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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沓中之战及姜维退军路线辨析(9)

 A松毛岭634高地 2022-11-12


第九章 · 姜维由人到神的转变

包括宕昌在内陇南、洮岷诸地的地方性宗教信仰中,姜维被尊奉为一方湫神——赤砂龙王,对于湫神的信仰全国仅在陇南部分地区和洮岷地区存在,非常独特,其原神除少部分来自于神话传说之外大部分均为真实历史人物,他们大多都拥有两个共同特点,其一定是战功卓著的武将,其二必须是符合传统伦理道德忠肝义胆的忠贞不二之人。

一.由人到神升华转变的必须条件

我们知道除了邪教组织,正常的宗教信仰中由人到神的转化是极其困难的,自古到今又有几人转化为万人崇拜的神明呢?

由人转化为宗教信仰中的神明其原因可能很多,但满足以下两个条件应是必不可少的:

(一).独特强大的人格力量

必须要在特定文化范畴内的人类族群中拥有无以伦比、超越常人的强大人格力量和精神感召力,世界三大宗教创始人乔达摩·悉达多、耶稣、默罕默德莫不如此。

三国时期,对聚居于今日甘肃陇南、甘南、定西、临夏、天水、武威等地区的羌氐诸部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人物共有两位,一位是出身世代公侯之家的马超,一位是出身羌族的姜维。

马超继承家族基业曾经与其父马腾一起成为雄霸一方的诸侯,即使曹操也从未敢轻视马超,马超本人亦极其骁勇善战,勇冠三军,是三国蜀汉政权早期重要将领之一,对羌氐诸部拥有绝对影响力和控制力,然而这样一位战功卓著、一度令曹操心惊胆寒的人物在陇南和洮岷地区的历史影响远不如姜维。

反观姜维,既无光芒耀眼的世家背景,又是从曹魏阵营投降蜀汉的降将(公元228年),姜维何以能够在短暂的数十年间由人转化为地方性宗教中万人膜拜的神明?

虽然姜维生前事迹大多已不可考,后世对于姜维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但可以基本断定,姜维一定具有强大到足以令万民景仰的人格魅力和精神号召力,否则就不具备由人成神的基础条件。

公元263年曹魏颁布的伐蜀诏书中有这样一段内容:“夏五月,诏曰:'蜀,蕞尔小国,土狭民寡,而姜维虐用其众......刻剥众羌,劳役无已,民不堪命'” ——《三国志》卷四∣魏书四∣三少帝纪四

仅从以上史籍记载的字面理解,似乎姜维对羌氐族各部落采取了极端统治手段,大肆盘剥驱使,奴役无度,羌氐民众的生活暗无天日、水深火热,可恰恰是这些遭受姜维“奴役”的羌氐人民却将其奉为神明,同时积极响应姜维北伐,不断发动对曹魏统治的反抗,这从另一个侧面反证了姜维对羌氐诸族的影响力、号召力和控制力,这是姜维由人到神的强大精神基础。

(二).撼人心魄的震慑力与武功战绩

战争的普遍规律是强攻弱守,绝大多数都是倚强凌弱,偶有翻转,毕竟为数较少。

然而姜维自降蜀汉以来直至国破身亡的三十五年间,在东至今日陕西关中周至、北至甘肃天水、武山、陇西、临洮,西至青海西宁、四川松潘地区如此广阔的战区内,率领士卒克服重重困难,不畏强敌,深入敌境,纵横驰骋,以寡敌众,攻城掠地,斩将夺旗,与曹魏后期将领曹爽、郭淮、陈泰、王经、费曜、徐质、夏侯玄、夏侯霸(公元249年降蜀)、游奕、王赟、司马望、钟会、邓艾、诸葛绪、牵弘、王颀、杨欣等逐一交手,斩杀曹魏将士数万余人,多次提步卒数千就敢于在魏境长驱直入,屡屡对曹魏统治造成重大打击,不仅令无数守土有责的魏国将领心惊胆战,也使魏国朝野极度惶恐与震撼。

我们从下面几段相关文献记述就可以从另一个视角了解姜维超强战力以及他对曹魏政权的统治造成的沉重打击和心理震慑。

“诏曰:'往者洮西之战,将吏士民或临阵战亡,或沉溺洮水,骸骨不收,弃于原野,吾常痛之。其告征西、安西将军,各令部人于战处及水次钩求尸丧,收敛藏埋,以慰存亡'”——《三国志》卷四∣魏书四∣三少帝纪四

