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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陈先发当选安徽省文联主席丨近作选

 置身于宁静 2022-11-18 发布于浙江

刚刚结束的安徽省第七次文联代表大会,选举出安徽省文联第七届主席团,陈先发当选安徽省文联主席。



陈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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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发,1967年生于安徽桐城。1989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主要著作有诗集《写碑之心》《九章》、长篇小说《拉魂腔》、随笔集《黑池坝笔记》等十余部。曾获鲁迅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十月诗歌奖、中国桂冠诗歌奖、《诗刊》年度奖暨陈子昂诗歌奖等数十种。2015年获得中华书局等单位联合评选的“百年新诗贡献奖”。作品被译成英、法、俄、西班牙、希腊等多种文字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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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发近作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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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洞庭湿地

所有地貌中我独爱湿地

它们把我变成一个

两个,或分身为许多个

寡淡的迷途者

在木制栈道上,踩着鹭鸶模糊的

喉咙走向湖泊深处

又看见自己仍在远处枯苇丛

同一个原点上

此生多少迷茫时刻

总以为再度不过了

附身于叛道离经的恶习

被淡淡树影蔽着,永不为外人所知

只在月明星稀的蛮荒之中

才放胆为自己一辩

徒有哀鹭之鸣

以为呼朋引类

徒觉头颅过重

最终仍需轻轻放平

听见第二个我在焦灼呼唤

我站在原地不动

等着汹涌而旋的水光把我抛到

南洞庭茫茫湿地的外边

入藏记

初冬,种子贮藏了植物神经

的战栗后又被踩入泥土

鼠尾草分泌的微毒气息引人入胜

山中贼和心中贼,交替涌伏

我有人间晚霞似火

能否佐你一杯老酒

山路发白,仿佛已被烧成灰烬

皴裂树干在充分裸露中欲迎初雪

枯枝像一只手在斜坡耗尽了力气

保持着脚印在种子内部不被吹散

哦,时光,羞愧……绳索越拧越紧

脱掉铠甲的矢车菊眼神愈发清凉

知不死记

吃出葡萄中

南方砂壤与下弦月共酿

的味道足够。但仍要向前

跨出一步

懂得有另一张嘴

先于你尝过了它

站在结构的空白处

听窗前孩子

读出你的诗足够。但仍要向前

跨出一步

让孩子觉知有灵魂附体又

阻止他说出

飞鸟足够,劫持足够

一问一答足够

是什么令桂花异香熏人

把树影中仰起的脸与

星光缝合起来足够

我必须同时是这

隐秘的一针一线足够

清晰的物象足够

不死的形象足够

是什么令这小鸟逆风扑窗

又是什么,让它永恒的脚蹼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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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均衡

在众多思想中我偏爱荒郊之色。

在所有技法中,我需要一把

镂虚空的小刀——

被深冬剥光的树木,

行走在亡者之间。

草叶、轻霜上有鞭痕。

世界充溢着纯粹的他者的寂静。

我越来越有耐心面对

年轻时感到恐惧的事情。

凝视湖水:一个冷而硬的概念。

在不知何来的重力、不知何往的

浮力之间,我静卧如断线后再获均衡的氢气球。

一枝黄花

鸟鸣四起如乱石泉涌。

有的鸟鸣像丢失了什么。

听觉的、嗅觉的、触觉的、

味觉的鸟鸣在

我不同器官上

触碰着未知物。

花香透窗而入,以颗粒连接着颗粒的形式。

我看不见那些鸟,

但我触碰到那丢失。

射入窗帘的光线在

鸟鸣和

花香上搭建出钻石般多棱的通灵结构——

我闭着眼,觉得此生仍有望从

安静中抵达

绝对的安静,

并在那里完成世上最伟大的征服:

以词语,去说出

窗台上这

一枝黄花

欲望销尽之时

我不知什么是幻象

也从未目睹过

任何可疑的幻象

我面前这碗

小米粥上

飘荡着密集的、困苦的小舟

我就活在这

历代的凝视中

以上选自《诗刊》2020年1月上半月刊“方阵”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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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的蔚蓝

