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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旅散记】姚景强‖武胜关记忆

 昵称70808387 2022-11-12 发布于山东
武胜关记忆

作者/姚景强


(京广铁路鄂豫交界的武胜关隧道)

有人说,军人最亲密的是战友,最留恋的是军营。是的,对于士兵来说,自古军中不养老,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然而,部队毕竟是他们绽放青春火花的地方。
斗转星移,年年岁岁,君不见每年老兵退伍之时,当他们向朝夕相处的首长和战友敬上最后一个军礼的时候,几乎个个都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泪水。也许就此一别,各奔东西南北,很多人一辈子很可能就难以相见。尤其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在军中服役的时候,我国的交通和通讯事业仍然相对落后,战友们复员转业之后,彼此大都多年失联。
俗话说“人老怀旧”。如今便捷的交通特别是手机和互联网的普及,使得战友之间彼此联系更加紧密和频繁的同时,我的不少老战友们,更加怀念昔日火热的军营生活,于是,不少人纷纷自发组团,或乘火车,或坐高铁,或租大巴,或驾私车,到老部队故地重游。这样,战友微信群里,就经常看到一些战友们故地重游的信息。其中,有几副武胜关的照片,我看着看着心中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些伤感。照片上,昔日的营房,大多已经夷为平地。映入眼帘的,是荒草,是瓦砾,是碎石,是烂砖。所幸还有两座以石头砌墙、红瓦盖顶的营房,还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可供前来寻找记忆的战友们合影留念。
我知道,我们这支工程兵部队,早在三十多年前那次百万大裁军时就解散了。况且,我们工程兵部队不像野战军那样,平时都有固定而坚实的营房。工程兵四海为家,哪里有国防施工任务就在哪里安营扎寨, 所以经常转场,每每驻扎一地,干部战士所住营房,除了就近借居民房或当地驻军的空闲营房外,多为临时搭建。因此,很难经得起风雨和时间的“洗礼”。
然而,就是这么几张使我产生些许伤感情绪的照片,却打开了我对武胜关记忆的闸门。我是1976年入伍的春季兵,在鸡公山两个多月的新兵训练结束后,被分配到在豫西伏牛山区执行国防施工任务的我们团一营技术连当兵。由于我所在的连队是技术分队,每天都是和机械、车辆打交道,而在新兵连接受的又是军事科目的训练,则与技术无关。因此,要真正成为工程兵技术分队的合格战士,就必须进行技术业务培训,而培训的地点就在武胜关。
来到武胜关,方知这里是我们团技术营的驻地,且为鄂豫两省交界处,东临大别山脉,西依桐柏山麓,是中国古代大别山和桐柏山之间的重要关隘。此关雄踞于峡谷之中,两侧峰峦壁立,群山连绵,地势险要,是河南省与湖北省之间的交通咽喉,素有“天下雄关”之称。技术营地处武胜关南的湖北一侧,下辖汽车连、安装连、修理连和大机连四个连队。初来乍到,一看营区的各种装备就使人震撼。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停车场上整齐排列的一辆辆汽车,还有很多诸如空压机、发电机、压路机以及一些当时还叫不上名堂的铁家伙。由于我们团是参加过援越抗美的归国部队,所以,当年配备的工程机械装备,都是当时国内最先进的,甚至有些还是进口的苏式装备。以前没当兵时,曾听有人戏说“工程兵,三件宝,风枪铁锹和洋镐。”而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不仅仅是震撼,更多的则是自豪。我们参加培训的都是来自本团一、二、三营技术分队的,每个营10人左右,由大机连负责历时3个月的业务技能培训,并且以营为顺序编为3个班,班长都是前来培训之前各单位指定好的。第一天晚点名之后,我才知道其他两个班的班长都是老兵,唯有我这个一班长,是新兵带新兵。当时,我心有余悸,担心没有经验,管不好除我之外另外9个与我同年入伍的新兵,回去不好向连长指导员交待。
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大家都是新兵,上进心都很强,并处处维护我的“权威”,工作上服从安排,无论大事小事,主动请示汇报。尤其是刚开始,每天“班长,班长”地叫着,倒使我有点受宠若惊之感。