“艾曰:'洮西之败,非小失也,破军杀将,仓廪空虚,百姓流离,几于危亡......'”——《三国志》卷二十八∣魏书二十八∣王毌丘诸葛邓钟传第二十八

“(王)经叹曰:'粮不至旬,向不应机,举程屠裂,覆丧一州矣!'”——《三国志》卷二十二∣魏书二十二∣桓二陈徐卫卢传第二十二

面对姜维所部持续不断近似疯狂的北伐进攻,曹魏举国惊恐,在无一人能够斩杀姜维于阵前情况下,魏国竟有人上书司马昭请求派遣刺客入蜀刺杀姜维,姜维战力之强悍、震慑力之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受传统文化影响,我们多以成败论英雄,尤其对统领三军的将帅更是如此。

姜维最终亡国被杀,结局悲惨令人扼腕叹息,历朝历代对其评价大多着眼于因其连年北伐导致蜀汉疲弱直至亡国,但殊不知一国之亡必有其深刻的历史背景和错综复杂的诸多因素,怎么可能由姜维一人承担亡国的全部责任呢?这样的评价显然有失公允,不能公正反映姜维辉煌的北伐战功及其对蜀汉政权的历史价值,也降低了姜维在中国军事史上应该享有的历史地位。

纵观姜维一生,暂且不论其北伐战略的成败对错,仅从其三十五年间持续征战于上述战区,屡屡予敌以重创,对于今日甘肃陇南、定西、甘南等地区域历史而言,姜维实为千古一人!即使称其为战神也绝非虚妄之言,后世历代曾在此区域用兵的哥舒翰(唐代)、李晟(唐代)、王韶(北宋)、吴玠、吴璘(南宋)、马烨(明代)等将领无论用兵时长还是战区广度都是无法与姜维比拟。

正是基于以上综合原因,姜维在今日岷县、宕昌及其周边县市区域被世代民众供奉为一方湫神实有其深刻的历史背景。

公元263年曹魏灭蜀之战中,姜维历尽艰险,转战千里,率领余部回到剑阁抗拒钟会十二万大军,由于邓艾偷渡阴平成都陷落最终导致国破家亡,但自沓中之战直至退军入蜀的过程中,姜维面对司马昭、邓艾和诸葛绪为其制定的围堵绞杀战略,超常发挥军事指挥艺术,以常人无法想象的坚强毅力率军突破重重包围,成功返回剑阁天险,特别是佯动孔函谷成功调动三万诸葛绪大军离开阴平桥头(位于今文县关头坝至玉垒坪之间)而后率军提前一天通过桥头入蜀,实为姜维由人到神诸多武功战绩中极为耀眼的一个真实战例,正是这样一场场堪称传奇的战役才将姜维推向神坛,在此意义上讲,我们很有必要专门着重叙述姜维佯动孔函谷调离诸葛绪极为神奇的一幕。

二.司马昭的破绽

通过前文的分析和论述,司马昭伐蜀的战略设计似乎极为完美,一切尽在其掌控之中,毫无破绽。

然而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毫无漏洞的作战计划,战争是敌我双方绝对对立的激烈搏杀,你所希望的就一定是对手不希望的,你所努力争取的就一定是对手不愿意让你得手的,在你来我往的反复纠缠、搏杀和较量中,你自认为完美的计划往往会现出百密一疏的漏洞。

司马昭伐蜀作战计划也是一样,他希望姜维自沓中之战开始沿着司马昭设计的路线退军,最后在阴平桥头被诸葛绪和邓艾两军完全包围并歼灭,但在这个计划中仍存在着破绽和漏洞,那就是尽管诸葛绪已经封堵阴平桥头,但存在姜维出孔函谷绕行至其身后的可能,这绝对是一个致命破绽。

我们试想如果姜维后来不是佯动孔函谷而是真的穿行孔函谷北去呢?

此刻邓艾所部还被甩在岷山山区翻山越岭呢,诸葛绪也极有可能摆脱,姜维率军一路北上,全部毁掉所经之地的栈道桥梁,到达武都后从容转进成县或康县,最后到达今日阳平关,即使阳平关已失,但汉、乐二城及周边围守未失,尚有一万多兵力在汉中地区,剑阁也绝不可能短期内陷落,那么钟会十二万大军身后就有姜维指挥的近五万蜀汉军队,战场形势必将完全逆转!

