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所谓结党 看着张九龄一次次和皇帝争辩,又一次次惹得皇帝生气,李林甫的心里可是乐开了花。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也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他知道只要继续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这位大诗人就得被皇帝炒鱿鱼,辞职走人。可他万万没想到,搞斗争并不是他这种大反派的专利,那些浓眉大眼的正面人物也是会反击的。 其实这也不奇怪,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别说张九龄这种敢跟皇帝抬杠的人了。 本来就瞧不起你,又吃了你的闷亏,岂能忍气吞声? 事情还要从一次搞笑事件说起。 在众位高级官员当中,有一位叫萧炅的人一向很受李林甫信任,并在他的关照下做了户部侍郎。与此同时,张九龄也有一个十分欣赏的人,叫做严挺之,在他的提拔下当了尚书左丞,分管吏部工作。 有次同事家里有喜事儿,严挺之和萧炅在去道贺的路上相遇,于是约定一起过去,仪式开始之前,两人坐在客厅等候,人声嘈杂,百无聊赖。这时,萧炅发现主人家的书案上摆着一样东西——《礼记》。按说萧炅这家伙跟李林甫的文化水平旗鼓相当,以前应该也没读过这种儒家经典,但这天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顺手拿过书就开始翻了起来,翻就翻吧,翻了一会还读了起来,摇头晃脑,嗓门很大。严挺之也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听着,可听着听着,突然听到他嘴里蹦出来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词语——蒸尝伏猎。 听到这话,严挺之猝不及防,意识到这小子是闹笑话了,但他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于是故意逗了萧炅一句,你刚才说什么?萧炅表情诧异,用呆萌的眼神盯着严挺之的脸,重复了一遍“蒸尝....伏猎”。屋子的空气突然安静了,一时之间,旁边传来几个人的窃笑之声,严挺之也努力绷住自己的表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有当场笑喷出来。 事后严挺之找到张九龄,眉飞色舞地讲了一遍这个近几年朝中第二好笑的笑话(第一的非李林甫弄獐莫属)。张九龄听后也被逗得连连点头大笑,因为他知道,那词不是“伏猎”,而是“伏腊”,这是个固定词语,表示伏天和腊月进行祭祀的意思,而萧炅这一读却成了伏天和打猎的时候祭祀,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待张九龄笑完之后,严挺之突然变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对张九龄说:这样的人怎可再当侍郎? 张九龄的心脏猛然一震,意识到了严挺之的话外之音。 萧炅一向是李林甫的得力干将,又闹了一个举朝皆知大笑话,可谓不贬不足以平“民愤”,趁机把他收拾一下,正是给李林甫还以颜色的绝好机会,事不宜迟,于是赶紧把萧炅撤职,撵出了京城当了刺史。 得知萧炅离开长安的消息,李林甫的痛处被触碰到了,因为贬斥萧炅就是打了他的脸,让他颜面扫地。自己虽然害过张九龄,但那毕竟是暗地里来的,表面上都还客客气气,谁知张九龄却用这种不讲情面的方式反击,实在太不礼貌。而这出伏猎事件和自己的弄獐事件也非常相像,很容易让他产生指着和尚骂秃驴之感。 弄獐宰相,伏猎侍郎。还都是犬字旁的,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此事过后,李林甫对张九龄和严挺之愈发嫉恨,发誓一定要找他们算账。 机会说来就来了,不久之后,一位叫王元琰的地方官员贪污事发,案子上达了朝廷。而李林甫却从中发现了一件蹊跷的事情,严挺之在这时去拜访了刑部官员,为此人求情。查阅了此人的档案之后,李林甫心里一阵狂喜,立刻进宫面见皇帝,说出了这件案子的纰漏之处——严挺之为王元琰求情,是在徇私枉法。李隆基问他,何出此言?李林甫冷笑一声,一语惊人: 陛下,据我所知,王元琰的妻子是严挺之的前妻。 