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语文（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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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形容发质秀美，一般使用“黑油油”等，杜牧《阿房宫赋》却以“绿云扰扰”形容秀发。陕西省西安市西光中学党俊莉、宋献普从文字构造、修辞手法、文化心理等维度进行观照，解读了古人以“绿”形容发色的丰富内涵。请看——

 

 

 

 

 

“小女人正在窗前梳理头发，黑油油的头发从肩头拢到胸前，像一条闪光的黑缎。”（陈忠实《白鹿原》）在现当代作家的笔下，女子的头发常常是“黑油油”的，但在唐代杜牧《阿房宫赋》里，出现了“绿云扰扰，梳晓鬟也”的句子，颇令读者费解。黑发缘何言“绿云”？

 

 

一

“绿云”之“云”不难理解，使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以云朵形容女性头发的浓密、柔软，这在古诗文中数见不鲜；“绿云”之“绿”就不好理解了。

訾永明《“绿云扰扰”新解》认为，宫女清晨梳理发髻时涂抹桂花油，即“用草青色的香泽涂抹在乌黑浓密的秀发上，远远望去，自然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墨绿色”。左高超《再辨“绿云扰扰”》否定了此说法，他认为“绿云”是“一种佩戴绿色发饰的发型”，又称“绿云鬓”，并且援例“绿云鬓上飞金雀”（唐·牛峤《菩萨蛮》）、“金杯侧，插向绿云鬓”（宋·晏殊《菩萨蛮》）佐证之。笔者认为，这两种说法值得商榷。

 

在古代，黑发不只言“绿云”，还可言“绿发”“青丝”“青鬓”“翠鬟”等。如“偶然值青童，绿发双云鬟”（唐·李白《游泰山》）；“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唐·李白《将进酒》）；“遥羡落帆逢旧友，绿娥青鬓醉横塘”（唐·许浑《送客自两河归江南》）；“何事金舆不再游，翠鬟丹脸岂胜愁”（唐·高蟾《华清宫》）。显然，“绿发”“青丝”“青鬓”“翠鬟”不应是“佩戴绿色发饰的发型”。

此外，在古代诗文里，“绿”“青”“翠”不只形容黑发，还用来形容眉毛，如“长眉凝绿几千年”（唐·李贺《贝宫夫人》），“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唐·武平一《杂曲歌辞·妾薄命》）。除此之外，甚至还用“绿”来形容黑字、黑烟等，如“题诗留万古，绿字锦苔生”（唐·李白《秋浦歌十七首》），“皎如飞镜临月阙，绿烟灭尽清辉发”（唐·李白《把酒问月》）。

由此可见，“绿云”之“绿”并非实写绿色，而是虚指黑色。

二

“绿”本来有黑色义。《尚书·禹贡》“厥土青黎”，唐代孔颖达疏引三国时期王肃说：“青，黑色。”正如钱锺书先生在《管锥编》中所云：“诗文小说常言'青鬓’'满头青丝细发’，皆言其黑。”王力先生主编的《古代汉语》亦选取了《阿房宫赋》，对“绿云”一词的注释是“比喻女子黑润而稠密的头发”。《诗经·邶风·绿衣》：“绿兮衣兮，绿衣黄裳。”东汉郑玄笺：“妇人之服，不殊衣裳，上下同色。今衣黑而裳黄，喻乱嫡妾之礼。”此处“绿衣”乃是黑衣。由此可见，古人常以“青”“绿”指代“黑”，“绿”兼有“绿颜色”“黑颜色”二义。

从修辞学的角度分析，形容黑发如“绿云”使用了避实的修辞手法，即借用其他人、事、物来表达自己对审美对象的独特感知的一种修辞方式，其特点是避开实在的人或物，用想象的、虚幻的、能给读者带来独特审美体验的人或物来替代。如“红日”乃平常之语，若言“白日”则令人顿觉日之明亮；“绿云”与之相类，属“选用颜色字”。

 

张涤华先生在《修辞学习》中认为，“诗人用字，有时只图色彩浓丽，给人以鲜明的印象，实际情况如何是不大管的”“画家有'花无正色’的说法，情况也是这样”。这种用字艺术能使对象陌生化，增加审美者感觉的难度及时长，从而产生新奇的审美感受。若用常规的“黑发扰扰”，虽合生活逻辑，但属套语滥调，不能唤起读者的丰富联想；“绿云扰扰”打破惯常思维，带有陌生化的色彩，不仅色调柔和明亮，具有较强的视觉美感和冲击力，且能强化文学作品的诗情画意。

