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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征文 | 杨霞 :红柳烤肉

 结庐作伴 2022-11-09 发布于四川

/ 图  / 文:杨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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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最佩服的吃家是苏东坡。老先生会吃,爱吃,能吃,走哪儿吃哪儿,不但品尝,还会开发制作新菜,那些流传至今的菜谱就不说了,学不来苏先生的豪迈和才情,至少尝新、尝鲜、品味还是可以的。

本来在犹豫中,要不要参加香落平台的美食征文活动,但看到陈显明老师的“手抓羊肉饭”一文后,又禁不住跃跃欲试了。

今年高考前夕,我回到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库车市。时隔两载有余没有品尝熟悉的味道,对于“换口味”当然有无尽的新鲜感,除了“妈妈的味道”,尤其是去品鉴了正宗的维族风味后,更是对西域美食有了放不下的心结,哪怕是在那里出生并长大。

此时此刻,我在西南小城金堂,于清晨的凉爽中凝视着窗外一点点染红了天际的朝霞,和那一片片被一点点涂上金色的云,在电脑前回想着两月前的种种,再浮想曾经的一幕幕时,依然没有忘记红柳烤肉的味道。

库车市撤县划市也不过是近两年的事,地图上吐和高速让库车市看起来像是一只正一步步昂首奋力行走在“一带一路”上的龟,而我在近乡情更怯中,却如同站在了前沿城市。

晚十一点时,同学刘艳接上我,我一边欢喜地寒暄着,一边凝视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街道两旁的灯光点缀着夜色,街景上演着一出出灯光秀,让我一路感叹不已,五一路的立交桥,一度让我恍惚这是哪里?

到家,每日享受着母亲的慈爱,加上水土不适,几乎都不愿不想出门。这时刘艳邀我品尝美食:“到了库车,不尝尝库车的特色美食能行吗?”将沉醉在家的温柔乡里的我拉出门外。

出门,车子沿天山中路右拐向西行不远,来到“再帕尔美食城”。下车后,我仰看那富丽堂皇的城堡,想着过去巴依(地主)也不曾在这里生活过;我欣赏那浓郁的民族风情的装饰风格,我知道他乡没有这样的线条;我触摸那里的金碧辉煌,想起阿凡提(维吾尔族民间智慧的化身)的故事:

巴依问阿凡提要钱,只因阿风提闻过他饭菜的香味。阿凡提则提起手中的钱袋在巴依耳边摇响,对巴依说:“我闻了你的饭菜香味,现在你听了我的钱响,我们两抵了。”这个智慧的故事令我发笑,在坐进布曼隔出的包间时,我看着大厅里人影绰动,民族不同,性别不同,职业不同,甚至语言不同,这有什么?杯光盏影,没有什么能妨碍人们享受美食的热情。这里没有大声的喧哗,没有粗鲁的喊叫,有的只是低语和偶尔才发出的一句“服务员”,我在心底笑,这样的新疆,这样的库车,怎让人不爱?

想起同学爱人在门口泊车时,我看到门前空地上有一个流动的正方形烤肉摊,一名头戴花帽的维族青年男子一会在烤炉前不停地翻着什么,一会转身去操作台前忙碌,那份自如犹如一位娴熟的乐手,一会是鼓,一会是镲,一会又是锣。

“为了减少环境和空气污染,现在不让露天烤肉,连馕都换成电烤箱烤了。”听同学这样解释,我想起母亲说现在都是维族人从家里把馕烤好,再送到售卖点,难怪我看不到从前随处可见的现烤现吃的馕和那特定的风景——馕坑了。有过新疆记忆的人,都能想起一座半人高,中空的黄土正方体。那是智慧的维吾尔族人用土坯垒成,内里面抹上盐碱土。要烤制食物时,除了家里的主妇先发上面外,家里的壮劳力,或者丈夫,或者是青壮年儿子,就提前用柴草点燃馕坑里的柴禾,待柴燃尽,坑壁也烤烫了,地面灰白色的余灰还散发着一股股灼人的热,此时,跪坐在馕坑上的男子接过主妇递过来的生面坯,托着坯的双手顺着一个方向转动,好像二人转演员手中转动的帕子,面饼越转越大,呈现边厚中间越来越薄的样子后,男子弯腰探进坑里,用手把面坯用力贴在炽热的壁上,最后往坑壁的面坯上洒上盐水,把下面大上面小的口子盖住。连烤带闷,估摸着熟了,打开盖子,此时一股馕饼的面香味扑面而来,如果在生坯上撒了洋葱碎,那又是一种香气。只见男子用铁钩子把烤的表面微黄,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馕从坑里取出,一个个圆形的馕,犹如工艺品一样摆在那里,等待人们的检阅。待馕凉透,主妇将它们收捡起来,或售卖,或者就是一家人一段时间的主食。专门在这里等着新鲜馕出炉的人,或者就爱这一口的人,碰巧遇到刚烤出的热馕,即便肚子并不饥饿,也会驻足选几个心仪的带回家。若是禁不住美食的诱惑,可能边走就抱着热腾腾的馕饼吃起来,全然不顾及自己的形象。想着曾经双手捧着刚烤出的香味四溢的馕,无视他人的眼光,边走边吃的惬意,心里在怅然传统味道消失的时候,也理解了保护环境和发展之间的矛盾,这也是时代前进的必然,为了让人们尝到正宗的味道,于是这样的流动烤摊就应运而生了。我猜烤肉摊的经营模式是:由饭店的经营者根据客人的零点需要再来点餐,然后师傅据此烤制,最后再端上食客餐桌。如此一来,一个流动烤摊就能满足这一片食客对烧烤的需要,而商家却不必每家再设一个烤摊,再安排一个专职人员去看烤炉,既节约了成本,又减少了环境污染,还满足了人们对美食的需要,而这样的流动烤摊,又成为库车市打造“文化旅游”的一张亮丽名片,真是一举多得的创新经营模式。想到这,那烤摊四周装饰的美丽图案,和那位如打击乐师般的师傅的模样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坐定,一位学生模样的维族姑娘走上前来,操着流利的汉语问我们要什么?

