此大雪我军不能前进，必定休整兵马，现在正可乘其不备追上，如我军行动迟缓则是纵其远逃。抓住机会建立功勋，正在此时!”

（贞观十三年（639年）西突厥形势图。东突厥灭亡后，始毕可汗之子欲谷设逃至西突厥，后获咄陆五部支持，638年立为乙毗咄陆可汗，受其支持的部众将同俄击败。同俄亡命拔汗那（今费尔干纳）而死，弩失毕部拥立其侄薄布特勒为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

于是全军踏雪，昼夜兼程，沿途所过地区收取西突厥逃散的人口牲畜。到了双河，同弥射、步真会师，全军士气高涨，继续穷追不舍。距离贺鲁驻地二百里时，苏定方下令部队列好阵形，长驱直入金牙山（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以西），直逼贺鲁的牙帐。贺鲁未曾想到唐军如此强悍，故毫无防范，正准备去打猎。苏定方挥军进攻，一举击败贺鲁。

贺鲁率残部再次逃亡，苏定方令萧嗣业率军继续穷追，自己则休整兵马，让西突厥诸部各归所居之地，又疏通道路，设置驿站，掩埋骸骨，安抚百姓，划定牧场，恢复生产，凡是贺鲁所虏掠的人口，尽皆归还原部落。

（突厥武士在劫掠。641年，薄布为欲谷设支持的石国部落击杀，而欲谷设则于次年被唐将郭孝恪击败，逃亡吐火罗。泥孰侄孙被大唐册封为乙毗射匮可汗，但他在西域扩张势力，648年，唐将阿史那社尔平定龟兹时，顺手击溃了乙毗射匮可汗的势力）

萧嗣业一直追到碎叶水（今吉尔吉斯和哈萨克斯坦境内楚河），贺鲁仅剩十余骑逃往石国（今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一带）西北的苏咄城，被城主伊涅达干诱捕后送到石国。石国人将其交给随后追来的萧嗣业，西突厥就此灭亡。

显庆三年（658年）二月，大唐在西突厥旧地置濛池、昆陵二都护府，以阿史那弥射为左卫大将军、昆陵都护、兴昔亡可汗，统领西突厥五咄陆部（即左厢五箭）；阿史那步真为右卫大将军、濛池都护、继往绝可汗，统领五弩失毕部（即右厢五箭）。

（大唐册封室点密五世孙阿史那贺鲁为泥伏沙钵罗叶护，后又封为左骁卫将军、瑶池都督，但他于650年彻底击败乙毗射匮可汗后，自立为沙钵罗可汗，开始反唐，658年为苏定方所擒，西突厥灭亡）

大唐将安西都护府迁回高昌故地，又在击破依附贺鲁的原龟兹大将羯猎颠后，于显庆三年（658年）五月，将安西都护府由高昌又迁至龟兹，升格为安西大都护府。高宗遣使分往西域各国，访其风俗物产及古今废置，绘图以进，史官撰西域图志六十卷。原臣服于西突厥的中亚诸国纷纷降附，整个西域置于唐朝的掌控之下，唐廷将西突厥“所役属诸国皆置州府，西尽波斯”（今伊朗）。大唐势力延至中亚。

显庆三年（658年）苏定方凯旋班师，高宗举行了隆重的昭陵、太庙献俘仪式。苏定方因功升迁为左骁卫大将军，封邢国公，其子苏庆节封武邑县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