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六一特刊 | 胡涛 | 卖鸡

结庐作伴 2022-11-09 发布于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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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胡涛/ 图：堆糖

刘佳林渴望得到一本多功能字典，语文老师说了，新学期开学每个同学必须准备一本，否则不准进教室。这次小张老师说得很认真，她平时那张笑得很灿烂的面孔，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变得和秋天的紫色茄子差不多，严肃冷峻。平时在张老师面前油嘴滑舌耍贫嘴的几个学生，看到张老师这样的表情，话到嘴边，赶紧收了回去。

刘佳林的汉语拼音差，每次考试都要出差错。刘佳林早就想买了，可他和奶奶就靠几百块钱的低保过日子，大米、面条、油盐这些东西是必须要买的，还剩下两百来块钱，添置完临时用的东西，就所剩无几了。

张老师这次要动真格，没有字典不准进教室。离开学还有五天，刘佳林终于鼓起勇气说：“奶奶，我想买本字典。”奶奶很爽快地就答应了，说：“要得，你把那只芦花鸡背到街上卖了，还要给你买件衣服呢，马上秋凉了。”刘佳林说：“芦花鸡在下蛋呢。”奶奶说：“已经歇蛋了。”

逢场天，刘佳林背着芦花鸡往小镇上去了。他一路哼着山歌，十多里的山路随着歌声消失在小镇的尽头，场上连个赶场的人影都没有。刘佳林在菜市场最显眼的地方把鸡放下，芦花鸡屁股一翘，“吧唧”一包屎就喷出来了，刘佳林觉得太可惜，这泡屎起码有三两重，至少值五六元钱。

刘佳林很惋惜，一个老婆婆一颠一颠地来了。刘佳林以为是买鸡的顾客，热情地迎上去，老婆婆放下背篼，揭开盖在背篼上的破蒲扇，原来也是来卖鸡的。看上去，婆婆有七十开外了，她笑吟吟对刘佳林说：“小朋友，你好早哦。”刘佳林说：“嗯呀，我卖完鸡还要去书店买书。”老婆婆叮嘱着：“要开学了哈，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听到老婆婆的嘱咐，刘佳林心里喜滋滋的。老婆婆又问：“你家大人怎么不来啊？”刘佳林最不喜欢哪个问他家里大人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的身世不体面。村里人都说他是奶奶在三洞桥下面捡的孤儿，奶奶却斩钉截铁地说爸爸妈妈在广东打工。读小学三年级时，刘佳林确信村里人说的是真的。

赶街的人三三两两地来了，老婆婆从衣袋里抓了一大把黄灿灿的苞谷米摊在手上，递在鸡的嘴尖下边。鸡很配合，快速地啄起来。刘佳林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那把苞谷起码有三两，自己的鸡不但没有吃点东西进去，反而还拉出来一泡，刘佳林很惋惜。卖鸡鸭鹅家禽的人陆陆续续来了，摆满了街道两旁。刘佳林发现老婆婆的鸡长相很不好看，灰头土脑的样子，就像没有睡醒似的，哪里比得上自己的芦花鸡精神漂亮。

一个穿得很体面的胖妇人，一摇一摇地来了，似乎每走一步，身上的肉就要掉下一块来，刘佳林觉得很奇怪，长这么胖了还吃鸡吗？胖妇人好像早就盯准了刘佳林的鸡，对直走到刘佳林面前，把芦花鸡提在手里，趾高气扬地问：“小崽儿，多少钱一斤？”刘佳林很惶恐地回答：“30元钱一斤。”胖妇人说：“少一点，小崽儿。”旁边的老婆婆突然说：“妹子，买我这只鸡，土鸡，给你便宜点。”胖妇人把芦花鸡放下，提起老婆婆的鸡，脸上显出鄙夷的神色。老婆婆踮起脚尖，咬着胖妇人的耳朵说：“大妹子吔，那个娃儿的鸡怕是来路不正哦，我家前天就丢了一只大黑鸡。”老婆婆的声音虽然很细小，但刘佳林还是听到了。他全身的汗毛立刻竖立起来了，嗔怒着道：“胡说，我没有！”老婆婆盯着刘佳林：“我又没有说你。”胖妇人见到一老一小吵起来，十分反感地转身走了。刘佳林心里还在愤愤不平，老婆婆怎么说出这么没有道理的瞎话？要不是张老师说尊敬老人，非骂她几句不可。

刘佳林读三年级的时候，同桌李燕丢失了五元钱，有学生怀疑刘佳林拿了的，他们的根据是刘佳林家里穷，奶奶又没有零花钱给他。当时，几乎全班同学都不跟他玩了，幸而刘佳林成绩好，张老师怜香惜玉，认真调查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是李燕把钱掉在了家里的床上。刘佳林经过那次事件后，对随便拿人家东西的行为既厌恶也害怕，只要谁一提起某某的东西丢失了，刘佳林的脸一下就红到脖子根，好像他们就是冲着自己在说。

老婆婆看到刘佳林充满愤怒的眼睛，便轻言细语地说：“小朋友，对不起哈，我没有说你。”刘佳林转身背对着老婆婆，觉得她就是白雪公主身边的老巫婆，一会儿甜一会儿恶。

老婆婆耷拉着脑袋，乜斜着刘佳林，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一个赶场的中年男子，看到老婆婆，叫道：“况婆婆，卖鸡呀？”老婆婆站起来，说：“是啊，大力，你况大爷快不行了，我筹点钱把他送到城里的大医院去看看，顺便让他在城里耍几天，遂了他的心愿，好安心地走。”那个叫大力的男子，听到况婆婆的话，赶紧从身上拿出一张百元钞票塞在况婆婆的手里。

刘佳林知道了这个叫况婆婆的老头儿病了，又看到况婆婆毫不推迟地接过大力的钱，还有那热泪盈眶眼窝红红的，就差跪在地上感谢大力了。刘佳林心里也顿时生出了怜悯之心，觉得老婆婆好可怜啊。对刚才老婆婆的不满也消失殆尽了，可惜自己身无分文，否则也给况婆婆一点钱。

赶街人进入高潮了，人头攒动，买鸡的人渐渐多了，大都奔着刘佳林的鸡来。刘佳林多么希望他们快点把况婆婆的鸡买了去，好给况大爷治病。可是买鸡的人，偏就相中刘佳林的鸡，抓过去就不放手，刘佳林心里想：怎么才能让顾客快点买了况婆婆的鸡呢？突然心生一计，漫天要价，让顾客望而止步。当有人再问他的鸡多少钱一斤时，他就大声叫道：“40元一斤。”买鸡的人盯着刘佳林说，这个娃儿卖的金鸡吗，不知天高地厚。而旁边的况婆婆却只要25元钱一斤。买鸡人也邪了门了，偏就买贵不买贱，硬要缠着刘佳林讨价还价。只要刘佳林肯少一两块钱，就成交了。

刘佳林说：“你们买这个况婆婆的嘛，价格公道，她的鸡喂的野麦子，样子虽然难看，但肉挺好吃的。”

买鸡的人一瞧况婆婆的鸡，又转身抓住刘佳林的鸡。刘佳林为难了，索性卖了，免得影响了况婆婆卖鸡。最后以三十五元钱一斤的价格卖给了最早来的那个体面胖妇人。她似乎对钱一点都不在乎，周围买鸡的人对她也刮目相看。胖妇人带刘佳林到对面的店子里过秤付钱，刘佳林拿到一百五十五元钱，顺手就拿出十五元，跑去找况婆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