刘艳夫妇说把你们这里的特色饭菜每样都来一份。

“要小份的,你们三个人都吃不完,要不我来推荐吧。”

听着这样专业又暖心的话语,我心里有一分小小的感动,“绝不浪费”在这里完美体现。哪有商家不希望客人多点菜啊?反正浪费的不是自己的钱。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不再是生怕点少了没面子,不够可以再点,“够吃不浪费”引领着消费者的思维模式,而商家也通过不同的方式提醒着人们理性消费,看来“光盘”春风并没有错过这塞外小城。

点完菜,梳着马尾,有着立体五官的女孩还不忘说声“请稍等”。说话间,她听到我是从内陆来的,脸上洋溢出了一种艳羡的神情。女孩告诉我们她喜欢广州,但还没有去过,暑假完了,她就要去石河子上学了。那女孩对内陆的神往,似乎广州在她心中是一个圣地,一座圣洁的丰碑,这让我想起了自己在最好的年华时,也有“外面的世界真好”这样的向往,也曾单纯如她。想来还不谙世事的女孩,还没有感受过江湖的凶险,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既精彩,也现实,还充满了荆棘,愿她历经千帆,归来依旧纯真。

为了让我尝到真正的当地风味,刘艳夫妇把这里的特色饭菜每样都点了一份,拌面,炒揪片子,抓饭,烧羊蹄子,馕坑肉,烤包子,红柳烤肉,酸奶。平时一向节制晚餐的我,面对那些美食,心里想起“惟有美食和爱不可辜负”这句话,也就任由美味穿肠了。

当饭菜依次上来时,根据饭菜的内容,从面前餐盘里拿起不同的餐具开动。拇指大小的面片,滑而不腻,入口有些嚼劲,味红而不辣,切成方块的青椒肉厚色翠点缀在面片上,星点的瘦肉横卧在盘中,色香味俱佳,让我忍不住一次次拿起面前勺子。烧羊蹄上来时,我用筷子夹起来,皮肉入口便化,筋有些劲道,吃完后,吮吸骨,仿佛味已入内。而抓饭,米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样子,切成粗丝的胡萝卜看起并不烂,吃起来却是不绵脆的刚刚好,方糖大小的羊肉入口便能呡化一般,一向厌恶碗中布满油汤的我,向盘底看去,并无流淌着的油渍,这一份清爽给我的“最爱”抓饭,平添了一丝放不下的好感。

待烤包子端上来时,那长方体的面块卧在盘中,外面的焦黄还冒着热气,一股香味顿时茵温在空气中,刚从烤炉里拿出的烤包子,让我想起了曾经在库车那颗古老的大槐树下买了烤包子,一口咬下去,被汪汪的热油烫着嘴角,不停地哈气的样子。待用双手拿起已经不烫手的烤包子送入口中时,外面的皮酥脆,里面的羊肉加洋葱馅料十足,味软嫩香,不等我慢慢地品,细细地回味完时,烤肉送上来了,一盘馕坑肉,一盘红柳烤肉。乍看,两盘烤肉,并无多少不同。细观却发现差别,传统的铁签子上穿的肉块和枝子上穿的肉几乎没有两样,但细品,就觉出了其中的差别。

