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国际关系中的勒贡学派  作者：Thomas Kwasi Tieku，西安大略大学国王大学学院政治学副教授。 来源：Thomas Kwasi Tieku，"The Legon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 47, No. 5, 2021, pp.656-671. 导读 本文讨论了加纳的国际关系研究团体是如何以及为什么出现的，以及它对更广泛的国际关系领域的影响。该文章显示，加纳国际关系研究团体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早期加纳勒贡大学（以下简称勒贡）为非洲人设计的研究、教学和学术项目，旨在将知识非殖民化，并将国际政治学术的重点从“以欧洲为中心的政治主题的研究转向加纳和非洲主题”。 勒贡国际关系学派（LSIR）（下文简称勒贡学派）的知识中心在理论角度上是非殖民的，以南方认识论（southern epistemologies）为基础，在本体论上是关系（relations）的，在方法论上是定性的，其以实践为基础，在定位上是南方（Global South）的，它寻求促进国际体系中权力和特权的公平分配。尽管勒贡学派作为一个整体是与众不同的，但它的部分思想与西方当代国际关系重叠。勒贡国际关系学派学者关注边缘化的声音，批评大国政治，并确保国际关系教学、研究和学术规划，而不只是对解决国际关系问题的模仿。 勒贡学派对更广泛的国际关系领域有着巨大的影响。勒贡学派还提供了一个有趣的、以公平为导向的答案，来回答一个核心问题：国际关系学术是为谁服务的，它在社会中有什么目的？勒贡学派的学者们将肯尼斯·华尔兹的观点——“基于马来西亚和哥斯达黎加的构建一个国际政治理论是荒谬的”——推翻了，他们认为国际政治研究的重点应该放在国际体系中实力较弱的参与者身上。从勒贡学派的角度来看，国际关系学者既不应为理论而理论，也不应为大国而理论。相反，国际关系学者应该从建立一个更公平的全球秩序的角度进行理论研究。 历史背景 勒贡学派出现于1950年代至1960年代初期，是加纳高等教育和知识生产非殖民化的广泛努力的一部分。作为非殖民化进程的一部分，泛非和反殖民学者兼政治家夸梅·恩克鲁玛（Kwame Nkrumah）领导的加纳独立政府发起了一系列改革，以解决加纳大学教育的弊病。改革前加纳的大学教育主要存在五个不足。首先，大学教育被普遍认为过于精英化。它是为少数人（主要是男性）和支持殖民政府的人设计的。其次，大学教育被认为是加纳殖民思维生产和再生产的主要载体。第三，当时加纳唯一一所大学—黄金海岸大学学院（UCGC），被广泛认为是保守主义和新殖民主义的温床，第四，该学院的教学、研究和政策方向被认为是由伦敦和80%的非非洲教职员工决定的。最后，该学院产生的知识被认为过于抽象、松散、理论化，与加纳、非洲大陆和全球南方的发展需求脱节。为解决，改革试图拆除伦敦大学、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以下简称Loxbridge）殖民时期在加纳建立的大学教育。1961年，加纳政府将黄金海岸大学学院改为加纳大学勒贡分校。 加纳知识去殖民化的举措导致政治学系（DPS）于1962年从黄金海岸大学学院的政治、哲学和经济学 (PPE)项目中独立出来，国际政治研究成为政治学系的一个主要子领域，成为加纳新的非殖民主义学术方法的公众面孔之一。 Loxbridge学者的强烈反对、政治学系中比较政治的兴起以及加纳政治在内的几个因素中断了勒贡学派在1960年代后期的影响。然而，1970年代初期一批新的反殖民学者从国外（主要来自加拿大和美国）返回勒贡加强了勒贡学派的地位，直到1980年代由杰里·罗林斯（Jerry Rawlings）领导的临时国防委员会（PNDC）军事政权对加纳的学术产生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影响。