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那堤下堤上的簰和人 作者:陈春生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起,益阳城北有一条大堤从白马山出发,如巨蟒般蜿蜒而来,大堤下坡便是当时的“益阳县木材公司”和“东门口小学”的所在地,也是闻名遐迩的益阳“十五里麻石街”的东头街尾之处。从那条堤坡下来,往左拐有一条大巷直通河岸边的防洪大堤,堤下靠岸的资江河中,常年停靠着几块大簰,属于益阳县木材公司“城关站”所经营的“领海”。多的时候大大小小十几块,簰连簰甚至几百米长,漂浮在水面上,蔚为壮观。要是风高浪急的时候,簰与簰会发生频率很高的碰撞声,给人一种揪心和恐惧感。这些簰上至老城墙当年关公单刀赴会的“鲁肃堤”的河下,下到原人民织布厂下河码头,都是该站放簰贮存竹木的水域。共分为三个坞,上首为待检竹木的区域,中正东门外下河码头为经营区域,下首为贮存调拨区域。该站每年在此销售木材三千多立方米,楠竹篙竹十几万支。这些簰扎得厚薄不一,少则七八层,多则十几层,为了不让簰被湍急的水流冲走,每块簰都被用钢丝绑紧,然后拴挂在岸边的一个巨大的水泥墩上。那些年间,河中经常洪水滔滔而成灾。东门口古城墙“鲁肃堤”以下至白马山防洪大堤这一段,河堤较为低矮,一涨水居民的房屋就被淹没在洪水中,退水后地上留下一层又黑又黄的污泥。而河中一些松散扎得不太结实的簰,也让洪水冲得分崩离析被急流一卷而走。在簰的对岸,便是原龟台山龙洲书院,1917 年青年毛泽东与挚友肖子升穷游益阳时曾下塌于此。北麓河岸边的“斗魁塔”,始建于清乾隆十二年(1747年),那时因年久失修,塔身微斜,周围一片野草。“斗魁塔”与北岸边清水潭的“三台塔”遥相呼应,寄托着益阳人民祈望风调雨顺镇妖除怪的心愿。益阳历来以竹木输出为大宗物产,自清代汉口开埠以来,整个资江流域的竹木多以汉口鹦鹉洲为销场,也有不少竹木销往了南京、镇江、上海等地。益阳县木材公司于1951年便在这东门外河下设立“城关站”,主要经营和供应附近几个乡镇的竹子和木材。那时是计划经济时代,各乡镇搞建设必须持有县政府划拨的竹木计划指标,才能到这里来购买。销售的每根木头,都要经过卡头、断尾、量尺、计算这几个程序,然后由簰上所配属的专业搬运人员抬到堤上,再由所配置的另一支搬运人员用板车帮你运到目的地。购买一方自己带了汽车、手扶拖拉机或板车,另当别论。要是竹子,则根据新旧成分及长短等因素按根定价。在主簰上,常年扎着一间稍大一点的簰篷子,这是簰上工作人员办公休息换衣和煮饭放置工具的的一个空间场所。篷子里还设置了一张床,是专门给夜间治安保卫人员提供的。原来下放农村的知青郭德纯,因父亲退休顶替被招工回城,在这“城关站”整整工作了十年,一直做到当了站长。为了这份工作责任,他白天工作晚上兼任保卫,在簰上也睡了整整十年。夏天的时候,虽然享受到了一股河风的清凉,却也得忍受蚊虫叮咬而让他苦不堪言。郭德纯虽然嗜烟如命,几乎烟不离手,但他有一个原则,装一根烟他接,装十根接十根,常常两只耳朵上一边夹两根。可如果你给他一整包烟,他手一摆转身就走,再不跟你谈弦。木篷子里有他的一张办公桌,一个抽屉里装满了散装的烟,簰上工作人员想抽烟,谁都可以去拿。他睡的那张床,也是大伙白天休息的一个窝,坐的坐躺的躺,天天凌乱不堪。晚上要是哪个朋友家来了客人没地方睡,就到这簰上来与他挤成一团,他的同学后来成为了书法家的盛景华先生曾经是这里的常客。【郭德纯(左)与工作人员划着小船到各个簰上去巡视】每当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就有人划着小船在河中用雷管炸鱼。随着水中沉闷的一声“轰”响,炸鱼人急忙捞起漂浮在水面被炸晕了的鱼仓皇而逃。而等郭德纯天明起床巡视一下周围,尚有不少被炸晕或炸死的鱼,经水波推助纷纷簇拥在簰的旁边。于是,他们这天又可大食一餐鱼宴了。平时,簰上工作人员为了改善生活,用两块小竹篾片和一小块白纱布,做成一个十字型小板罾样。中间放一点点蚌壳肉,从簰缝里放入水中,过段时间往上一提,网中满满的都是活泼乱跳新鲜肥美的大河虾。由于有这片簰的存在,给附近居民无形中提供了很多的生活便利。担水到簰上能担到更清澈的河水,洗菜洗衣也可上簰洗得更加干净。要是阳光灿烂的礼拜天,男女老少很多人会拿着脚盆担着用茶枯泡好的床单被套到簰上,一边用桶往脚盆里倒水,一边用脚踩着衣物,充满着欢声笑语。