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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杰读书197:吴中杰谈辛丰年

 明日大雪飘 2022-11-18 发布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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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吴中杰的《海上学人漫记》,里面有一篇谈辛丰年的文章。曾经在读陈子善写的一些文章中也提到过辛丰年,是个写古典音乐和现代文学的行家。吴中杰的这篇把他这个人写出来了,记录一下。

我很喜欢辛丰年的谈乐随笔。虽然他自称是“一个乐迷的门外谈”,但思路开阔,见解深刻,且别有会心,比起“门内人”的专业之言来,更令人爱听。当这些谈乐随笔结集成一本《如是我闻》时,我特地向研究生和青年朋友加以推荐。不料他们所知比我更多。他们告诉我,辛丰年就是严锋爸爸的笔名,而且还说了许多辛丰年的趣事。严锋的一位本科同班同学对我说,他有一次到南通去,严锋不在,他与严锋爸爸一起听音乐,一直听到深夜,肚子饿了,两人就下阳春面吃,因为辛丰年别无其他食物可以待客。但吃着阳春面听西洋古典音乐,也是别有一番风味。辛丰年身居陋巷,安贫乐道,惟以听乐和读书自娱。我听后大感兴趣,即要严锋谈谈他父亲的事,——其时,严锋已留校任教。

但严锋说,他父亲的事,他也知之不详,因为他父亲不大肯对家人言说往事。他还是从姑母处知道,父亲他们小时候,家里很有钱,祖父是孙传芳手下的一名军官,1926-1927年间,丁文江在上海主政时期,曾任上海戒严司令兼警察局长,不但在上海拥有花园洋房,而且还在南通老家置地建房,很是阔气。1927年下野之后,就在上海做寓公。因为家里有钱,故请有家庭教师来教育子女,王蓬常先生就在他家执教过。后来严锋父亲回到南通上学,日本侵略军占领后,实行奴化教育,他不愿接受,就离开了学校,所以学历只是初中肆业,后来的文化学识全靠自学,包括英语和俄语的阅读能力。但他从小喜欢音,什么钢琴、小提琴、古琴、二胡、笛子,全都玩过。1945年初,他和几个兄弟姐妹都受了革命思想影响,抛弃了优裕的生活条件,冒着风险,跑到苏北去参加新四军。解放战争时期,随军打到福建,后来就在福建军区工作。文化革命时,因为不肯紧跟,就被翻出家庭问题,予以整肃,开除党籍、军籍,遣送回乡劳动。平反以后,恢复了党籍,他不想再回部队,就提前离休了,终日读书听乐,自得其乐。与他同参军的人后来官都做得很大,生活条件都很好,但他并不羡,安之若素。

严锋说,他很爱他的父亲,不但因为母亲早逝,父亲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把他和弟弟抚养成,而且他父亲还很注意他们的文化教育和性格培养。他一直记得小时候跟看父亲在农村劳动时,每天晚饭后父亲带看他在田野里散步,给他讲述历史故事的情景。他说有一次,他忽然提出要看电影《夏伯阳》,乡下无处可看电影,也找不到剧作的译本,父亲特地从俄文原本中译出文学脚本,给他一个人看。他觉得有这样爱他的父亲,真是幸福,农村生活条件差一点,也就不在意了。
听严锋谈后,我对辛丰年更感兴趣了,很想认识这位高士。但是,辛丰年蛰居南通,难得到上海来,而我又为俗事所拘牵,无暇到南通去,我们除了通过严锋互赠著作之外,就一直没有见过面。这回,国义、朱金晨两位老弟要我为《文学报》开《学人心迹》专栏,我想把辛丰年列入自己的描写对象,这才下决心要严锋陪我到南通去拜访他。我们到他家时,已经是午后。出来应门的正是辛丰年本人,他上身穿一件深蓝色中山装,下面是黄色旧军裤,黑色布鞋,鼻梁上架一副现出一圈圈磨痕的深度近视眼镜,头上戴一顶布压舌帽,帽边挂出的头发全都白了,除下帽子来,就看到头已经谢发了。整个样子,活像一名五六十年代农村小学教师。要不是他儿子介绍,绝对想像不出站在我面前的就是学养丰厚,思想深刻,文笔美洒,深受当今青年读者喜爱的谈乐者。严锋说,今天因为待客,所以他特地穿了一件好衣服,平时穿的还要差些。有一次,他到外地着朋友,那位朋友客气,给他买了二等舱回程船票,他穿一身旧衣服,还用小扁担挑一担书,船上服务员无论如何不让他进二等舱,硬要将他往统舱里推。后来大概是办了交涉,才坐上二等舱。