大家都知道,唐朝在古代王朝中是一个女性权利相对自由的时代,两口子要是过不下去,离婚分居都很正常。比如网上流传的那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其实就不是某个文人才女所作,而是当时离婚协议的模板,可见当时这种现象并不罕见。那么既然能好聚好散,离婚后还保持联系当然也算是正常的了。 用现在的话说,严挺之是王元琰的“前辈”,前辈为后辈求情,岂不是徇私枉法? 于是李隆基转天在朝堂上说起了这件事,十分不满。 “严挺之居然去刑部为王元琰求情,成何体统?” 眼看皇帝埋怨起了自己的同僚,张九龄急忙出面给他圆场。“陛下,如果王元琰确实没有贪污,求情也未尝不可吧?” 旁边的裴耀卿暗自为张九龄捏了把汗,李林甫则旁若无人,一声不吭,这时李隆基突然直视张九龄,冷笑起来。 “没什么不可?你知不知道,王元琰的妻子是严挺之的前妻?” 张九龄一时大为惊讶,他并不知道严挺之还有这档子事,也没想到皇帝会了解地这么清楚,但话都说出来了,又岂能不为老朋友争到底。 “可是前妻又如何?严挺之早已把她休掉,没有私情,也犯不着为她去做什么。” “没有私情?”李隆基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张九龄一眼,然后补充了一句,“还是有的吧。” 看着皇上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表情,向来能言善辩的张九龄顿时哑口无言,说不出话了,入朝为官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别人的质问下吃瘪。 张九龄暗自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离开了朝堂,毫无疑问,今天这一切全都是拜那个人所赐,否则皇帝绝不会做出这样肯定的回答。他不是没有努力过,可最后还是无能为力。那个人和以往所有的奸臣和坏人都不同,做事滴水不漏,所有的行动都在暗处,根本没法对付。 与此同时,李隆基对张九龄也产生了怀疑,想起他今天在朝堂上的表现,再联想到他和严挺之的关系,突然觉得很不正常,这俩人的关系好像有点太好了,政治观点和立场总是出奇的一致,爱好和品味也极其类似,很有点同进同退的意思。更奇怪的是,张九龄和裴耀卿的关系也很好。如果说他们都是文化人,人生观、价值观比较接近,一切仅仅是巧合的话。那为什么在严挺之为罪犯求情这样的问题上,张九龄都有意袒护呢?这就太不正常了。 不,这绝对不是巧合。 于是李隆基得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这三个人是在结党。第二天,他降下了旨意,张九龄、裴耀卿免去相位,严挺之贬为洺州刺史,王元琰流放岭南。 此后,张九龄又被李林甫设计陷害,再贬为荆州长史,从此远离了帝国的中心,再无回朝复任的希望。在这个古老的历史文化名城,他萌生了隐退之意。虽没有上书辞官,行为却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开始向屈原学习,向陶渊明学习,纵情山水,写诗论道,自娱自乐。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这首唐诗三百首里的开篇之作,正出自他此时所作的《感遇十二首》。 兰花、桂花、草木、美人......这些淡雅、高洁的景物是陪伴政治失意之人最好的东西,张九龄把自己的失意淡然地融化在自己的感悟里,写在诗中,直到千百年后,我们还可以感受到其中的那份淡泊、宁静。这份淡泊、宁静深深地影响了后来王维、孟浩然。他们又在张大诗人的影响下,写出了更多淡泊、宁静的诗篇。 一个宰相失意了,一个诗人圆满了。 三年后,张九龄做官做够了,上书请求回乡,为先人扫墓,当年,他因病去世。 尽管张九龄固执、清高,喜欢较真,从不奉承自己,李隆基还是为他的离世感到悲伤,他还是不可遏制地喜欢这个人,因为正直无私、品性高洁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讨厌的。经过时间的沉淀,你只会记得他的美好,而忘掉那些不快。后来,每当宰相们推荐人才的时候,李隆基总是要关切的问一句: “风度得如九龄乎?” 可惜的是,这样的人再也不会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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