朱光潜先生在《咬文嚼字》里说“文学的文字有时却必须顾到联想的意义，尤其是在诗的方面。直指的意义易用，联想的意义却难用。因为前者是固定的，后者是游离的；前者偏于类型，后者偏于个性。既是游离的，个别的，它就不易控制，而且它可以使意蕴丰富”，以“绿云”代替“黑发”，正是推陈翻新。

三

我们还可以从中国古代文化心理的角度进行分析。古人崇绿抑黑。黑，使人联想到黑暗、恐怖、少恩、刻薄、死亡；而绿色使人联想到春天、温暖、光明、希望、永久、青春、生命。

从文字的角度，可以观照古人崇绿抑黑的文化心理。“黑”的甲骨文表示烟囱里冒出来的颗粒。笔者梳理发现，凡从黑的文字多含贬义：如“黠”，险恶狡猾；“黕”，污垢渣滓；“黜”，降职、罢免；“黯”，昏黑，暗淡无光。“绿”，从糸，录声。糸为形旁，表示丝，有柔软、光滑、美好之义；录为声旁，代表读音。根据“右文说”，录也可表义。右文说认为形声字的声旁除了表示读音外，还表示这个字的意义，声旁相同的形声字，往往意义相通。

笔者经过梳理发现，录作声旁，兼表美好义：如“禄”，表示福气、福运；“醁”，意为美酒；“渌”，表示清澈的水；“琭”，表示（玉石）有光泽的样子；“箓”，是受命于天的文书；“盝”是藏香料、玺印、珠宝的匣子。

古人崇绿抑黑、以绿代黑的文化心理在现代词汇里亦有遗留。如“绿莹莹”“绿茵茵”“绿色食品”“青山绿水”“桃红柳绿”含褒义；又如“黑脸”“黑货”“黑户”“黑幕”“黑帮”“黑道”“黑市”“黑心”“背黑锅”含贬义，“黑马”虽为褒义词，却源于英语“dark horse”。由此可见，现代人也青睐“绿”。

古人除以“绿”形容头发、眉毛等外，还用它形容其他众多事物，以寓美好之意。如“绿窗”指女子居室，如唐代李绅《莺莺歌》“绿窗娇女字莺莺，金雀娅鬟年十七”；“绿女”指服装艳丽的年轻女子，如宋代徐千里《茉莉花》“炎洲绿女雪为肌，十二朱阑月未移”；“绿酒”指清冽的新酒，如宋代晏殊“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

综上所述，“绿云”其实就是乌黑油亮的头发，是黑发的美称。以绿言黑，是美丽、别致的文学化虚写。

 

 

趣味语文丨韩愈中举那年，科考选出了“龙虎榜”

原创 郑学富 语言文字报 2022-06-17 16:00 发表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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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宗贞元八年（792），落第三次的韩愈终于与当时著名的青年文士贾稜、欧阳詹、李观、崔群等同登进士第。这一年的科举考试，选出了有名的“龙虎榜”，榜上才俊对中唐的政治、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

高考刚过，我们为广大考生送上祝福之余，不妨了解一下这彪炳史册的“龙虎榜”。请看——

 

 

 

 

 

唐德宗贞元八年（792）进士科是史上一次著名的科举考试。此年进士榜鸾翔凤集、人才荟萃，被称为“龙虎榜”，对中唐的政治、文化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

“求才贵广，考课贵精”

贞元八年，进士科考试的主考官为陆贽。陆贽是中唐时期著名政治家、文学家，工诗文，尤长于制诰政论。陆贽感念德宗的重用，竭尽全力，用工作实绩报答皇帝的知遇之恩。他任宰相期间，建议皇帝了解下情，广开言路，轻徭薄赋，任用贤能。

陆贽认为安史之乱后唐王朝一蹶不振，关键是人才匮乏，能否正确使用人才，关系到国之存亡。他曾经感慨“夫理道之急，在于得人；而知人之难，圣哲所病”，提出了“求才贵广，考课贵精”的选人用人原则。

“求才贵广”就是广泛地发现、选拔人才。陆贽向皇帝建议不仅宰相可以推选官吏，而且台省长官也可以荐举贤能；他还建议通过完善追责制度来约束举荐人，“一经荐扬，终身保任”。