罗林斯政府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和临时国防委员会政权从勒贡挖走了关键的批评学者，破坏了国际政治学术。然而，正是临时国防委员会内部的批评声音让勒贡应加纳外交部的要求创建了勒贡国际事务和外交中心（LECIAD），以恢复勒贡学派的最佳传统。 勒贡学派的支柱（Pillars） 勒贡学派的研究支柱包括但不限于非殖民理论观点、关系本体论、南方认识论、对时事的关注、对定性研究的偏好、以全球南方机构为中心的学术研究以及对全球权力公平分配的需求。 首先是去殖民化。勒贡学派学者试图将国际关系的教学、研究和学术计划从欧洲中心主义转变为同时倡导公正的全球秩序。吉滕德拉·莫汉（Jitendra Mohan）在政治学系教授第一门国际关系课程时，带头向学生展示了从非殖民主义角度理解和解释国际关系的各种方式，并向他们展示了当时的国际秩序与全球南方人民的利益背道而驰。莫汉运用入门课程为学生分配的阅读材料中的政治学知识非殖民化和主题的教学奠定了基础。例如寻找新的国际秩序、南南合作、不结盟运动、西方帝国主义和超级大国在全球南方的阴谋。亚乌·马努（Yaw Manu）在本科阶段教授高级国际关系课程，为学生奠定了泛非主义、区域主义（阿米塔·阿查亚称之为区域世界）和国际政治结构主义观点的基础。受泛非学术和结构主义者著作的影响，马努及其同事将学生的注意力引向不平等的国际政治和经济关系，以及新殖民主义对非洲大陆不发达的贡献。 其次是区域的、关系的本体论。勒贡学派的学者们通过被定义为“参考领土位置和地理或规范邻接的社会结构”的区域的棱镜观察世界。首先，勒贡学派的教学和研究计划在许多方面反映了阿米塔·阿查亚在2014 年的呼吁。作为一个分析单位，勒贡学派学者以非洲大陆为中心，他们不认为世界的任何地方是宇宙的中心，也不会将一个地区抬高到另一个地区之上。尽管勒贡学派学者承认英美对世界的力量和影响，但他们并不像一些主流英美国际关系学者倾向于将欧洲经验视为普世的。其次，勒贡学派的一些学者遵循后殖民社会经济发展的结构主义传统，他们从物质的角度看待世界。因此，一些勒贡学派学者强调物质力量的作用和对全球南方国家的影响。对物质特性的重视，导致勒贡学派的一些学者在研究和教学方面提升了区域一体化、经济发展、对外援助、中西非关系等方面。第三，勒贡学派的学者们以关系的方式思考世界。他们倾向于以相互依存的术语来考虑行动者，他们拒绝支持地区、地区外或大陆的国家主义。大多数勒贡学派学者的主要分析单位是全球、大陆、区域、区域外和次国家行为者。当他们使用国家概念时，通常是与其他实体相关的。对他们来说，国家嵌入在实体中，包括社会、次区域/区域/跨区域/大陆和全球结构。因此，勒贡的国际关系研究不是从以国家为中心的方向进行教学和研究，而是更多地从区域和区域外的角度进行教学和研究。 勒贡学派的学者从南方的认识论研究、教授国际关系。勒贡学派学者试图在国际关系中找回边缘化的思想，并展示全球南方人民，特别是非洲人如何抵制压迫性的全球话语。借鉴恩克鲁玛（Nkrumah）的新殖民主义论点，一些勒贡学派的学者试图展示话语如何成为控制、剥削、虐待和压迫全球南方人民的间接机制的一部分。在方法论方面，勒贡学派学者专注于检索国际关系中被边缘化的声音，他们经常采用经验主义的方法来生产知识。经验主义基于“眼见为实”的陈词滥调，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准确地描述被压迫者的知识，并从中得出推论，以帮助弱者抵抗国际体系中的强大力量，是优秀学术的顶峰。勒贡学派的学者使用经验主义方法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他们的著作多采用定性研究方式。作者研究指出勒贡学派学者最常用的定性研究方法是案例研究、比较方法、档案研究、历史叙述、话语分析、内容分析和访谈。也是由于这种原因，勒贡学派的一些学者已经开始将抽象视为一种偏离或为理论而进行的理论化。