这是整个司马昭伐蜀作战计划中唯一可以利用的致命破绽,也许姜维在漒川口(今宕昌两河口)之战中兵力损失过大,也许姜维担心剑阁防御出现问题,也许姜维认为由桥头入蜀更为稳妥,他并没有坚决北上再东进汉中,只是利用这个破绽佯动孔函谷成功调离了诸葛绪军。

三、佯动孔函谷

姜维自阴平以西而来顺白水江向阴平桥头进军,闻知诸葛绪已经占据桥头,如果要做出进入“北道”的假象,只有四条可以选择的路线:

其一,自东峪口沿今日国道212线向堡子坝转进,经尖子山、河口村、临江进入“北道”;

其二,自今日文县城关以北关家沟经、火烧关、滴水崖村、山根村、尖子山、河口村、临江进入“北道”;

其三,自今日文县横丹乡以西的屈家河口经屈家村、关子山村、口头坝、河口村、临江进入“北道”;

其四,自今日文县关头坝向北溯白龙江而上经口头坝、河口村、临江进入“北道”。

第四条路线显然不可行,因为诸葛绪率领三万大军就驻扎在关头坝附近的阴平桥头,姜维过不去。那么前三条路线中哪一条路线是姜维向北佯动的路线孔函谷自然就在这条路线上,要确定姜维佯动的这条路线只能依据时空关系和行军速度推理判断。

“闻雍州已塞道屯桥头,从孔函谷入北道,欲出雍州后。诸葛绪闻之,却还三十里。维入北道三十馀里,闻绪军却,寻还,从桥头过,绪趣截维,较一日不及。维遂东引,还守剑阁,钟会攻维未能克”,这段记载已经明确告诉我们以下时空关系:

其一,姜维进入孔函谷向北佯动12.6公里(1汉里约等于0.42公里)后就立即折返向阴平桥头急进;

其二,如果文县东峪口以北河谷地带是孔函谷,姜维大致行至堡子坝与水泉湾之间某地后立即折返,该地距离关头坝阴平桥头大约85公里;

其三,如果文县城关以北关家沟地带是孔函谷,姜维大致行至铁炉沟与山根村之间某地后立即折返,该地距离关头坝阴平桥头大约75公里;

其四,如果屈家河口以北屈家村所在地带是孔函谷,姜维大致行至关子山附近某地后立即折返,该地距离关头坝阴平桥头大约55公里;

其五,诸葛绪军得知姜维自孔函谷向“北道”前进的消息后,即刻率军自关头坝阴平桥头溯白龙江而上向口头坝方向前进,也前进了大约12.6公里,大致行至口头坝以南白龙江沿岸的冯坪村东南某地;

其六,诸葛绪发现中计后立即折返向关头坝阴平桥头追赶姜维,但赶到时,姜维已提前一天通过了阴平桥头;

其七,姜维向孔函谷北进后折返的时间点肯定在诸葛绪军折返之前,但姜维、诸葛绪分别具体在什么时间点折返不详;

其八,姜维军团到达阴平时应有三万以上人马,诸葛绪军也有三万,两军规模大致相当,都经过长途跋涉,行军速度不会很快,即使强行军一日行进里程也不应超出60公里。

整个三国时期,行军速度最快的是擅长闪电突袭、“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夏侯渊将军,暂且不考虑“三日五百,六日一千”是否夸张,即使这是事实,夏侯渊的日行军速度最高也只有每日70公里,而且夏侯渊率领的是仅有数千人马的轻骑兵。

与夏侯渊相比,步骑、辎重混杂的姜维军团、诸葛绪军团的行军速度绝对不可能超出夏侯渊的水平。

按以上条件推理,我们假设诸葛绪回军12.6公里后就已经明白中计,马上折返再次向阴平桥头极速突进,只需要两、三个小时就能返回阴平桥头,如果是这种情况,姜维无论在文县北部的哪条沟里、哪个时间点折返,都不可能提前诸葛绪一天通过阴平桥头。

姜维能否提前诸葛绪一天通过阴平桥头,取决于两个因素:

第一,姜维自折返点到达阴平桥头的距离越短越有可能实现;第二,诸葛绪获知姜维折返情报后立即折返的时间节点越晚,姜维越有可能提前通过阴平桥头。

根本无法考证诸葛绪到底什么时候醒悟中计后折返,但基于前述诸多条件,我们可以得出以下推理结果:

孔函谷在今日文县屈家河口以北屈家村所在的河谷地带的可能性最大,姜维在此处山谷向北佯动12.6公里以后立即折返,全速向关头坝的阴平桥头前进,路程只有55公里,强行军一日即可通过;

孔函谷在今日文县城关以北关家沟地带的可能性次之,姜维在此处山谷向北佯动12.6公里以后立即折返,全速向关头坝的阴平桥头前进,路程约为75公里,极限强行军一日勉强能够通过;

孔函谷在今日文县东峪口以北地带的可能性最小,如姜维在此处山谷向北佯动12.6公里以后立即折返全速向关头坝的阴平桥头前进,路程约为85公里,极限强行军一日也未必能够通过,关键是拖得越久诸葛绪醒悟中计的可能性就越大。

因此,我们认为三国孔函谷很大程度上可能就是指今日文县屈家河口以北的河谷地带,姜维正是在这个河谷上演了精彩绝伦的佯动孔函谷一幕。


四、英雄末路享祀千秋万代

根据前文的分析与推理,我们基本可以总结出姜维自沓中之战开始后撤军退守剑阁的完整路线:

自沓中核心区域(今宕昌南河口)出发 → 宕昌 → 漒川口(今宕昌两河口)→ 舟曲石门(今舟曲大川镇石门沟村附近)→ 舟曲武坪乡、插岗乡 → 九寨沟永和 → 文县中寨→ 石鸡坝 → 石坊 → 文县(佯动孔函谷后折返)→ 阴平桥头(位于文县关头坝—玉垒坪之间)→ 白水关(位于今青川县营盘乡五里垭) → 阳安关(今宁强阳平关,未至而关城陷落向南折回)→ 汉寿(今广元市昭化镇)→ 剑阁


姜维率军过阴平桥头入蜀后自白水关北上支援阳安关,未至,关城已然陷落,遂退守剑阁抗拒钟会,钟会面对天险剑阁的严密防御一时无法攻克,再加上“千里县粮”,大军给养不足,萌生退意。

此时邓艾已到达阴平附近,面对胶着不下的战局,经司马昭同意邓艾仅率领数千步卒偷渡阴平,翻越摩天岭,穿行数百里无人区由今日唐家河自然保护区到达江油关(位于今平武南坝镇),蜀汉守将马邈不战而降,邓艾率军沿涪江河谷长驱直入成都平原。

蜀汉最后防线指挥者诸葛瞻奋力死战邓艾于绵竹(今德阳黄许镇)城下,一度击败邓忠、司纂,但毫无退路的邓艾卷土重来,诸葛瞻力战阵亡,不久,蜀汉后主刘禅接受谯周建议投降曹魏。

姜维接到刘禅敕令后不得已向钟会投降,但在国家已经灭亡之际,姜维仍不舍兴复汉室的理想信念,设计欲借钟会之手复国,无奈计破被杀身亡,可怜一代英雄姜维姜伯约就此走完为兴复汉室而不懈奋斗的一生,遗恨千古,实在让人为其不幸结局而叹息。

姜维最终虽然因国破而身死,千百年后在其曾经奋战一生的陇南、洮岷地区,大多由羌氐民族逐渐演化而来的当地民众没有因为最终失败而将其遗忘,依然将姜维奉为神明,春秋匪解,享祀不忒。

结 语

古人所云“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绝非虚妄之言,自有其一定之道理。在尚不敢言老之时再读三国姜维征战旧事,依然令人荡气回肠,也百感交集。

由此上溯至秦汉魏晋之际,千里征战于蜀地、汉中、关中、天水、陇西、陇南、甘南、洮岷诸地长达数十年之久者唯姜维一人矣!时至今日亦无人能出其右。

无畏强敌,以一己之力,提数万健卒,平步陇山蜀水,长途奔袭,攻城拔寨,与敌悍将逐一交手,战洮阳、袭狄道、围南安、掠临洮,破军杀将,从容来去,伯约何其壮哉!

待敌猛攻关城,战局危如累卵,千里回军,即使国破之时,仍存复国之愿,直至一腔热血浸染山河,魂归大汉,伯约何其痛哉!