要是此时有熟悉的男人在游泳,他们往往会用手将水击溅到妇女身上,有些女人就会用手挡着水花发出尖锐的叫声,煞是热闹,成为一道别致的风景。每年夏天的傍晚,是簰上真正最热闹的时候。放眼望去,簰上黑压压的都是人,在此洗澡游泳的人络绎不绝,人声鼎沸。很多时候簰不堪重负而倾斜,抑或发出“咔嚓、咔嚓”的晌声。从簰上往水中跳的人一波接一波,有讲究跳水姿势的,也有像铁砣似的两手插腰直往下沉的。河中水花飞溅,人头攒动,在夕阳的映照下异常壮观,清清的河水里呈现出五颜六色的景象。每天如此,至到晚上八九点钟才逐渐平静下来。而往往是这个季节,也是最容易发生悲剧的时候,几乎年年都有学生溺水而亡。既是学校和家长谆谆告诫,也没法阻挡学生们上簰游泳的兴趣与激情。这片簰,还无形中目睹了一些轻生者的绝望。有些妇女,或因一时想不开,或因情感原因与丈夫无法继续生存,就选择晚上走到簰上,然后再无留恋的纵身往河中一跳从此与这个世界永别了。当然,无论白天和晚上,簰上都闪动着钓鱼爱好者的身影。在这群人中,有一个人尤为突出,他就是原益阳县的陈县长。这是一位当年在战场上跟小日本拼过刺刀的“老八路”,秋冬季节,总是裹着一件油光发亮的黄色军大衣,喜爱用小三角铁锚到簰上来钩鱼。他一上簰,工作人员就用小船把他送到他所中意的簰上下锚。不管有没有收获,他在那里一坐就是大半天,直到把两包烟抽完才打道回府。靠近河堤的北边,住着一位叫王小龙的美少女。她脸色红润,笑靥如花,声音清脆,经常坐在地坪上写作业或晒太阳。读书的男生们每次去河边挑水洗菜,都不由自主的往她家里瞥上一眼,以一睹她的芳容,被公认为这片居民区域的“片花”。在这里还住着一位身份比较特殊的女居民,她原是东北某大学的副教授。在“文革”中因某种原因受到刺激而精神失常,被遣送回了益阳。无论刮风下雨,她总是独自一人在堤下的人民织布厂灯光球场上走来走去,口里念念有词,手舞足蹈,令人十分同情。因为簰上的竹木,当时都是受国家控制的紧缺物资,住在河堤北边的人也不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之徒。有一个绰号叫“郭聋子”的人,初中就辍学,但长得高大威猛,举止粗鲁,一身蛮力。在这地面上称王称霸,无人敢惹。白天他在簰上帮人抬木头肩竹杆,赚点烟酒钱。由于熟悉簰上情况,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就潜入水中,从簰中抽走一根根竹木,为掩人耳目,然后随水流漂到人民织布厂下首才悄悄靠岸,偷偷地肩回家。虽被人举报多次,派出所民警也经常上他家的门,终因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不了了之。在这“城关站”下首的河堤边,即益阳市人民织布厂“五七学校”的旁边,益阳地区木材公司在这里设立了一个专门的“竹木检查站”。对在河中过往的竹簰木簰和船运竹木手续进行审核验收,然后盖章放行,主要作用是防止盗伐的竹木在此通过。这个检查站虽只有四五个人,级别却不低。我同学王俊斌的父亲在这里当了将近二十年的站长,虽是南方人却身材魁梧像一位山东大汉。他往河堤上一站,如同一尊铁塔威风凛凛。站里曾经的两名工作人员更是大有来头,皆是颇有资历的老干部。其中一位姓张的原是益阳地区某农场的党委书记,是跟前国家领导人华国锋一起从北方南下到的湖南。当时他的职务比华国锋还高,却因没管好自己的下半身职务而一降再降,最后被安排到这检查站当一名普通工作人员。11985年,随着国家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位于东门外的“城关站”和“竹木检查站”,都被取消而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而停靠在岸边飘浮在资江河中的那片簰,也只能留在人们的记忆里了。作者简介:陈春生,1957 年出生,湖南益阳市人。大学文化,进修于北 京鲁迅文学院作家班。在报刊、杂志、媒体平台发表小说、报告 文学、诗歌多篇。曾任《作家报》、福建《海峡之声》广播电台特 约记者,原益阳市作家协会常务理事等职。现为自由作家,优质文章创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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