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队友、丢阵地、脚底抹油，跑跑将军——栗田健男的悲喜人生

NO.1841 - 栗田健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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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时，日军战略战术不咋样，但鬼子们顽抗到底拒不投降的傻叉精神还是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一遇到失败不是板载冲锋自取灭亡，就是像山口多闻那样把自己绑在船上与舰同沉，或者像牛岛满一样小刀一把剖腹自尽，令人对武士道的洗脑威力刮目相看。

但是万事也不绝对，日军阵营中也有一些不那么死心眼儿的，比如9次神风特攻都平安归来的佐佐木友次，还有绝不死磕，见到危险撒腿就跑的“跑跑将军”——栗田健男。

栗田健男

其实这哥们为人处事挺不错的，业务上也精熟，是个性格温和颇有才华的人。他1889 年4 月 28 日生于日本茨城县一个书香门第，爷爷是东京帝国大学的教授，父亲是日本史编辑，所以小时候栗田也被长辈寄予厚望，希望再培养出一个文化人。

然而当时日本军国主义思想日益兴盛，热血男儿七生报国处处叫嚣，所以年轻的栗田中学毕业后就违背了父辈的期望，毅然投笔从戎考入江田岛海军兵学校，成为第38期学员。

年轻时期的栗田

这个江田岛海军兵学校名头可不小，是日本海军军官的摇篮，创立于1869年，最早称“海军操练所”，后改为“海军兵学寮”，1876年迁往东京筑地改称“海军兵学校”，是全日本优秀青年竞相报考的热门学校。

从这里毕业就算走上了将校之路，一身纯白军装回到家乡，不知会吸引多少漂亮姑娘的眼光。这里走出了许多著名将领，如号称“日本海军之父”的山本权兵卫（2期），二二六事件中侥幸不死，后出任首相的铃木贯太郎（14期），以及二战中鼎鼎有名的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大将（32期）等都是校友。

海军兵学校学生馆（现为海上自卫队第一术科学校）

栗田在学校学习刻苦，成绩出色，毕业时在149人中排名第28名，被授予少尉军衔，分配到龙田通报舰上服役。后来陆续在磐手、萨摩、羽风、时雨、浜风号等驱逐舰和巡洋舰上担任水手、分队长、水雷长等，历任11艘驱逐舰舰长，3任驱逐舰队司令，3任水雷战队司令和水雷学校首席教师，鱼雷战经验非常丰富，还是有名的剑道高手。

也会射箭

1916年栗田进入海军大学乙种班受训，未能进入甲种班，按照日军传统不能担任主力舰队司令长官职务，仕途发展受到一些限制。但是栗田很特别，虽缺少硬件却意外成为打破此限制的少数人之一。

他待人宽厚性格温和，对下属并不严苛，没有天天打骂、体罚、很有精神那样的变态爱好，因此受到士兵的尊重和喜爱。任金刚舰舰长期间，曾严厉斥责了一名殴打士兵的粗鲁士官，士兵们因此感激地哭道:“为了栗田长官，我们可以放弃生命！”

金刚级高速战列舰

但这些优良品格覆盖不了他的致命缺点，谨慎犹豫、瞻前顾后、多谋寡断，似乎注定了他不适合在铁血杀场上冷酷搏杀，也为他的悲喜人生埋下了隐患。

如果一直在和平时期服役，栗田或许也能顺风顺水混个中将，然后转到镇守府干个守备司令平安退休。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世界局势风云突变，1941年底日本悍然偷袭珍珠港，太平洋陷入一片腥风血雨中。栗田的命运也将被这惊涛骇浪裹挟，再也不由人半分左右。

日军一开始连战连捷，海军支援陆军迅速攻占了菲律宾、新加坡、马来半岛等广阔区域，紧接着又向荷属东印度群岛和南城太平洋诸岛发起进攻。

1942年2月28日，栗田率第7战队最上、三隈号2艘重巡洋舰掩护今村均中将的陆军第16军于爪哇岛万丹登陆。

3月1日凌晨，栗田舰队在万丹海峡突然遇到泗水海战中败退的美军休斯敦号重巡洋舰和澳军帕斯号轻巡洋舰，栗田心中一惊，无数疑问顿时涌上心头——呀！怎会如此巧合？难道计划有漏，美军提前知道了我们的作战部署？