以降将之身,忠后主王事,一柱擎天,数十年风餐露宿,南征北战,不惧生前身后骂名滚滚,至死不弃兴复汉室之理想信念,千百年来,如此赤胆忠心坚贞忠诚者何人与之比肩?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岁月流转变迁,往事早已越千年,虽沧海桑田,将军庙堂尚在,唯愿以此文慰祭千年忠魂。

甘肃陇南宕昌八力乡人马昱东乞伏顿首叩拜!

2018年11月11日

后 记

故乡宕昌下八力村北山山顶有一平坦如砥的大滩,名曰凤凰滩,与相邻的“佐匝沟”、“八布哧”、“硖垃山”、“喇德沟”等羌藏语言音译地名相比,简直如阳春白雪般的高雅,极为喜欢。

凤凰滩下有家中薄田一亩,幼年时兄弟姐妹们常随大人上山劳作,凤凰滩自然成了我们几个小孩子的童年乐园。色彩绚丽的野花以及蹦蹦跳跳的蚂蚱自不必说,红嘴雁、野鸡、野兔、地鼠(八力人称其为“哈哈”)乃至菜花蛇这些动物也是常见的,可以轻易隐藏小孩的茂密草丛里似乎什么都有可能突然冒出来,充满了冒险的惊喜,是我童年最愿意去的天然乐园。

至今年近五旬但也不知道为何称其为凤凰滩,是落过凤凰的缘故吗?这个问题从童年到现在没有人告诉我答案,后来了解一些家乡历史后,觉得这个名称可能与羌人的原始宗教信仰有关。

羌人信奉凤凰山神,因此宕昌、岷县地区有多处以凤凰命名的凤凰岭,八力的那个凤凰滩也许与此类似吧。

每逢秋季收获时节,大人们上山劳作自然是要带上我们几个小孩的,在那个物质匮乏吃饱肚子都是奢望的年代,在凤凰滩里“烧青麦”该是多么诱人的美味啊!将大把已经成熟饱满的青稞穗在火苗上来回燎到七八成熟,不要嫌烫,赶紧用手揉搓下来直接送到嘴里咀嚼,那一缕清香让人一生难忘。

无法忘记的还有很多,在秋高气爽天气晴好的日子站在凤凰滩上极目西望,可以看见极其遥远高耸如云的石山,外祖父告诉我那里是洮州(今甘肃临潭、卓尼地区)的地界,言语间他的眼光里充满了无限热望。

洮州曾经在宕昌北部地区人们心里是和岷州(今岷县)一样重要的大地方,而且洮州地处汉藏混居地区,有生番子(不会汉语的藏民)、有牦牛、有“洮狗”(藏獒),更加充满了神秘的气息,自从知道洮州之后,这个曾经遥远的无法想象的地方始终让人心心念念,难舍难忘。

八力村南边的河水是古羌水东源的上游,自东向西日夜奔流,所以幼年时觉得这河水就该由东向西的流淌。

数年后成长为可以翻山越岭的少年,在一个暖阳高照的冬日陪同小舅翻越盘路梁前往岷县闾井古郎坝相亲,这是人生第一次远足。

闾井归属岷县,八力归属宕昌,两县之间的山沟梁、盘路梁和八马梁是界山,界山南北地势和气候迥异,跟随小舅翻过盘路梁之后让我最为吃惊的是这河水怎么会向东流淌?就像看《阿诗玛》电影中河水倒流镜头时感觉一样一样的。

困惑了一路到了舅爷家里,闾井古郎坝是外祖母的娘家,有很多要称呼为舅爷的老亲戚。

舅爷家可不是一般的富裕,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白面馍馍就可以随便吃,在八力一年也吃不到几个,所以舅婆端上白面馍馍后我迫不及待的抓过来一个先咬一口,而那一口也让我记忆了半辈子。

看着好看的白面馍馍是酸的,不是一般的酸,是可以酸掉牙的酸,无奈只好将那咬了一口的白面馍馍揣在怀里带了回来。小时候脸皮薄,放下吧自己已经咬了一口很不礼貌,偷偷扔了吧太可惜,过了许多饥肠辘辘的日子对粮食自小就很珍惜。

这次闾井之行小舅的婚事倒是没有定下来,而无意间却让我开了眼界,竟然有地方和我们八力大不一样!