烤肉,是很多人的最爱。切成核桃大小的羊肉块,放上特定的调料腌渍入味后,再穿上铁签子,放到燃着碳火的烤架上或者馕坑里烤制而成。烤肉的人不停地翻着烤架上的肉串,待肉冒出滋滋的油时,撒上盐,孜然和辣子面,烤好的肉块,外焦里嫩,入口美味极了。而烤肉,也是一门学问,烤不好,外面焦了,里面还是生的,或者里面已经发柴,烤肉不但要有耐心,还要根据肉的颜色和经验判断肉是否熟了。铁签子烤肉是吃了很多,而红柳烤肉却是第一回。想来红柳这原生态的材料烤出来的肉肯定别有味道,于是想着推究一下它们的出场顺序,得出红柳烤肉应该更古朴,更能保持肉的原味,还能增加一种别具特色的风味这样的结论。

 喜贫瘠盐碱土壤的红柳树,是沙漠中的一种灌木,具有固沙保土的作用。它的茎秆为枣红色的,很有韧性,可以用来编框,亦可做成叉或耙之类的农具,它的高燃烧值还可以用来当烧柴。红柳树还由于其嫩枝中含有粗蛋白质、无氮浸出物、灰分等等成分,还能够用来当做骆驼、山羊的饲料,也许是红柳枝中含有的特殊营养成份,人们偶尔走累了,折下红柳枝,在燃起的一堆火上烤热食物时,发现这样烤出的食物有种别具一格的风味,于是人们就一直延用这样古朴的方式烤制食物了。而后来出现的铁签子不过是一种泊来物,虽然能够重复使用,却也失去了红柳烤肉的独特味道。

想起小时候,冬季来临时,父母都要走很远的路去打过冬的柴草。那时候缺少燃料,要涯过漫长的冬季,就要提前预备好柴草,也曾跟着父母去戈壁滩上寻找骆驼刺等一类的烧柴。只见父母拖着一架板车,另一人手拿铁锹边走边看,看到枯黄的梭梭草、骆驼刺等干草,就铲下来放在车上,草不经烧,如果看到一丛红柳、胡杨林、沙枣树,那是不亚于捡到宝物的欣喜,因为这些灌木的热值很高,经烧。这时只需在一堆灌木丛边聚起的沙丘前弯下腰,便能捡得一些因风沙和干旱而死去后掉下来的干树枝。再寒冷一些,走到戈壁深处时,有时会看到红柳枝上一夜间被挂上了霜,那是真正的“火树银花”,那场面看起来壮美极了。记得少时一次,冬日的清晨,父亲一打开门,就喊我们来看,原来门前的柴堆上竖起的枝桠上是一层白色的东西,而不远处向天而生的红柳枝上也沾满了白色的霜花,犹如芦花开放般的绽放在那里。那一瞬间,并无多少语言积淀的我,只能张着嘴看着那一幕,仿佛人被定住了一般。从此觉得红柳这种沙漠植物竟然可以这么美?依稀记得四五月间开始,红柳枝上鳞片状的叶子,于春夏之交时开出淡红或者粉红色的花,远远望去,似霞如烟,一片一片的,非常的漂亮。想起纪盷曾有诗句描绘红柳:“依依红柳满滩沙,颜色何曾似降霞。若与绿杨为伴侣,蜡梅通谱到梅花。”我知道红柳于我是一种记忆,是一种精神力量的象征。

而今,品尝用红柳枝烤出来的肉,又给我们的味蕾带来了不一样的体验,对红柳就更多了一层敬重。作为穿肉签子的红柳枝,前部露在外的尖被碳火烤成了黑色,穿在中间的肉块外面酥黄,泛着油亮色的肉引人直流口水。为了对比它和铁签子烤肉有何不同,我一手抓一串肉,用牙咬下左手铁签子上的一块肉,在口中慢慢品味,然后撸下右手红柳枝上的一块肉细嚼,外焦里绵,肉质鲜嫩的小羊羔肉,仿佛每一道纤维里都填满了味素,满口的肉香也留在我的唇齿间。就这样左右开弓,等两串肉将尽,得出“红柳烤肉是要香些”的结论,至于怎么个香法,可能得仁者见仁了。不知是否是腌渍方法上有所不同,红柳串没有铁腥味,有一种倾向自然的味道,似乎是红柳枝中的营养成分融进肉块后形成一种浑然天成的美味,也更鲜嫩可口些。而细究,虽然吃的是烤肉,也是一份平时各忙各的,但见面却并不生分的同学情,也许这才是真正让人回味和留恋的人间美味吧。而红柳烤肉所用的红柳枝,则是对故乡、对童年的怀念和记忆。那充满韧性的红柳,和其生长在恶劣环境中,依然能带给人们生命美好的红柳精神,仿佛是对把他乡当故乡的人的赞美。也许人们所谓的美食情结,不过就是对生命另一种形式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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