“考课贵精”就是“按名责实”，依据一定的标准进行考核，全面了解一个官吏的政治思想和工作能力，强调制度选人，加强吏治管理，高标准地培养官吏。

陆贽借助贞元八年权知贡举（掌礼部贡举之事）的机会，将自己的选人用人理念落到实处：尽管形式上仍采用诗赋、帖经、策文三场考试格局，却改变了侧重诗赋的习惯，重点通过策文内容，考察应试者的才学、为人为政理念和实际工作能力；采取公开推荐人才的通榜之法，公开荐士、选士。

这些别具一格的考选措施，使怀有真才实学者脱颖而出。

“多天下孤隽伟杰之士”

这一年录取进士贾稜、欧阳詹、韩愈、李观、李绛、崔群、冯宿、王涯、庾承宣等共23人。据洪兴祖《韩子年谱》引《科名记》云：“是年一榜，多天下孤隽伟杰之士，号'龙虎榜’。”

韩愈此前三次参加科举考试都名落孙山，终于遇到陆贽主考而金榜题名。韩愈这次之所以能高中进士，除陆贽评卷公正、准确外，还与两位副主考梁肃、王础联合“公荐”得当有关。

韩愈后来在《与祠部陆员外书》中说：“陆相之考文章甚详也，待梁与王如此不疑也，梁与王举人如此之当也，至今以为美谈。”他在《马说》一文中还发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感慨。

福建泉州晋江人欧阳詹青少年时就能写一手好文章，名播八闽，可是屡试屡败。在这次科考中，欧阳詹以优异的成绩名列前茅，这是自隋代科举制度开创近两百年以来，闽海泉州士子进士及第第一人，《新唐书·欧阳詹传》说：“闽人第进士自詹始。”

后人赞其曰：“文笔破天荒，名震贞元龙虎榜。”榜上有名的李观、陈羽、李绛、崔群等也都曾是落第举子。

“龙虎榜”上的精英们多活动于中唐后期至晚唐初期，除李观、欧阳詹早逝外，近一半做到六部侍郎以上的高官，稍差一些的，也官至郎官、刺史。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施展才干，对中唐社会的发展和变革产生了深远影响。

韩愈《与祠部陆员外书》说：“其后一二年，所与及第者皆赫然有声。”《旧唐书》载：“数年之内，居台省清近者十余人。”李绛、崔群、王涯相继执柄翰院牛耳、兼草内外制诏、掌控宰辅机要；韩愈、冯宿、刘遵古、许季同、庾承宣、张季友、侯继等人也在任上各自作为，促进了“元和中兴”的进程。

“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凤凰池指宰相职位。元和六年（811），唐宪宗任用李绛为相。李绛潜心匡时济世，敢于直言，屡屡上疏，劝谏宪宗选贤举能，并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藩镇势力。元和十二年（817），崔群任宰相，以直言正论闻名于当时。

“龙虎榜”八士

“龙虎榜”的才俊们促进了中唐的文学繁荣。有人把韩愈、李观、欧阳詹、李绛、崔群、王涯、冯宿、庾承宣列为“'龙虎榜’八士”，他们的文学活动推动了当时文化的发展。

其中文名最高者当属韩愈。韩愈是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开辟了唐以来古文的发展道路，有“文章巨公”“百代文宗”之名，与柳宗元、欧阳修和苏轼合称“千古文章四大家”，被后人尊为“唐宋八大家”之首。

李观和欧阳詹虽然英年早逝，但在中唐古文运动中占有重要地位，留下了广受推崇的古文作品。李观为文不沿袭前人，独辟蹊径，时谓与韩愈相上下。韩愈称其“才高于当世，而行出于古人”。

欧阳詹的文章精于说理，有新意、有独见，韩愈评他的文章“切深，喜反复，善自道”。欧阳詹支持韩愈的古文运动，二人志同道合，成为挚友。韩愈听闻欧阳詹逝世后，悲恸异常，写了一篇《欧阳生哀辞》，其中说：“詹虽未得位，其名声流于人人，其德行信于朋友，虽詹与其父母皆可无憾也。”

“龙虎榜”成员在中唐的诗歌创作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如陈羽、欧阳詹、王涯、韩愈等，他们都在中唐诗坛树立了个人地位，呈现出丰富的创作特色。如王涯被称为“中唐巨手”，多写边塞戎旅、春情闺思等题材。

“龙虎榜”成员多是兼具政治地位和文学素养之人，与当时的重要诗人多有交往，为中唐诗坛注入了活力，乃至对社会文化的发展繁荣产生了积极的推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