1986年夏季前往武都报考武都一中,先从理川坐班车到宕昌住宿一晚,次日高庙山上大喇叭开始广播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乘车出发了。那个时候的班车怎么那么慢,摇摇晃晃多半日才晃悠到武都,倒是想让它多晃一会,因为有看不完的奇特风景。

现在宕昌岷江峡谷中的公路很宽敞,过去有一小段路是从悬崖里生生凿出来的,班车经过就像开进了一个石匣子,很是危险。

到了武都更让人觉得惊讶不已,山比云高,街面比临街房屋的门槛高,那白龙江水要比城区还高,更让人不好意思的是这武都的女生怎么还穿裙子?这叫什么风俗?不过还是觉得真的好洋气哦!原谅我年幼无知,确实是现实生活中第一次见到女生穿裙子。

三年苦读之后前往兰州,又四年之后前往茫茫河西,再七年之后江湖需要我,自此浪迹天涯,蹉跎半生。

去过很多地方,爬过很多有名没名的山,渡过很多有名无名的江河,见过许多有名无名的人,做过很多有意义或毫无意义的事,折腾数十年后,发现在感情世界里人生又回到了原点,最终难以割舍的还是生你养你的那片土地。

始终想为家乡做点有益的事情,这是每个游子都会有的非常质朴的一种情感,只是有些人具备这个能力而我没有,不要说捐资助学、修路架桥这样的浩大工程了,为家乡做点不起眼的小事也很费劲,因为自己都不知道明天是否还有口饭吃。

困难归困难,那份回报家乡的心意还是有的,这是这篇文稿诞生的感情基础。

对于历史有三个人对我产生重大影响,第一位是外祖父,他老人家在青年时期去过兰州见过大世面,一生最大的嗜好是喜欢唱秦腔,常见秦腔剧目中的生旦净末丑他基本上都知道该怎么表演。

因为这个缘故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外祖父当仁不让地成为下八里村秦腔剧团的总顾问,而且成功地将我打造为仅限于下八里村的“九岁红”,随他登台唱戏,耳濡目染,渐渐知道原来曾经有那么多人活在人世间,而且他们的悲欢离合、忠奸善恶还在由我们后来人一幕又一幕的上演。

第二位是恩师吴尚智,吴先生是我初中语文老师,他有一绝,每次考试只出五道题,每题20分,基本上长的很相似,就像五胞胎一样,譬如“请默写和翻译《卖油翁》倒数第二行倒数第二句”,这很让人抓狂,面对这种考题时常觉得脑袋被夹扁了,但这个方法很管用,我学到了文言文最重要的一些基础知识,现在阅读一些古文,靠的还是那个底子。

第三位是陈启生先生,甘肃地方史志专家陈先生是家父与吴尚智先生的同窗,我在武都一中求学时,陈先生担任陇南地委党史办主任,陈先生写了很多作品,有些成书发行,有些在杂志刊物发表。

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商品经济浪潮席卷全国,“读书无用论”喧嚣尘上,所以陈先生的著作在那个特定历史时期的确读者甚少,我算是他最忠实的读者之一。

通过研读陈先生的作品才明白原来我们陇南也绝非蛮荒之地,也具有极为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啊!自然而然的对家乡地方历史产生了兴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能就是这个道理吧。

对于三国历史而言,绝大多数来自于小说演义故事,后来开始对照性的阅读《三国志》以及其它史籍算是补课,但大多碎片化,不系统,不专业,这是无法回避的硬伤。

最初热衷于了解诸葛亮出祁山、卤城之战等北伐往事,后来翻阅《岷州志》时偶然发现宕昌地方性宗教信仰中一方湫神赤砂龙王的原神竟然是姜维大将军,再三问及乡里老人是何渊源,大多说不出所以然来,顶多说几句“赤砂爷的马路广”而已。

在宕昌理川、八力片区方言中“马路广”并非指马路宽阔之意,而是指活动区域范围很大及形容能量很大的意思,姜维是三国时期赫赫有名的战将,他怎么会成为宕昌地方性宗教信仰中的一方湫神?他的“马路广”到底有何含义?