勒贡学派学者认为，以抽象为导向的学术往往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策略，这是由殖民经验塑造的。这个想法的影响勒贡学派学者从未参与过伟大的国际关系辩论。最后，勒贡学派有共同的规范立场，即将全球南方，特别是非洲集中在国际关系学术研究中。勒贡学派的第一代国际政治学者拒绝了主流的国际关系分析框架，因为这些学者希望看到他们的学术与现有国际关系分析方法之间的差别。 勒贡学派：支柱的腐朽（1980-1990） 由于政治、经济和观念因素，勒贡学派在1980年代初期开始衰落。首先，由杰里·约翰·罗林斯 (Jerry John Rawlings)于1979年领导的民粹主义军政府的出现，为非殖民主义学术的衰落创造了条件。临时国防委员会将政治学系与罗林斯第一军政府武装革命委员会(AFRC)之间的紧张关系转变为公开的敌对行动。临时国防委员会对政治学系的敌意使其数名教职员工在1980年代离开加纳。其次，临时国防委员会于1983年在加纳引入新自由主义结构调整计划，作为改革的一部分，取消政府补贴削减了对加纳大学和政治学系的大量资金，这也使得一些教职工离开加纳，而留下的教职工教员不得不做其他工作，特别是咨询服务和额外的教学，以补充他们的收入。咨询服务提供的更高的金钱回报改变了一些政治学系教员的研究重点，这是勒贡学派的研究重点转向西方政府和国际捐助者关注的问题。结构调整、自由民主、权力下放、人权和可获得外部资金的民间社会组织等主题成为研究的重点，而非洲和全球南方启发的主题则如寻求新的国际秩序、非洲统一和土著认识的方式被忽视了。第三，政治系的观念斗争导致了非殖民主义学术的衰落。1962年政治学系成立后，一场重大的思想斗争就开始了。比较政治和政治理论子领域的政治学系教员，与勒贡其他部门的受过Loxbridge教育的同行携手反对加纳大学以马努为首的非殖民化转变。1970年代初期，新一代的反殖民学者加入了马努，他们一起重新审视了批判性学术研究，且1973年马努被任命为政治学系的负责人，这鼓励了新一批学者将非殖民主义学术带回政治学系的中心。然而，临时国防委员会的出现还是导致了主要的非殖民主义学者的离开。 勒贡学派：支柱的加强（1990 年代至今） 勒贡国际事务和外交中心的创立使勒贡国际关系发展到新的阶段，此计划 “预计将三分之一的招生分配给来自其他非洲国家的学生”。他们认为，西方导向的理论无法为应对非洲后冷战问题提供适当的选择，这导致中心学者更多地关注实践者主导的国际事务，修改指导理念，并为非洲的经验和南方提供话语。此外，勒贡国际事务和外交中心的国际方法是时事驱动的，他们的研究经常为政府和国际组织的政策提供信息，尤其是非洲的政策。 但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勒贡学派得到加强，但是资金问题依然导致其衰退。大量的顾问和咨询费使得勒贡国际关系理论学者将注意力从基础研究和公共利益研究转移，他们更关注捐助界感兴趣的主题，而不是加纳关注的主题。 结论 自1960年代以来，加纳就存在着充满活力的国际关系知识传统。勒贡国际关系理论围绕着对国际关系中的欧洲中心主义、关系本体论、南方认识论、非殖民化、对定性研究方法的偏好、跨学科性、以政策为导向的学术研究、促进非洲代理权的批判进行整合，并追求国家间权力的公平分配等方面开展。其次，勒贡学派的学者们坚持认为解构殖民知识和挖掘殖民压迫应是国际关系学术的核心。第三，与西方国际关系一致的是，勒贡学派的学者也将国家以外的关系和实体作为主要分析单位。第四，勒贡学派的学者认为国际关系传播的最佳方式是将学术成果融入政策中去。最后，勒贡学派的发展说明了在新自由主义世界中创造非殖民主义国际关系知识和以公平为导向的学术面临着诸多挑战。 译者：周震，国政学人编译员，格拉斯哥大学社会与政治科学学院国际关系专业硕士，研究兴趣为区域主义与国际关系理论。 校对 | 信思涵 贾雨薇 赵旌宏 审核 | 丁伟航 排版 | 张誉璇 本文为公益分享，服务于科研教学，不代表本平台观点。如有疏漏，欢迎指正。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