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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末途:唐玄宗的幸蜀之路

 西医也在学中医 2022-11-08 发布于日本

盛世末途:唐玄宗的幸蜀之路

原创2022-11-08 10:37·神秘雪碧an

大唐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十一日,安禄山没有等到晚上十二点去拼“双十一”,而是在幽州起兵了。

天宝十五年六月九日,太子先锋兵马元帅哥舒翰被俘降贼,潼关不守,京师大骇。

六月十二日:御驾亲征?

兴庆宫外,路边槐树上的知了还在叫着,往日喧闹的街市却萧条了很多;兴庆宫内的朝会上,百官到者十无一二。因为就在昨天,潼关失守的消息已传遍长安,下至黎民百姓,上至王公大臣,全都荒了神,想跑又不知道能去哪里。潼关过后已无险可守,要不了两三日,安禄山的叛军就要打到长安了。

李隆基来到勤政务本楼,义正言辞地宣布了一项重大决定:御驾亲征!在场的资历较浅的年轻人听后,无不热血沸腾,攥紧手心并暗自发誓,一定要保卫京师,立功疆场;但占绝大多数的老油条们的脸上,却露出了诡异的表情,分不清是怀疑还是讥笑。

亲征的部署安排了:京兆尹魏方进跟我走,京兆少尹崔光远你留下守长安,宦者边令诚掌管大门钥匙。另外还有一个小事情,就是颖王李璬要去成都赴任了,你们剑南那边先提前准备着。要说留守的这二位还真是对得起李隆基的安排,皇上前脚刚走,崔光远便让他儿子去拜见了安禄山,而边令诚也是双手把各门钥匙奉上。

朝会过后,李隆基就从平日居住的兴庆宫来到了北边的大明宫。

大明宫西边是禁苑,正对着太极宫的北门外,这里驻扎着左右羽林、左右龙武以及左右神武军,号称北衙六军。随着府兵制的名存实亡,太极宫南边皇城里的南衙十二卫只剩下了办公机构,无一兵可用,所以北衙六军是唯一的可用军队。到了晚上,李隆基悄悄安排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去禁苑整顿了六军,并厚厚赏赐了将士们,又挑选了九百多匹闲厩马待用。

六月十三日,幸蜀第一天:从大明宫到金城县

这是一个阴天,下着微微细雨,天还没亮,李隆基的“亲征”就开始了,不过方向不对,不是去叛军所在的东边,而是往相反的西边走。这也没毛病,皇上只说了要亲征,又没说去哪里,只要是皇上带兵离开长安,不就是亲征吗?由于时间仓促,又不想引起恐慌,李隆基只带了一些亲近的人,有太子和其他皇子、杨贵妃姐妹及其亲属,还有高力士等宦官、宫女,在将军陈玄礼等六军兵士的簇拥下出发了。至于什么王妃郡主县主,乃至宫外的皇孙等等,统统都抛给了长安城,他们只能自求多福、自寻出路吧。

一行人来到了延秋门,碰上了等待多时的宰相杨国忠、韦见素,御史大夫魏方进以及他们的家属。延秋门是禁苑西边的一道门,位于汉长安城和唐长安城之间的禁苑西墙上,是从大明宫穿过禁苑、再向西过渭河到咸阳的必经之门。杨国忠他们也是狼狈,朝臣不能住在宫里,又担心皇上走了没带自己,只能在这忍着湿冷等着,这还好是赶上了。

这里有个小故事,《资治通鉴》记载,李隆基他们路过左藏,杨国忠说,把这些东西都烧了吧,要不然就留给反贼了。左藏相当于唐朝的皇家国库,里面放的都是各地上贡的财物。李隆基听后严肃地说,叛贼来了如果得不到财物,必定会搜刮百姓,还是把这些留下吧,不能再让百姓们受苦了。

天刚亮的时候,李隆基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便桥。便桥是渭河上的一座桥,大致位于现在的咸阳东郊渭河陇海铁路桥附近,也叫便门桥、西渭桥,向东遥遥对着汉长安城的章城门,章城门简称便门,因此对着的桥就叫便桥,在唐代是从长安城西去过渭水的必经之路。一百三十年前,李世民在便桥与突厥定下渭水之盟,虽说屈辱,但成功阻止了突厥对长安的进攻;一百三十年后,他的子孙却要从这里弃长安而去,可悲可叹!李隆基他们穿桥过了渭河,杨国忠为自保,不让追兵赶上,想把桥毁掉。李隆基说,你把桥断了,后面的人怎么过河啊?还是等等吧。