十多年前这个问题只是在脑海里偶尔闪现,忙于生计无暇顾及,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阅读与三国历史相关的文史资料日渐增多,想解答这个问题的欲望越发强烈。

也许小时候《长坂坡》、《大报仇》等秦腔三国剧目看多了、演多了,本身对于三国征战往事十分着迷,因此几种因素叠加在一起成为我学习、钻研与陇南和姜维相关的三国历史最原始的动力。

十余年来出于最原始的爱好,除宕昌绝大多数乡镇外大范围游历了西安、成都、绵阳、广元、青川、平武、九寨沟、松潘、若尔盖、迭部、舟曲、武都、文县、成县、徽县、两当、康县、西和、礼县、岷县、渭源、临洮、临潭、卓尼、武山、陇西、定西、甘谷、天水、宝鸡、关中、汉中、宁强、略阳、城固、勉县、洋县等地,数十次穿行秦岭、陇山、岷山山区,只为对姜维曾经征战区域的山川形胜、河流道路、地理气候及人文历史有最直接的了解和掌握。

与此同时多方搜集和阅读相关文献,努力学习,弥补自己历史知识不系统的弱点,也算有所积累,学习心得也有一些。

即使这样也始终不敢动笔,总觉得就是点个人爱好,本是摆地摊演杂耍的命非得强努着上台唱戏,那不是自找苦吃贻笑大方吗?何必自讨没趣呢?因此很长时间内这些东西都装在心里。

世间许多事都有机缘巧合,这机缘说来就来。

数年前家中弟弟福全承领导厚爱与提携,受命主管宕昌旅游发展事宜,在各级领导的亲切关怀与大力支持下,也在他和同僚们共同艰苦奋斗努力下,宕昌旅游事业蓬勃发展,着实成绩斐然,有目共睹,一派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景象。

即使面对这些成绩,在多次交流中福全总觉得仍有很大不足,主要是对宕昌历史文化的挖掘深度和广度不够,旅游市场同样竞争激烈,官鹅沟自然景色再美,如果没有深厚的历史文化支撑,吸引力和竞争力总是显得有点单薄,我明白他的这份责任心和忧患意识。

实际上诸多学人对于宕昌历史文化的研究和挖掘从未中断,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比如以红军长征哈达铺纪念馆为代表的红色文化、以苯教经文及人文风俗为核心的羌藏文化、以“宕昌国”历史研究为代表的古色文化等,这些领域的研究成果都得到了广泛的认可与传播,对于宕昌旅游的发展无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三国文化在宕昌境内也有诸多遗存,比如岷江峡谷中的三国栈道、邓邓桥、握臂桥等遗址,也都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和开发,而我十余年来探索和积累的有关三国姜维的征战故事或许可以做一点有益的补充,基于这个背景,在诸位亲人乡友的激励下,于2017年3月动笔撰写此文。

本文初稿完成于2017年中,历时三月有余,初稿完成后经多位专家、学者审阅,提出了诸多宝贵意见,特别是高中语文老师李维臣先生不顾年迈体弱携带文稿专程由武都前往兰州当面求教西北师大赵逵夫教授,非常令我感动和惭愧。在兰州工作的冉小平先生公务极为繁忙,即使如此亦多方联系甘肃省社科院、兰州大学、西北师大、陇南师专等学术机构,只为更多地听取和收集相关学者的宝贵意见。

综合诸位专家学者意见,大多认为此文稿尚有些许价值,但考据无力,推理揣测过多,要实现持之有据才能言之有理的专业水平,仍需大量补充论证方能有学术价值。

今年年中又携带文稿求教于李兴华老师,李兴华先生审阅后认为若定位于学术论文,文稿观点的论据基础不实,很难立足,陇南境内三国文化遗存可以佐证文稿观点的直接考古证据几乎没有,建议定位于服务旅游发展的通俗历史故事尚有价值,但仍需重新梳理修改,去除不必要也无多大意义的考据部分。

李兴华老师的建议一语中的,实为明确的方向指引,同时结合其他专家学者之意见,于2018年10月至11月间又对此文稿进行了大幅调整和修改,将大量意义不大且苦涩难懂的考据部分删除,重新调整了框架结构,遂有今日之版本。

于我而言,无论此文是否还有价值均已竭尽全力,半路出家,毫无功底,可以借鉴参考的材料也十分有限,仅凭一腔热血和最质朴的情感前后历时十余年,虽不敢说取得何种成绩,但也算呕心沥血之作,若对于宕昌、陇南之旅游事业有所裨益,心愿足矣!

中华历史浩如烟海,我陇南大地人杰地灵,历史久远,愿与诸君一道为家乡的发展尽一分赤子之心、出一份绵薄之力,祝愿家乡发展的越来越好,祝愿三百万父老乡亲生活富足幸福安康!祝愿来陇南、宕昌旅游的朋友们旅途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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