不妙不妙，美军空中力量实在太强悍，为保我大日本帝国海军之精华，切不可中敌埋伏，三十六计走为上，撤~~

最上号重巡洋舰

于是栗田迅速撤退，消失得无影无踪，赢得了一个“逃之栗田”的雅号。这边今村均正在全力以赴准备登陆呢，回头一看海军没了，立时气得七窍生烟，一顿八嘎马鹿赞不绝口。

然而栗田放了人家鸽子还不算，过了一会可能琢磨着这样溜了确实不好，不知怎的又神威大发带着舰队杀了回来，与美澳联军撕打在一起。混战中，最上号向休斯敦号发射了数枚威力巨大的九三长矛鱼雷。

美国鱼雷出了名的不靠谱，没想到日本鱼雷也耳聋眼瞎。几枚长矛鱼雷没有击中敌舰，反倒窜到己方运输舰队中，一下子击沉了4艘运输船。其中就包括今村均乘坐的龙城丸，可怜的陆军中将像旱鸭子一样在水里扑腾，要不是周围人打捞及时，早就为天蝗尽忠了。

倒霉孩子今村均

闯下如此大祸，栗田还试图隐瞒，坚称鱼雷是美军发射的，直到联合舰队派人专门向今村均登门道歉，才算了结了这段恩怨。

随着日本野心膨胀战争日趋激烈，海军也由支援陆军变成太平洋战场的主角，海军男儿无不激情澎湃憧憬着建功立业，结果却在中途岛海战中栽了个大跟头，摔得鼻青脸肿损失惨重。

中途岛大战中栗田已升至中将，在第二舰队司令长官近藤信竹中将麾下指挥第7战队，率领熊野、铃谷、三隈、最上号等4艘重巡洋舰向中途岛发起猛烈炮击。

6月4日白天，4艘日军航母被美军飞机悉数摧毁。山本五十六急令第7战队返航，栗田舰队在距中途岛不足50海里处遭遇美军潜艇。为规避敌潜艇舰队高速转向，最上号在慌乱中猛地撞上三隈号舰艏严重损毁，只能以12节航速缓慢爬行。

中途岛海战中严重损毁的三隈号

栗田害怕美军空袭，扔下三隈号和最上号，自己带着另外两艘巡洋舰撒丫子跑了。第二天早上，三隈号被美军击沉，最上号也受到重创，成为日军大战中损失的第一艘重巡洋舰。

一个多月后惨烈的瓜岛战役开始，双方为了一个小岛和一座机场打得你死我活。日陆军第17军饿着肚子发起殊死一搏，海军也派战舰炮击机场。这是栗田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开创了史上第一次战列舰炮轰机场的先河。

10月11日，栗田率领金刚、榛名号2艘高速战列舰和1艘巡洋舰、9艘驱逐舰从肖特兰岛出发，12日到达瓜岛以北海面。晚上11点37分，2艘战列舰的16门356毫米主炮和32门152毫米副炮开始怒吼。79分钟内，金刚号发射了331发一式穿甲弹和104发三式燃烧弹，榛名号发射了294发一式穿甲弹和189发零式普通弹。

巨大的炮弹伴着尖利的呼啸声从天而降，将亨德森机场变成一片修罗地狱。排山倒海的冲击波掀翻飞机，吹倒树木，地下工事顶棚也被掀开。美军遭受开战以来最严峻的考验，许多士兵被炮击震得口吐鲜血精神失常，甚至当场阵亡，就算躲在地下室捂着耳朵凄厉的声波也能直钻脑髓，胸口仿佛被一把大锤重重敲击，官兵们神情呆滞，变成了一具具失去灵魂的僵尸。

岛上的日军则欣喜若狂，暂时忘记了饥饿狂嗨起来。第二天17军甚至忘记陆海军之间互贬的传统，破天荒向海军发去感谢信，称“两艘战列舰炮击，胜过野炮千门”。海军运输船也趁着美军惊魂未定，平安把补给送上瓜岛，一时间日军感觉好像雨过天晴，前途一片光明。

栗田自然受到上级表彰，总算展现出自己的战斗才华。可惜顺风仗好打，逆风仗难熬，日军的战场劣势并没有因为这此次炮击而逆转，反而在数场大战后快速崩塌。数位名将黯然谢幕，山本五十六战死，近藤信竹退休，南云忠一也在冷板凳上闭门思过。