卡尔维诺说,重负之下人们
会奋不顾身扑向某种轻

成为碎片。在把自己撕成更小
碎片的快慰中认识自我

我们的力量只够在一块
碎片上固定自己

折枝。写作。频繁做梦——
围绕不幸构成短暂的暖流

感觉自己在孤岛上。
岛的四周是

很深的拒绝或很深的厌倦
才能形成的那种蔚蓝

两次短跑

几年前,读到乔治·巴塔耶
我随即坐立不安
一下午牢牢地抓着椅背
“下肢的鱼腥味”“结核与痉挛”:瞧瞧巴大爷爱用的这些词
瞧瞧我这人间的多余之物

脱胎换骨是不必了
也不必玩新的色情
这些年我被不相干的事物养活着
——我的偶然加上她的偶然
这相见叫人痛苦

就像15岁第一次读到李商隐。在小喷水池边
我全身的器官微微发烫
有人在喊我。我几乎答不出声来——
我一口气跑到那堵
不可解释的断墙下


渐老如匕

旧电线孤而直
它统领下面的化工厂,烟囱林立
铁塔在傍晚显出疲倦
众鸟归巢
闪光的线条经久不散

白鹤来时
我正年幼激越如蓬松之羽
那时我趴在一个人的肩头
向外张望
旧电线摇晃
雨水浇灌桉树与银杏的树顶

如今我孤而直地立于
同一扇窗口
看着高压电线从岭头茫然入云
衰老如匕扎入桌面
容貌在木纹中扩散
而窗外景物仿佛几经催眠

我孤而直。在宽大房间来回走动
房间始终被哀鹤般
两个人的呼吸塞满


群树婆娑

最美的旋律是雨点击打
正在枯萎的事物
一切浓淡恰到好处
时间流速得以观测

秋天风大
幻听让我筋疲力尽

而树影,仍在湖面涂抹
胜过所有丹青妙手
还有暮云低垂
令淤泥和寺顶融为一体

万事万物体内戒律如此沁凉
不容我们滚烫的泪水涌出

世间伟大的艺术早已完成
写作的耻辱为何仍循环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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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茫的本体

每一个缄默物体等着我去
剥离出它体内的呼救声
湖水说不
遂有涟漪
这远非一个假设:当我
跑步至小湖边
湖水刚刚形成
当我攀至山顶,在磨得
皮开肉绽的鞋底
六和塔刚刚建成
在塔顶闲坐了几分钟
直射的光线让人恍惚
这恍惚不可说
这一眼望去的水浊舟孤不可说
这一身迟来的大汗不可说
这芭蕉叶上的
漫长空白不可说
我的出现
像宁静江面突然伸出一只手
摇几下就
永远地消失了
这只手不可说
这由即兴物象压缩而成的
诗的身体不可说
一切语言尽可废去,在
语言的无限弹性把我的
无数具身体从这一瞬间打捞出来的
生死两茫茫不可说


自然的伦理

晚饭后坐在阳台上
坐在风的线条中
风的浮力,正是它的思想
鸟鸣,被我们的耳朵
塑造出来
蝴蝶的斑斓来自它的自我折磨
一只短尾雀,在
晾衣绳上踱来踱去
它教会我如何将
每一次的观看,都
变成第一次观看——
我每个瞬间的形象
被晚风固定下来,并
永恒保存在某处
世上没有什么铁律或不能
废去的奥义
世上只有我们无法摆脱的
自然的伦理


黄钟入室

钟声抚摸了室内每一
物体后才会缓缓离开
我低埋如墙角之蚁蝼
翅膀的震颤咬合着黄铜的震颤
偶尔到达同一的节律
有时我看着八大画下的
那些枯枝,那些鸟
我愿意被这些鸟抓住的愈少愈好
我愿意钟声的治疗愈少愈好
钟声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
往何处去
它的单一和震颤,让我忘不掉
我对这个世界阴鸷般的爱为何
总是难以趋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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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 花

我有一个朋友
他也有沉重肉身
却终生四海游荡,背弃众人
趴在泥泞中
只拍摄芦花
这么轻的东西


瘦西湖

礁石镂空
湖心亭陡峭
透着古匠人的胆识
他们深知,这一切有湖水
的柔弱来平衡

对称的美学在一碟
小笼包的褶皱上得到释放
筷子,追逐盘中寂静的鱼群

午后的湖水在任何时代
都像一场大梦
白鹭假寐,垂在半空
它翅下的压力,让荷叶慢慢张开
但语言真正的玄奥在于
一旦醒来,白鹭的俯冲有多快
荷花的虚无就有多快


崖边口占

闲看惊雀何如?
凌厉古调难弹。
斧斫老松何如?
断口正欲为我加冕。

悬崖何时来到我的体内又
何时离去?
山水有尚未被猎取的憨直。
余晖久积而为琥珀。
从绝壁攀援而下的女游客,
一身好闻的
青木瓜之味。


双 樱

在那棵野樱树占据的位置上
瞬间的樱花,恒久的丢失
你看见的是哪一个?

先是不知名的某物从我的
躯壳中向外张望
接着才是我自己在张望。细雨落下

几乎不能确认风的存在
当一株怒开,另一株的凋零寸步不让

以上选自《江南诗》202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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