早上七点多,西行的队伍到了望贤宫。望贤宫是唐玄宗在开元中期兴建的一座离宫,位于咸阳东郊渭河北边的原上,具体位置已不可考,应该在如今的中五台附近。李隆基他们从天不亮出发,到这里已是走了几个小时了,由于走得匆忙,并没有带什么吃食,此时是又累又饿,都等着到望贤宫补充一下。谁料这里的官吏跑得比李隆基还快,听说叛军攻下潼关,早就没了踪影,什么东西也没留下。没办法,实在是走不动了,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分什么皇上宰相、将军士兵了,一行人都在宫门外的大树下找地方休息,就这样一直坐到了中午,李隆基的早饭还没吃上。

此时的李隆基在想什么呢?《旧唐书》有这样一段记载:李隆基问高力士,你猜今天有哪些大臣会追上来啊?高力士回答,张垍、张均兄弟(开元名相张说的儿子)世受国恩,又是亲戚(张垍娶唐玄宗第八女宁亲公主),必定先到;而房琯一直想当宰相却当不了,又被安禄山所器重,肯定不会来。李隆基说,事未可料啊。

果然,没过多久,房琯就到了,李隆基非常高兴,顺便问了下张均、张垍怎么还没来?房琯回答:臣离京时,路过他们家,约他们一起走,张均说已去城南取马了。但看他们的意思,不是很想来。不知道李隆基听后作何感想。

房琯这个事情应该是真的,但不是发生在咸阳,而是在普安郡,即今天的四川剑阁,因为据《旧唐书・房琯传》记载,房琯是在剑阁才追上李隆基的。这个房琯忠贞有余,领兵打仗的才能却堪忧,是个像赵括一样纸上谈兵的主,明明自己不行却自以为行。唐肃宗李亨计划收复长安时,房琯主动请缨挂帅,结果在咸阳的陈涛斜白白葬送了四万多将士,将唐肃宗好不容易招募的军队损失殆尽,大大延迟了安史之乱的结束时间。造成了如此大的损失,房琯肉袒请罪,肃宗李亨虽然并没有太多的责怪他,但从此也不再重用。房琯有个老朋友叫杜甫,多年后在经过房琯墓时,写下了一首《别房太尉墓》,读来倒是情真意切。

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

对棋陪谢傅,把剑觅徐君。唯见林花落,莺啼送客闻。

再说张氏兄弟,李隆基走后不久叛军就占据了长安,兄弟二人不但投了敌,还在安禄山的朝廷里继续当官。要说张氏兄弟也是无奈,之前在朝廷上一直被李林甫压制,李林甫死后又被杨国忠排挤,但无论如何这也不是叛国的理由啊。后来张垍早卒,肃宗收复长安后,张均本来是要被砍头的,好在他们的父亲张说之前对肃宗有恩,张均才得以免死长流广西合浦,并写下了“从此更投人境外,生涯应在有无间”的诗句。

至于当年张说对肃宗到底有什么恩,说来话长,那还是李隆基当太子的时候,肃宗李亨的母亲杨氏——也就是李隆基的一个小妾吧,刚怀上肃宗,但李隆基摄于太平公主的威力,为了自保打算打掉这个腹中的胎儿,药都弄好了,忽然跑去问了下张说的意见,张说力劝李隆基不要那么做,这才有了后来的肃宗李亨。

说回玄宗,李隆基在大树下坐着,中午的太阳正大,天气炎热倒还好说,可肚子饿实在是难受。别说李隆基了,跟着他的这些皇亲国戚,哪个遭过这样的罪?终于,有一位周边的老者带了些炒面粉来献给玄宗,附近的百姓也不断拿着吃食赶了过来,一行人也都不端着了,直接用手抓起就吃,虽是农家饭,但此时肯定比以前的锦衣玉食香得多吧。几十年后的一天,李商隐路过望贤宫,想起玄宗当年窘迫之事,写了一首《思贤顿》的暗讽诗。

