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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铁论译注殊路第二十一 ~ 救匮第三十

 新用户4541Ay47 2022-11-20 发布于上海

殊路第二十一

【题解】

“殊路”就是不同道路的意思。这个词又见后《杂论篇》、《史记·礼书》、《汉书·武帝纪》元朔六年及元狩六年诏文等篇,乃当时习用语。此篇就孔子弟子在维护奴隶主贵族政权、反对新兴地主阶段革新事件中,“或死或亡,二三子殊路”的问题,展开辩论。其实,无论是宰我,还是子路,一个反对田常夺权,一个参加卫国内讧,他们的死,殊路而同归,都是为维护和复辟奴隶制而卖命。

大夫曰:七十子躬受圣人之术,有名列于孔子之门,皆诸侯卿相之才,可南面者数人云。政事者冉有、季路,言语宰我、子贡。宰我秉事,有宠于齐,田常作难,道不行,身死庭中,简公杀于檀台。子路仕卫,孔悝作乱,不能救君出亡,身菹于卫;子贡、子皋遁逃,不能死其难。食人之禄不能更,处人尊官不能存,何其厚于己而薄于君哉?同门共业,自以为知古今之义,明君臣之礼。或死或亡,二三子殊路,何道之悖也?

【注释】

南面:古代国君听政,面向南面,故称国君为南面。这里是执政的意思。《论语·雍也篇》:“子曰:'雍也可使南面。’”即此文所本。《说苑·修文篇》:“孔子言雍也可使南面,南面者,天子也。”正嘉本、太玄书室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云”作“可”,属下为句。案作“云”是,“云”者,语助词。《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如是羹且美,钱布且易云也。”《史记·封禅书》用“云”字作语助词者,无虑十余处,如“其详不可得而记闻云”,“诸神祠皆聚云”,“文公获若石云”,“其声殷云”,用法正与此同。

《论语·先进篇》:“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宰我:即宰予,字子我,鲁人,孔丘弟子。田常:春秋末期新兴地主阶级代表,他适应封建势力的需要,在齐国推行了一系列革新措施,符合人民的愿望,赢得了齐国人民的拥护,(见《左传·昭公三年》晏子答叔向的一段话)终于在公元前481年杀了齐简公,掌握了齐国的政权。在这次斗争中,宰我参加了反对田常夺权的斗争,终于被田常杀掉了。田常杀宰我事,《韩非子·难言篇》写道:“宰予不免于田常。”李斯《上二世书》写道:“田常为简公臣,。。下得百姓,阴取齐国,杀宰予于庭,即弑简公于朝。”(史记·李斯传)《吕氏春秋·慎势篇》写道:“陈成常果攻宰予于庭中,而弑简公于朝。”《史记·仲尼弟子传》写道:“宰我为临淄大夫,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孔子耻之。”《说苑·正谏篇》写道:“田常果攻宰予于庭,弑简公于朝。”这些,都和本书相合。檀台:古台名,故址在今山东省临淄县东北。

子路仕卫:仲由字,孔丘弟子,时为卫大夫孔悝的邑宰。卫太子蒉聩即蒯聩,因得罪南子,出亡在外,国人立其弟辙,是为出公。蒉聩与孔悝勾结,率其家人袭击出公,出公出奔,而蒉聩入立,是为庄公。当孔悝攻出公时,子路在外,闻之驰归。遇子羔出卫城门,告知子路出公已走,门已关闭,要他赶快离开,不要空受其祸。子路说:“食其食者不避其难。”子羔去后,子路乘有人进城,随之而入。即往见蒉聩,蒉聩与孔悝登台。子路将焚台,蒉聩乃使人下攻子路,杀之。事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及《左传·哀公十五年》。菹(zu):剁成肉酱。子路死时被蒉聩剁成肉酱,见《礼记·檀弓篇上》。

子皋:即子羔,孔丘弟子高柴字。

更(g5ng):偿还,报答。

二三子:犹如说你们或他们。这里是他们(诸弟子)的意思。

【译文】

大夫说:七十弟子亲身接受孔丘的教育,他们都名列为孔丘的门徒,号称具有诸侯卿相的才能,可以执政的也有好几个。学政事的有冉有、季路,能说会道的有宰我、子贡。宰我在齐国主持政事,曾受到齐简公的宠幸,田常造反,孔丘的治国之道行不通了,宰我死在庭堂上,齐简公也被杀死在檀台。子路在卫国做官,孔悝作乱,子路不能拯救国君出走,被剁成肉酱;子贡、子羔都逃离卫国,不能为国殉难。接受别人的俸禄却不能报答,做了人家的大官却不能维护人家的生存,为何那样只顾自己而不管别人呢?他们同样是孔丘的门徒,又是为着相同的事业,自以为通晓古今治国之道,懂得君臣的礼节。结果却是死的死、逃的逃,他们走的道路各不相同,为什么都违背了孔丘的治国之道呢?