培训班的生活是紧张而枯燥的。起初,每天除了上课还是上课;后来进入实践阶段,每天除了操作还是操作。但是,武胜关有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也能给枯燥的生活带来乐趣,那就是:京广铁路从武胜关北面穿越隧道,经过我们驻地,一路南下,再经武汉,直达终点广州;与之并行的同样是我国南北交通大动脉107国道,我们的停车场就在国道边上。在停车场执勤站岗,火车、汽车就在我们面前飞驰而过 。说是“飞驰而过”,其实,对于往北上行的货运列车却不尽其然。由于武胜关一带的坡度大而漫长,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情景:从武汉方向北上的货运列车,经过武胜关时,往往是前面的内燃机车头牵引着长长的二十多节车皮,后面还有一至两个车头推着,发出“咚哒-咚哒-咚咚哒-咚咚哒”的吼叫声,速度很慢,就像老牛拉车似的艰难地爬行。与此同时,司炉工不停地往炉膛里添煤,于是,烟囱里冒出的烟火,时而像火炬,时而像彩虹,时而像天女散花,尤为壮观。
夜晚在武胜关停车场执勤站岗,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儿。那时,部队规定,战士不允许戴手表。实际上,新兵入伍不久,每月6块钱,也根本买不起手表。我们培训班是临时单位,连里也没有配备马蹄表,晚上站岗交接班,多亏那一趟趟火车。连里的老兵告诉我们,京广线上的火车,基本上是5分钟一趟。所以,晚上1个小时换1班岗,只要心中记住过往列车的次数,就可以大致知道换岗的时间。尽管当时条件艰苦,我还是要求我们班的战士晚上站岗,要小心谨慎,时刻提高警惕。因为我们当兵那会儿,正是“加强战备,时刻准备打仗”的年代。假如武胜关隧道遭到破坏,京广铁路就会南北中断。为防止敌特破坏和空袭,保证京广线上武胜关隧道的安全,尽管在我们驻地的对面,常年驻守着一个高射机枪连,专门守卫着武胜关的安宁,但是,上政治课的时候,指导员告诉我们,我们工程兵住在这里,同样守土有责。他说武胜关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几乎历代都有战事发生:最早可以追溯到黄帝与蚩尤的争战,春秋以后有记载的大大小小战争就有60多次。古代著名军事家孙武,就曾于公元前506年率军一举攻战武胜关,随后占领郢都,致使“楚失三关,而后失江山”。精忠报国的岳飞,也曾以这里作为收复中原的根据地,派大将牛皋驻守武胜关地区。太平天国及其后来的捻军赖文光部,也曾在武胜关地区与清军展开殊死战斗,最终战败。为显示功绩,清朝皇帝将原来的武阳关改名为武胜关。这就是武胜关的来历。在近代历史上,武胜关依然战事不断。北伐战争时期,这里敌我双方争夺激烈,北伐军团拿下武胜关后,很快取得了战争胜利。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侵略军25万重兵进攻大武汉,并调集两个师团由合肥向豫南进攻,首先夺取的目标就是武胜关……听了指导员这番话,我就觉得在武胜关执勤站岗责任重大,所以,我和我的战友们每次上岗,都是心里装着敌情,时刻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在武胜关培训期间,尽管我对战友们处处严格要求,但是,还是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儿。一天,我们班的湖北籍战士小赵,到营部卫生所看病时,无意中踩死一只小鸡。他回来向我汇报时,吓得语无伦次,不知咋办才好。当时我觉得,踩死一只小鸡事儿小,但是涉及部队的纪律,应该找到小鸡的主人,进行赔偿并赔礼道歉。我俩经过打听,得知这只小鸡是营首长魏教导员家的。当我俩来到魏教导员家说明情况后,魏教导员家属说啥也不让赔偿。我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有规定,损坏东西要陪。”魏教导员家属说:“那是群众纪律,我懂。那只小鸡1毛钱都不值,赔个啥啊!再说了,我是部队家属,这是咱部队内部的事儿,又不影响军民关系,走吧,走吧。”说着,硬是把我俩推出了门。
正当我俩为难的时候,教导员回来了。我们赶紧说明情况。只见教导员盯着小赵问道:“小赵同志,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把小鸡踩死时,有人看见没有?”小赵回答的很干脆:“没有人看见。”教导员高兴地说:“很好。作为一个新战士,在没人看见的情况下,没有一走了之,并主动向班长汇报,找到小鸡的主人赔礼道歉。这是诚实的表现,是一个新战士军纪严明的表现。你这种行为,这种精神,很值得大家学习。今天这事儿到此为止,你们回去吧。”我和小赵还没来得及说句感谢的话,有点犹豫。只听教导员很严肃地喊了声“听好了,立正,向后转,跑步走!”我俩闻令即行,跑了好长一段路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他看看我,我看看他,我们俩都笑了。