  内殿张弦管,中原绝鼓鼙。舞成青海马,斗杀汝南鸡。

  不见华胥梦,空闻下蔡迷。宸襟他日泪,薄暮望贤西。

饭后,西行的队伍继续赶路,在这天晚上到达金城县(现在的兴平)。金城原名始平,当年中宗李显送金城公主入吐蕃至此,遂改名金城。和望贤驿一样,这里的官吏也早跑了,晚饭又成了问题。李隆基让御史大夫魏方进的儿子魏允去想办法,还好魏允不负众望,从附近智藏寺的老僧那里搞到些军粮,大家得以饱腹。

没想到幸蜀路上最大的问题不是提防叛军,而是搞饭吃,这在平常最容易最不需要费心思的事情,现在却成了最大的难题。

六月十四日,幸蜀第二天:马嵬驿,一场早饭引起的血案

马嵬驿发生的事情已经是耳熟能详了,结果大家都知道,但过程不一定清楚,还是再谈谈。

从金城出发到马嵬驿其实没多远,也就十几里路,队伍走到这,可能是该吃早饭了,但还是老问题——没有饭,因为这的官吏也都跑了。这里有个疑惑,如果说昨天没饭吃,那可能是因为走得仓促,没有来得及安排;但昨天一天都过去了,提前准备的时间完全够,为什么到了马嵬驿还是没有吃食?难道这么一大群人都只顾着赶路,没一个人操心这顿吃完下顿怎么办?另外,马嵬驿过后,一直到成都,再也没有提到过吃饭问题的事,单单只有这两天有问题,后面又都提前解决了?当然这种可能也是有的,只能说明走得确实仓促,计划也混乱;但是不是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故意不安排吃饭?

没吃早饭的军士们饿着肚子,意见肯定是有的,但不至于哗变吧,毕竟前天才刚刚领了皇上的赏赐。这时关键人物上场了,正是这个人的多方奔走和好言相劝,最终促成了血案的发生,他就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军士们都在等着开饭,但迟迟不见饭来,议论纷纷,个别人开始叫嚣起来。陈玄礼见状,对大家说:今天大家吃不上饭,都是杨国忠害的,要不是他祸国殃民,我们怎么可能跑到这来?如果不杀了他,何以谢天下?军士们群情激奋,说到:这事我们已经考虑很久了,如果能杀了杨国忠,我们死也愿意。陈玄礼为什么非要杀杨国忠,他们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还是陈玄礼背后有人?这些问题本文不谈,只能说陈玄礼是早就想干掉杨国忠了,安禄山刚从范阳起兵时,陈玄礼就计划在长安城里杀掉杨国忠,但一直没成功,到了马嵬驿,机会又来了。

军士们的情绪已经被鼓噪起来了,陈玄礼赶紧去找时为太子的李亨,请他出面杀了杨国忠。在李隆基手下当太子可是个危险职业,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废,甚至连命都保不住,李亨大概是被他父亲打压太久了,太害怕了,竟然迟迟拿不定主意。陈玄礼见太子犹豫不决,只能又跑去找李隆基做最后一搏,他说到:安禄山叛乱,虽然是以诛杨国忠为名,但中外群情,对陛下您也是有埋怨的,到如今,皇上您应该曲从了大家的意愿,为了社稷,杨国忠这些人该杀了。

此时,在殿外的驿站门口,吐蕃和好使团的二十一人同样是因为早饭问题,挡住了杨国忠的去路,问他要吃食。杨国忠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有人大喊:杨国忠要和吐蕃人一起谋反啦!

话音刚落,一支冷箭就射了过来,射箭之人正是张小敬,可惜箭法差点,射在了马鞍上,杨国忠赶紧走马到驿站西门内。打架这事只要有个带头的,那后面就一哄而上了,军士们追到西门,几刀便把杨国忠分了尸,又把头割下来挂在驿站门外。见了血的士兵们停不住了,紧接着又杀了杨国忠的儿子杨暄,以及杨贵妃的姐姐韩国夫人和秦国夫人。御史大夫魏方进发现杨国忠被杀了,大为震惊,对着军士们喊:你们这些人敢杀宰相?不喊还好,这一喊反而暴露了自己,正愁找不到呢,军士们于是一言不发的杀了魏方进。宰相韦见素听见外面乱糟糟的就出来看看什么情况,谁知刚一露头,就被乱棍打在了头上,血流了一地。还好韦见素平日应该名声不错,对将士们也挺关照,大家看到韦相受伤了,赶紧喊到:勿伤韦相公。几个相熟的人把他救到一边,这才保住性命。