哎，栗田的好运气就这么突然来了，虽然不是海大甲种班毕业，虽然在职参加海大甲种考试不及格，虽然自己也承认“脑子不好使啊”，但他就这么奇怪的接了近藤信竹的班，1943年8月9日成为海军当时仅剩的最强大战力第二舰队的司令长官兼第四战队司令官。麾下巨艟云集，包括当时世界上最顶级的大和、武藏号战列舰，还有长门，金刚、榛名号战列舰以及几十余艘轻重巡洋舰和驱逐舰。只能说好运来了，神佛难挡，大风来了，猪也能飞。

战舰大和

不过升官归升官，逃命归逃命，这两件事栗田还是很分得清的。3个月后美军在布干维尔岛登陆，已升任第8方面军司令长官的今村均大将急忙组织防御，需要海军支援。栗田这大冤家又来了，今村均想到当年落水之恨，愁得直摇头。

栗田当然没辜负他的期望，11月5日带着第四战队、第八战队、第二水雷战队等12艘轻重巡洋舰浩浩荡荡赶到拉包尔。屁股还没坐热美军空袭就到了，爱宕、高雄、摩耶、最上、筑摩号等主力战舰先后遇袭，个个受伤挂彩。栗田大惊之下顿觉拉包尔风水不好不宜久留，连夜返回特鲁克基地，又放了今村均一次鸽子。

可是夜路走多了终会撞鬼，栗田跑多了也终将惹来轩然大波。1944年10月鬼子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头了。联合舰队也连连折将，山本五十六和古贺峰一先后坠机身亡，丰田副武大将成为司令长官。

丰田副武大将

美军在菲律宾登陆，准备一把掐死日本与东南亚的资源命脉。为了给摇摇欲坠的日本帝国续命，丰田副武精心制定了“捷1号”作战方案，准备在莱特湾击退或消灭盟军登陆部队。

他计划先以岸基航空兵猛烈阻击美军，然后以小泽治三郎的4艘有舰无机的废柴航母为诱饵，引诱美军主力哈尔西第三舰队到菲律宾东北，最后栗田率领第二舰队与西村舰队南北夹击，将美军登陆舰队一举消灭在莱特湾岸边。

捷一号作战计划

这的确是一个狠毒的调虎离山之计，但是需要牺牲小泽，也需要栗田勇往直前。可惜小泽君还没喊冤，栗田君先崩溃了。他在会议室听到作战计划当场五雷轰顶，呆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半天才低声说了一句：“联合舰队是在帮第二舰队找坟场，可我想死得更堂堂正正些。”

的确，栗田不是山口多闻那样的狂徒，动不动就要把自己绑在船上与舰同沉，他和山本五十六一样主张保留珍贵的舰长人才。丰田大将这种玉石俱焚的馊主意他是一百个不情愿的，而且极不值得，当日军到达莱特湾时，13万美军早已在5天登陆完毕，莱特湾里只剩下空荡荡的运输船队。

消灭一些空船有用吗？美帝土豪缺这点船吗？大批自由轮正从船坞里像饺子一样滑入水中，为了一堆空船，让帝国仅存的精英舰队和上万名官兵葬身海底，在美军强大的空中力量绞杀下化为齑粉，这样有什么意义？难道仅仅因为“联合舰队在战争失败后，还有军舰继续存在才是最大的耻辱”这句话吗？

栗田越想越气一肚子委屈，只是军令部连坟坑都挖好了，他又怎敢拒绝？只有带着部下慷慨赴死，才能对得起当初许下的诺言！栗田回到舰队又忽悠一番部下，大家个个斗志激昂，但心中充满悲苦。喝了这碗酒，勇敢地去吧~

10月24日，栗田舰队由莱特岛西北驶入锡布延海。不久被美军潜艇海鲫号和鲦鱼号发现，哈尔西舰队260架舰载机迅速起飞，追着日舰狂轰滥炸。醒目的大和、武藏成为主要目标，武藏号被11枚炸弹和8枚鱼雷击中严重受损，被丢在后面倾覆沉没。栗田旗舰爱宕号也被潜艇击中沉没，不得不转移到大和号上，其余战舰纷纷受伤。

栗田下令舰队赶紧向西逃，驶出美军攻击范围。哈尔西以为日军主力撤退，放心去追逐心中的至爱——小泽舰队去了。不但带走了航母，还把威利斯·李少将镇守莱特湾的TF34快速战列舰特遣舰队也调走了。