三个月的培训很快就结束了。回到老连队不久,我调到了团政治处从事新闻报道工作。当时,我们团分散在鄂豫陕三省执行国防施工任务。我信奉一位老新闻工作者的话:“脚板子底下出新闻”。于是,我每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基层采访。武胜关,也是我常去的地方。
有一次,我到这里的二机连去采访,指导员叶长发告诉我:“武胜关这个地方,关南关北坡陡弯急,地势险要,公路铁路破关而过,成了南北相通的必经之地。每日,车流如梭,络绎不绝。由于方圆几十里没有汽车修理厂,过往的车辆若是抛锚,司机常常望天兴叹。自从一年前我们连队转场进驻武胜关后,就主动承担了为过往车辆排除故障的义务。汽车司机不胜感激,免不了要对战士们酬谢一番。可我们的战士,总是烟不抽一支,酒不尝一口。”听了指导员这番话,我又进行了深入采访,写了一篇《武胜关口有个汽车司机之家》的报道,很快发表在军区小报上,连里的干部战士可高兴了。
第二年八月的一天,我又一次来到二机连采访。刚刚吃过晚饭,只见从关北驶来两辆满载苹果的汽车,在离连队不远的地方,其中一辆车胎爆了。就在这时,十几个战士闻讯赶到现场。帮助司机拆卸轮胎。夜幕渐渐降临,战士们拿来手电照明,直到把轮胎补好,充了气,排除了故障。那位司机从车上搬下一筐苹果,把盖一掀,说:“随便吃!”可战士们没有一个动手去拿。汽车司机急了,两只手伸进筐里,一手抓着好几个苹果,往这个手里塞,往那个袋里装。可他一松手,苹果又回到了筐子里。
没过几天,我在这个连队又碰上了一桩事。这天正下着雨,河南省公安厅劳动改造支队的一台大型运输拖拉机,载着一万四千斤苹果运往武汉,刚刚驶过二机连门口,就在一座桥头翻了车。当时,司机和随车的另外三个人被摔得昏迷不醒,一筐筐苹果七零八落。哨兵发现这一情况后,立刻向连部报告。连队干部带领战士兵分两路,一部分人把伤员送往九公里外的驻军医院抢救;一部分人负责捡苹果。与此同时,还派人到邮局给司机所在单位发了紧急电报。大家冒着风雨奋战了几个小时,才把苹果全部捡回来,放在连队的一间空房子里保管。第二天,河南省公安厅来人后,决定把苹果就地处理,同时搬出十几筐苹果送给连队。干部战士一个苹果也未吃,还派人帮助联系处理。见此情景,公安干警非常感激,给连队送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学习解放军救死扶伤抢救国家财产的高尚风格”。
更有趣的是,两个月后的一天,我又在二机连碰上了一桩关于苹果的事。一位操河北口音的司机驾驶的汽车发动机发生故障,修理班的同志帮他修理好了,司机轰了轰油门,感到很满意。怎样感谢这些可爱的战士呢?他想了想,对战士们说:“请帮我把车上的那麻袋苹果抬到驾驶室来,这是我给我的朋友带的。”几个战士很快上车抬下了一麻袋苹果。当汽车开动时,司机从驾驶室里伸出头说:“谢谢,这苹果送给你们吃。”说完把苹果从驾驶室推下了车,往关南方向高速开去。
司机“飞”啦!这麻袋苹果怎么办?战士们把苹果抬到连部,谁都不肯吃,说是要想办法把苹果还给那位司机同志。可大家想来想去,只知道汽车是挂的河北省的牌号,到哪儿去找那位司机呢?时间一长,苹果会烂。连队经过研究,决定把苹果分给战士们吃了,一旦找到司机,如数付钱,并通知哨兵注意往北的车辆。一星期后,这位司机返回了。当连队干部把钱和麻袋交给他时,他十分感激地说:“我没有见过雷锋,你们不就是活雷锋吗?!”
每当我想起这些关于苹果的故事,就想到了这里的战士。我赞美他们这种雷锋精神,赞美他们高尚的风格和美丽的心灵。后来,我把他们的事迹写了一篇通讯,题为《苹果的故事》,发表在《湖北日报》上,该报编辑还加了编者按。编者按说:“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我们的指战员路过硕果累累的苹果园,一个苹果也不摘;在枣树下休息,一颗枣子也不拿。这样的故事至今久不失传,成为美谈,在和平建设时期,指战员们发扬革命传统,不吃请,不受礼,保持战争年代那种精神,不愧为高尚的人,纯洁的人,心灵最美的人,这篇文章中记叙的几个故事,就是这种精神的生动写照,值得学习。
遗憾的是,这篇文章发表不久,我于1982年调到地方部队后,再也没有来过武胜关。但是,我时常想起在这里所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儿,想起在这里所采写的新闻。这些,都深深地铭记在我的心里,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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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姚景强,1955年3月生,河南省济源市人。现居广东省深圳市龙岗区。1976年2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先后任工程兵某部新闻报道员、新闻干事,济源市人武部党委秘书。长期从事新闻写作兼搞文艺创作。曾在《解放军报》长征副刊和《人民工兵》杂志、《奔流》杂志、《湖北日报》《牡丹》杂志发表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曾任济源市总工会办公室主任,《焦作工人报》特约记者、《济源日报》社记者、济源市政协文史委副主任。现为济源市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牵头主编正式出版《卢仝文化研究》 《文脉思礼》两部著作,著有《文脉履痕》小说、散文、报告文学作品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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