事情发展到这里,怎么收场成了问题,军士们把驿站团团围了起来。殿内的李隆基听到外面有动静,询问什么事,左右回答:是杨国忠谋反了。李隆基当然是不相信的,但他也清楚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

李隆基是什么人?想当年发动唐隆政变把父亲李旦送上皇位,后来又把亲姑姑太平公主一党斩草除根,连皇位都是自己争取来的,这点嗅觉还是有的。他穿鞋走出殿门,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既没有问原因,也没有责罚谁,而是慰劳了军士们,让大家都散了吧,但没有一人动弹,场面有些尴尬。军士们也不傻,现在散了,秋后算账怎么办,况且还有个杨贵妃在皇上身边,迟早要出事。李隆基示意高力士去问,高力士也是个明眼人,直接就问陈玄礼:什么条件?陈玄礼说:杨国忠谋反,被将士们杀了,但贵妃还在,大家心里很害怕,希望陛下能割恩正法。李隆基听后只说了一句:朕自有处置,就走回了殿内。

他站在门里,拄着拐杖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这是一位已经七十二岁的老人了,在本该安度晚年之际,却颠沛流离至此,短短三天时间,东边没了江山,西边又即将痛失美人,接踵而来的打击,让他瞬间又老了很多。他身体微颤,分不清是在呼吸,还是在啜泣。要说李隆基还真不是个昏君,即使在天宝后期,他的所作所为也没有一点昏君样,他只是有自己的理想。安史之乱的发生有很多复杂和特殊的原因,不能因为发生在李隆基执政时,就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

宰相韦见素的儿子京兆司录韦谔站在一旁,看皇上半天还不发话,便说到:今众怒难犯,安危就在片刻之间,愿陛下速决,说完磕头到磕到流血。驿站已经被杀红了眼的军士包围了,此刻如果不满足他们的要求,后果什么样大家心知肚明。李隆基迟迟下不了决心,因为他与杨贵妃之间是有真情存在的,但这也是一位帝王最不该有的。他依然低着头,突然说道:贵妃长居深宫,安知国忠谋反?高力士回到:贵妃确实无罪,但将士们已经把杨国忠杀了,如果贵妃还在陛下左右,他们如何安心?愿陛下慎思,将士安则陛下安啊!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李隆基不懂吗?他只是不舍啊。他不是在发问,而是在说服自己。但最后,在江山与美人之间,他还是选择了江山;在自己与爱人之间,他还是选择了自己。这对于天下来说,是“幸”还是“不幸”?这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李隆基做出了决定,后面的事就简单了。高力士缢杀贵妃于驿站佛堂,并给陈玄礼等人看了尸首。大家按部就班的表演了各自角色该做的事: 陈玄礼等人负荆请罪,李隆基安慰宽宥,将士们山呼万岁。皇上还是皇上,将士还是将士,只是一代美人香消玉殒了。

闹腾了一天,夜色降临,众人也累了,大家就在马嵬驿睡了,就是不知道早饭到底是吃了没吃。

六月十五日,幸蜀第三天: 父慈子孝

天还没亮,队伍准备出发了。李隆基带的三个大臣——杨国忠、韦见素和魏方进,现在就只剩下韦见素一人,还受了伤,李隆基连夜给他的儿子韦谔升了官,从京兆司录连升四级到御史中丞。

一个之前被忽视的问题来了,去哪?幸蜀的计划只有李隆基和杨国忠等少数几个人知道,其他大部分人都是慌不择路的先跑再说,只要远离叛军就行。现在杨国忠死了,成都又是他的老巢,李隆基不好明说去成都,于是让大家讨论。

有人说去河陇(甘肃西部)、有人说去灵武或者太原,还有人说干脆回长安,就是没人说去成都。照这样讨论下去,估计安禄山都打来了也没结果。要说韦谔不愧是高官子弟,得到了父亲韦见素的真传,一句话就化解了问题:回长安要有兵御贼,今兵少,不如继续向西先到扶风再说。大家都满意。

好了,问题解决了,起码是暂时解决了,谁知刚要走,事又来了。

附近的百姓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起来,挡住了队伍前行的道路,一位代表上前问李隆基:皇上,你的家你的祖坟都在这,现在你都不要了,是要去哪啊?言外之意就是你跑了,我们怎么办啊?李隆基被问的哑口无言,脸面灼烧。这是哪来的百姓太不懂事了,问这么尴尬的问题,谁安排的?这问题能回答吗?不跑连命都没了,还要什么家和祖坟?但这能说吗?就算是跑,也得带着脸面跑啊。李隆基坐在马上久久不能应对,突然灵光一闪,说:太子在后面,他有话说。