但是,一坐下来交谈,这位貌不惊人的小老头就显出他的智慧来了。他的历史知识很丰富,特别对于太平天国史,深有研究;
他对中国现代文学也很熟悉,对许多作家都持有自己的看法,而特别崇拜鲁迅,他说他长期研读鲁迅,还准备写一本有关鲁迅后期生活与当时文化思想关系的著作。我看他书桌上放着新近出版的《西方美术风格演变史》、《古典艺术》等书籍,问起来,才知道他对中西绘画都很感兴趣,也花过不少工夫;而书架上还摆着全套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这是他平反后拿到补发复员费的当天就去买下,也是用小扁担挑回来的。他的住房不大,在一幢老工房的底楼,二室一厅,小儿子夫妻住一间,他自己住一间,书房兼卧室并兼听音室。我以前在什么报上看到过报道,说音乐发烧友们往往要花几万块钱来买音响设备,每一个部件都很讲究,连导线都马虎不得,而且还要在家里营造一个考究的听音室,不但里面不能乱放家具,就是四壁的材质也有一定的要求。但辛丰年的房间是水泥墙、地砖地,挤满了桌椅、床铺及各色书架,因为书多,壁上还做了吊书橱,从回音的角度上说,反射是极不规则的。而且音响设备也很差。他是从单声道收音机、老式录音机、立体声收录机、简单的CD机,这样一路听过来的,直到最近他儿子严锋拿到一笔译书的稿费,这才花了4000元给他买了一套自己组配的音响。对于辛丰年来说,这就是最高级的设备了。

我问他:“这样差的设备,不影响你听乐吗?”他说:“设备由差到好,这叫渐人佳境。如果用过很好的音响设备,再用差的,就不行了。”严锋说:“有些年轻朋友买了很好的音响设备,叫我爸爸去听,他不敢去,怕听过好的音响,回来再听差的就乏味了。”辛丰年又说:“我们这里,周围环境也嘈杂,
邻居们要赚钱,在家里开了白铁店、摩托卡理行,经常敲打个不停,有时再加上装修房子的电钻声,就更热闹了。”严锋悄悄地对我说。“我他也真能适应环境。有时他正在听音乐,突然从集面传进一下金属敲打声,他会说,这一声敲打能融入音乐;或者说,这一声不能入乐。他全身心都况浸在音乐里了。”

辛丰年就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用这样
简陋的音响设备,自得其乐地欣赏着音乐,并且写出引人入胜的谈乐随笔来。“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他有一种宁静的心境和一副极佳的“音乐的耳朵”,故能于各种杂音中欣赏雅乐,在并不完善的音响中细辨各种乐声。

他不求闻达,淡泊自守,也少与人交往。在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南通老家,人们并不知道辛丰年是谁。有一次,外地有几个爱乐者慕名来访,但不知辛丰年住在何处,想当然地找到了市文联。文联领导是辛丰年的老朋友但却没有听说过辛丰年这个名字,问遍周用的人也都说不知道。来访者提供了种种信息以供辩析,他们才想到:“辛丰年会不会就是严格?'这大抑来访者送到严家来。

197,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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