没想到一个半小时后，栗田收拢残舰又突然向莱特湾驶来。现在横在栗田和登陆场之间的只有金凯德中将第七舰队下属的3支护航航母编队在警戒巡逻，几艘又慢又脆皮的护航航母和驱逐舰该如何对付大和号的9门460毫米巨炮呢？

塔菲三号小队与日军实力对比

Oh Shit！金凯德当时心中一定闪过这几个单词。关键时刻塔菲3号小队爆发了，那一瞬间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衣阿华级集体附体。只见3艘“弗莱彻”级驱逐舰和4艘“巴特勒”级护航驱逐舰毫不犹豫向敌舰冲去，迎着敌人1吨多的穿甲弹发起自杀攻击，航行了十几分钟后与日军金刚号战列舰、鸟海、矢矧、熊野号重巡洋舰混战在一起，打光了上千发炮弹，射出了全部鱼雷，堪称美版“神风特攻”。

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在日军巨舰的集火射击下这些1000多吨，只有几门127毫米小炮的驱逐舰很快被撕得粉碎，数百名士兵阵亡。但他们也用牺牲重创了鸟海号重巡，为舰载机起飞赢得了时间。

美军驱逐舰向日军大舰发起自杀冲锋

塔菲3号没能阻止日军，莱特湾现在门户一片虚空，栗田再次扬名的大门缓缓打开。然而美军这种破天荒式的亡命打法把栗田吓傻了，大家都知道美军娇贵，有点困难就呼叫支援，“总部总部，我们遇到猛烈攻击，请求空中支援……”巴啦巴啦。

栗田觉得美军之所以这样疯狂，背后肯定还有一只更强大的舰队正悄悄向自己逼近。难道对面的是哈尔西舰队？那可不得了，四五百架轰炸机可能马上飞来，栗田似乎已经听到螺旋桨的轰鸣声，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快走吧，你已经在这里待了近2个小时了”。

基特昆湾护航航母上飞机起飞

恰逢此前大和号为了躲避鱼雷远离战场，栗田在浓密烟雾中看不清情况，错把小猫当成老虎，也与前方舰队失去联系。小泽那边也忙中出错，一直没有向栗田发送已成功引诱哈尔西舰队离开的消息。

关键时刻三川军一又发来一份错误情报，说东北方30海里发现美军舰队，给栗田造成很大干扰，与其在莱特湾和空荡荡的运输船同归于尽，不如来一场堂堂正正的舰队决战吧。

在海军这种打击运输船可耻，舰队决战光荣的傻瓜传统下，栗田决定停止攻击北上追敌。下属听闻后都默不作声，也没有表示异议，只有第一战队司令官宇垣缠说了句：“长官，敌人在那边”，栗田淡淡地说“行了，北上吧”。

就这样在一个半小时激战后，强大的第二舰队在占据全面优势下突然停止进攻草草离去，金凯德同学的心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哈尔西也连连拍额暗叫侥幸，要不然这祸就闯大了。和风漫谈原创，禁止抄袭。

莱特湾海战后，日军按计划一步步溃败，天蝗也在吞了两颗原子弹后乖乖投降。栗田的好运气走到头了，他因作战失败被贬到江田岛海军兵学校，成为旧日本海军的最后一任校长。

战后，栗田的迷之反转又被人翻出来大加指责。他一脸无辜地解释道：我当时三天三夜没睡觉，身体和脑子都不太灵光，受到错误信息的影响没有做出正确判断。此后又为自己增加了一条辩护，说当时日本已注定战败，军令部让1万多名官兵去无辜送死，自己是实在不忍心才抗命撤退的，厚着脸皮为自己又蒙上了一层人道主义光彩。

日本投降后许多人崩溃自杀，首席战犯东条英机也装模作样打了自己一枪，救活后又被盟军绞死。这种傻事栗田当然不会去干，他失去了军官津贴，只能找了份书记工作谋生，过了段艰苦日子。1945年盟军去讯问他时看到他正在园子里挖土豆，不敢相信这就是一年前指挥日军最强大舰队的司令长官。

栗田与家人平静地生活在一起，一直到1977年88岁去世。他以自己的跑跑绝技和灵活头脑，为自己赢得了一段不寻常的悲喜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