于是百姓们又跑到太子李亨跟前。刚才用讽刺的语气反问皇上,结果没留住,现在要换个方式,一定要把太子留下。百姓们看到太子,一边哭一边说:逆胡背恩,主上播越,臣等生于圣代,世为唐民,愿戮力一心,为国讨贼,请从太子收复长安。李亨一听,愣住了,这是要让我留下?还收复长安?拿什么收啊?父皇啊,你真是英明啊。李亨可不想当这冤大头,天下是你李隆基丢的,又不是我丢的,凭什么要我负责。李亨对百姓说:皇上一路远去艰难险阻,我当儿子的得在身边服侍啊,再说就算我要留下,但还没跟父皇说再见呢,等我先跟父皇商量下。说完一边哭,一边就上马要走。

这时,李亨的第三个儿子建宁王李倓拉住李亨的马笼头,对他说:不因人情,何以兴复?父亲今天要是走了,以后再想回来就难了;不如收西北守边之兵,再召郭子仪、李光弼于河北,然后并力东讨逆贼。李亨的长子广平王、即后来的代宗李豫也劝李亨留下来。李亨这才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他当太子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而且总感觉朝不保夕,每日谨小慎微,说不定哪天就被换了,他实在是太怕自己的父皇了。现在机会来了,如果顺应人情,带兵北上,远离父皇,不用再活在他的阴影下,届时就可以放开手脚,甚至总揽大权;如果继续跟着父皇去成都,那必定还得事事听他的,就算叛乱被平,到时还是不是太子都不一定啊。现在虽然危险,但危中才有机,是否一搏呢?李亨身体中流淌的皇室热血被激活了,他很快做出了决定。

另一边李隆基骑着马在前面一直等着,久久不见人来,却等来了李亨要留下来的消息。李隆基望着李亨所在的方向,长叹一声:这是天意啊。于是命令后军及飞龙厩马跟着太子,并对将士们说:太子仁孝,可奉宗庙,你们要好好辅佐他。这相当于是口头传位了,也是给了将士们一个奔头。此时的李隆基可能真是心灰意冷了,他太伤心了,他按自己的理想建立的、本以为完美的帝国正在崩溃,他最心爱的女人也被自己亲手送走,他不想当这皇上,不想要这权利,什么都不想管了。李隆基又让高力士给李亨带话:你好自为之,不要让百姓失望,不用管我。另外西北诸胡,我以前待他们不错,肯定会对你有用的。

父子这一别,再见已是长安收复后的事了。

要说还真是天不灭唐啊,这都出发三天了,才离开长安不到百里,如果安禄山真的打过来,唐王朝也就到此结束,历史要重新书写了。

后来李亨的队伍几经周折,去了灵武,这里不谈;李隆基的队伍则按计划继续向西,前往扶风。

六月十六日,幸蜀第四天: 到扶风县

韦谔:我说的是扶风郡啊,不是扶风县,大家继续往西走。

六月十七日,幸蜀第五天: 领导的艺术

在汉朝,关中这个地方分为三大块:长安附近的京兆,东边的冯翊以及西边的扶风,以坐北朝南来看,就是“左冯翊右扶风”。唐朝的扶风郡,大致是现在的宝鸡凤翔县一带。

也许是李亨带走了一些人马辎重,也许是闹腾了几天大家都消停了只顾赶路,总之今日队伍的行进速度要快得多,终于到了扶风郡。

刚一安顿下来,将士们又开始聒噪,之前被暂时搁置的问题现在爆发出来:到底去哪?大家都各有各的打算:参与诛杀杨国忠一族的人是肯定不愿去成都的,那不是自投罗网嘛;没有跟太子李亨走的人有些后悔,北上虽然危险,但也有可能建功立业、加官进爵啊,现在虽然跟着皇上,但皇上已经七十多了,这样颠沛流离,说不定哪天就没了,到时找谁去?还有些人想回长安了,毕竟一家老小都在那,在谁手下干不是干,谁当皇上都一样。

龙武将军陈玄礼听着大家你言我一语的议论,即使声调越来越高,也没敢说一句话,这次可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了。李隆基自己也越来越担心,但不一会,他的好运又来了。

濛阳尉刘景温押解着益州上贡的十万匹春彩也到了扶风,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千里送彩啊,李隆基一高兴,直接升刘景温为监察御史。彩,是多种颜色的丝织品,春彩是春天新丝织成的绸缎吗?没有找到确切的说法,只能说春彩比较珍贵,是唐朝贡赋的一种。李隆基让人把十万匹春彩全部摆放在院子中间,有了这些东西,他的表演就开始了。

他先是把军士的头头们都叫进了庭院,这些人哪见过堆积如山的春彩啊,估计一眼就被震撼了,跟电影《西虹市首富》中王多鱼看到十亿现金的效果差不多,能站住腿不软的就算好汉。接着,李隆基发话了:你们都是国家的功臣,跟着我都很长时间了,我以前也没有亏待过你们。如今逆胡背恩,事须回避,我深深能体会到大家不得不离开自己父母妻子的心情,因为我也没来得及去宗庙跟列祖列宗道别啊,说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李隆基继续说:我要去成都,道路艰险,如果去的人太多,一路上的供给可能保障不了。现在有这些春彩,大家赶紧分了吧,然后想去哪就去吧,我自有子弟中官相随,在这就跟大家诀别了。

精彩啊,先是把大量财富露出来,你们看,跟着我还是有好处的吧,这都是成都来的,到了成都,肯定还有很多啊;然后又回顾以前,叙叙旧情,拉近了关系;最后恩威并施,去成都的名额有限,要跟我走的赶紧决定,迟了就不带你了。

李隆基的话说完,大家都跪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说:死生愿从陛下。都走到这了,还能去哪啊,现在去投靠李亨,这兵荒马乱的,说不定路上就完了,就算找到,怎么跟太子解释呢?如果不去找太子,去了别的地方那可就脱离朝廷了,以后可能更没前途,还是跟着皇上吧。就这样,众人昏昏悠悠的就被带上了去成都的路。

李隆基让大家哭了好一会,才又补充道:去留任卿。意思就是,这是你们自己说的啊,以后没有吃的,或者又有什么别的困难,可别说是我强留你们。

此后,队伍里再也没有大的怨言。

六月十八日,幸蜀第六天:入蜀准备

入蜀的计划已经公开了,也就不用遮遮掩掩了,一些事情得提前安排准备下。李隆基给在剑南的节度留后崔圆升了节度副大使的官,正职则留给了颍王李璬。又升监察御史宋若思为御史中丞,行使置顿使的职责,韦谔则为巡阁道使。扶风郡这地方可能物资比较充足,大家也都安了心,队伍没有急着赶路,又在这里休整了一天。

六月十九日,幸蜀第七天:扶风到陈仓

这天一早就出发了,太阳下山前到了陈仓,一路无事。陈仓就是现在的宝鸡,宝鸡这名字还是后来肃宗李亨改的。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从关中到四川的路虽然难走,但却有好几条,比如有名的子午道、荔枝道、褒斜栈道等。但是队伍已经到了宝鸡,从这里去成都,最近的路是走陈仓道,再接金牛道,李隆基幸蜀的队伍就是这样走的,后来的宝成铁路大概也是这个走向。

六月二十日,幸蜀第八天:铁马秋风大散关

陕西中部这一片平原地带,俗称关中,所谓关中,指的就是“四关”之内。而散关,就是位于关中西边的门户,自古也有“川陕咽喉”之称,宋代陆游的一首“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更是让散关名扬天下。

这一天,李隆基的队伍才算真正踏上了蜀道,晚上在散关休息。由于前方的道路狭窄,队形得变下。他让颍王李璬先行,剩下的人分为六军,由寿王李瑁等分别统领,依次前行。

这个寿王李瑁就是杨贵妃的前夫,自己的老婆被自己的父亲抢走了,他竟然一点没有反抗,而且看起来与父亲李隆基的关系还挺好,最奇怪的是李隆基也很信任李瑁,并没有因为抢了儿媳而对李瑁有猜忌,不可思议,怎么解释呢?李瑁真的是这么礼貌吗?

李瑁的母亲武惠妃从开元年间起就一直是李隆基最宠爱的妃子,但有得必有失,武惠妃生的几个孩子都先后夭折了。到了李瑁这,为了能让他活下来,一出生就被抱进宁王府,交给宁王李宪及其妃元氏抚养。想来李宪夫妇对李瑁也是极好的,元氏亲自喂李瑁奶,并对外说是自己的孩子。这一招果然骗过了阎王爷,李瑁在宁王府一直长到十多岁,获封寿王后才进了宫。这样看来,李瑁其实与李隆基之间的父子情是很淡的,他对李隆基的感情应该更像是臣子对皇帝,而不是儿子对父亲;同时,李瑁在感情上更可能把宁王李宪夫妇当做自己的父母,毕竟是从小养到大,感情也更深,开元二十九年宁王李宪去世时,李瑁就请求李隆基,让自己以儿子的身份为李宪服丧。

所以,也许在李瑁看来,是当今皇上抢了自己的老婆,而不是父亲,这样更能接受。另外,可能也与李宪这个人有关。

李宪是李隆基的哥哥,李旦的长子,曾经还被封过太子。后来李旦在李隆基的帮助下第二次登基,身为长子的李宪识趣的主动把太子之位让给了李隆基,此后安心当王爷,不问朝政,不结朋党,直至去世,李隆基追封他为“让皇帝”。这也许是李宪最好的选择,不然他可能早就命丧黄泉了。李瑁就是被这样一个连江山都可以让的人养大的,这样想想,把自己的老婆让给皇帝,似乎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了,李瑁最后安稳的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以上只是个人猜测,不管怎样,李隆基这件事办的实在是太龌龊了。

最后补充下,李瑁还真不是礼貌,而应该叫李琩。据近年新发现的寿王女儿阳城县主李应玄墓志所记,寿王叫李琩,而非李瑁,这大概是史书在辗转抄写时所出现的谬误吧。

六月二十四日,幸蜀第十二天:河池郡

幸蜀的队伍每日赶路,节外生枝的突发情况没有了,但道路却异常难走,行进缓慢。从散关到河池郡直线距离一百多里的路程,硬是走了整整四天。河池即今天的宝鸡凤县,与甘肃的两当县接壤,作为陕西人我也没去过,听说是避暑胜地,风景优美,夏天很凉快,小时候学的课文《夜走灵官峡》中的灵官峡,就在这里。

李隆基在这里碰到了前来迎接他的剑南节度副使崔圆,崔圆奏称,剑南粮食丰收,人民安宁,物资储备充足。李隆基听后很是高兴,马上又给崔圆升了官——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就相当于是宰相了。

除了崔圆,还有一人也在这里追上并拜见了李隆基,他就是高适——没错,就是那个有名的边塞诗人高适。安史之乱爆发后,文章一开始提到的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奉命镇守潼关,一直跟着哥舒翰混的高适也一同前往,潼关战败后,哥舒翰被俘,高适西奔,终于在这里赶上了队伍。他向李隆基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陈述了自己对潼关兵败的见解,李隆基很是欣赏,并带着高适一起到成都。高适后来又屡立战功,多年后官至左散骑常侍(从三品),可谓是诗人里官做的最大的了。

七月二日,幸蜀第二十天:雨霖铃

入蜀的道路在川陕间的崇山峻岭中曲折盘旋,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多雨的夏季在这大山里更是带来了绵绵阴雨,让本就草木参天的古道,即使在正午也显得异常昏暗。李隆基的队伍就这样山一重水一重的蜿蜒前行着,没有了追兵的紧逼,没有了缺衣少食的困扰,他终于有时间也有心思去想一些事情了。

这一天,已经是出发后的第二十天了,队伍在一处不知名的山谷中缓缓挪动。依旧跟前几日一样阴暗的天空下着细雨,静谧的山间看着越发凄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长长的队伍从头到尾亮起了一盏盏油纸灯,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马儿脖子上的铃铛,随着脚步发出有韵律的“当……当……”声,在山谷间回响,沁入每一个人的心中。

李隆基坐在油壁车里,呆呆的向外望着,不时的发出一声声感慨。也许他在想安禄山为什么会反叛,为什么封常清高仙芝他们挡不住叛军?也许是在想军士们为什么非要杀了杨国忠,自己又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但更也许的是这些他都不关心,他早就不在乎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定有深深的思念,对一个人的深深思念,这个人就是杨贵妃。

从马嵬驿贵妃离世到今天已经旬日有余,但李隆基恍恍惚惚觉得贵妃好像依然在自己身边,他习惯了她的陪伴,习惯了与她的朝夕相处,他脑海里时长浮现出她的音容笑貌,有时耳边甚至还能听到她银铃般的悦耳笑声。他后悔了,后悔那天在马嵬驿不该那么理智,不该做出那样的选择;他现在才明白,自己可以不要江山,不要权利,但不能不要那个让自己心爱的女人。

他实在是太想念她了。

一个人不孤单,想一个人才孤单,尤其是怀念一个已不在世的人。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心痛。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此情此景下,一首《雨霖铃》的曲子问世了。

虽然今天的我们已经完全不知道这首曲子究竟什么样,但我想,那一定是极其的凄婉哀怨,百转千回,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也许就像《百鬼夜回抄》那样,但肯定要更好的多。

后来玄宗回到长安,《雨霖铃》成为教坊名曲,再后来又成为宋朝时的词牌名。

入蜀的队伍依然在雨夜中前行,一盏盏油纸灯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不清,而马嵬驿佛堂内的烛光在风中摇曳,把整个屋子都照得飘忽不定。

七月十日,幸蜀第二十八天:益昌县

离开河池的第16天,队伍已经到了益昌县,就是今天四川广元的昭化古城。益昌位于白龙江与嘉陵江交汇处,金牛道到这里必须要渡河才能继续前行。唐代,这一段的嘉陵江被称作吉柏江,至今在古城外的嘉陵江边,还有个叫桔柏渡的地方,可能是千年的时间让发音有些变化吧。也许当年李隆基一行人就是在这里渡的江,当时船行江上,有鱼群在船两边跳跃,大家都说是因为有龙的原因。

再往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关,当年李白的《蜀道难》李隆基应该是读过的,这次亲身体验了下不知感受如何,还好“所守是亲”,否则肯定是“难于上青天”了。

七月十二日,幸蜀第三十天:普安郡

过了剑门关是普安郡,即今天剑阁县普安镇,这里也是剑阁县的老县城,直到2003年新的县城才在距离剑门关更近的地方开始发展。

前文提到的房琯在这里赶了上来,李隆基喜出望外,终于有大臣追来了,一颗失望的心得到了些许安慰,立马升房琯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又是一个宰相。

出行已经一个多月了,历经了种种困难和挫折、痛苦和悲伤,现在离成都已经越来越近,离希望也越来越近,离开长安时的阴霾渐渐远去,昂扬的斗志慢慢回来了。李隆基在普安郡下诏:

太子李亨为天下兵马元帅,统领朔方、河东、河北、平卢等节度兵马,收复两京;永王李璘为江陵府都督,统领山南东道、黔中、江南西道等节度大使,盛王李琦为广陵郡大都督,统领江南东道、淮南、河南等节度大使;丰王李珙为武威郡都督,统领河西、陇右、安西、北庭等节度大使。

李隆基给太子李亨的职位确实很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到达普安郡的当天,李亨已经在灵武即皇帝位了,他给的这个头衔还是小了些。

李隆基仓皇离开长安后,因为道路阻绝,消息中断,大家都不知道皇上去了哪,怎么样了,全都慌了神,不知所措;如今天下人听闻此诏,就像是在黑夜中看到了一盏明灯,莫不含泪相庆,共谋兴复。

七月十八日,幸蜀第三十六天:巴西郡

队伍继续南行到了巴西郡,即今天的四川绵阳,距离成都大概还有二百里的样子,这里基本上已经走出了川陕间的连绵群山,到了成都平原。

巴西太守崔涣在城外迎接了李隆基,也许是高兴,也许是安抚,李隆基照例升了崔涣的官——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是宰相。当然,从长安就一直陪伴左右、在马嵬驿还受了伤的韦见素,李隆基也没忘记,给他也升了左相的官。

七月二十八日,幸蜀第四十六天:到达成都

在出发后的第四十六天,李隆基的队伍终于到达了成都。清点人数:官吏军士共一千三百人,宫女二十四人。

玄宗李隆基在成都一共呆了四百六十八天,后来肃宗李亨收复两京,李隆基才回到了长安。再后来唐朝又传了十三帝,延续了一百五十年。

现在是2022年,在直线距离六百多公里、高铁只需三个多小时的川陕古道上,一千两百六十六年前的那个夏天,李隆基一行人一共走了四十六天。队伍中的每个人,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喜怒哀乐,但一切都挨不过时间的流逝,全都湮没在了浩渺的历史中,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记得。但我想,青山记得,绿水记得,还有那个雨夜沁人心脾的马玲声,也一定还在蜿蜒不绝谷壑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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