文学曰:宋殇公知孔父之贤而不早任,故身死。鲁庄知季有之贤,授之政晚而国乱。卫君近佞远贤,子路居蒲,孔悝为政。简公不听宰我而漏其谋。是以二君身被放杀,而祸及忠臣。二子者有事而不与其谋,故可以死,可以生,去止其义一也。晏婴不死崔、庆之难,不可谓不义。微子去殷之乱,可谓不仁乎?

【注释】

“殇”原作“襄”,今据卢文弨、张敦仁说校改。宋殇公,穆公兄宣公子,名与夷,在位10年(公元前719—公元前710年),被太宰华督所杀。孔父:即孔丘的先祖孔父嘉,是宋殇公时的大夫。

鲁庄:即鲁庄公,名同,在位32年(公元前693—公元前662年)。庄公有三弟,长庆父、次叔牙、次季有。庄公病,欲立子班(《左传》作“子般”)为嗣,叔牙欲立庆父。季友则以死保证拥立子班,并设计毒死叔牙。庄公卒,季友立子班为君。庆父使人刺杀子班而立庄公子开为湣公(《左传》作“闵公”)。季友奔陈,引起国乱。季有:即季友,“有”、“友”通假。蒲:春秋时卫国地名,在今河南省长垣县。

晏婴不死崔、庆之难:公元前548年,齐国大臣崔杼和庆封合谋杀死齐庄公,另立齐景公。晏婴当时在齐国做官,听说齐庄公被杀,哭了一场,并说:“君王若是为国而死,我一定为你赴难。但如今为私仇而死,我不能赴难。”事详《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及《史记·齐世家》。《论语·微子篇》:“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译文】

文学说:宋殇公知道孔父嘉的贤能而没有及早任用他,所以被杀死了。鲁庄公知道季有的贤能,但因授政太晚而引起国家的内乱。卫出公亲幸佞臣,疏远贤臣,使子路居住在薄地,让孔悝当权。齐简公不听宰我的规劝,因而泄漏了密谋。所以卫出公被驱逐,齐简公被杀死,也连累了忠臣。子贡、子羔没有参与孔悝作乱的事,所以他们可以为国君而死去,也可以逃生,其死生去留,意义都是一样的。晏婴没有死于崔杼、庆封之难,不能说他不守礼义。微子因纣王的淫乱而离开殷,能说是不仁吗?

大夫曰:至美素璞(1),物莫能饰也(2)。至贤保真,伪文莫能增也。故金玉不琢,美珠不画。今仲由、冉求无檀柘之材(3),隋、和之璞(4),而强文之,譬若雕朽木而砺鈆刀(5),饰嫫母(6),画土人也。被以五色,斐然成章(7),及遭行潦流波(8),则沮矣(9)。夫重怀古道,枕藉诗书(10),危不能安,乱不能治,邮里逐鸡,鸡亦无党也(11)。

【注释】

(1)素璞:未经雕刻的玉石。

(2)杨沂孙曰:“'物’上当有“伪’字。”

(3)檀柘之材:比喻栋梁之材。檀、柘是两种木质好的乔木。

(4)隋、和之璞:传说中春秋时隋侯的夜明珠和楚人卞和的玉石。这里比喻纯洁的道德。

(5)《论语·公冶长篇》:“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砺(l@):磨。鈆(yan)刀:钝刀。

(6)嫫母:传说中的丑妇。

(7)《论语·公治长篇》:“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斐然:有文采的样子。成章:条理分明可观。

(8)《左传·隐公三年》:“潢污行潦之水。”《正义》引服虔曰:“行潦,道路之水。”

(9)沮(j():败坏。

(10)枕藉:即枕头和垫席,这里作动词用。枕藉诗书,比喻全身躺在诗书上面,这里指儒生死读儒家经典。

(11)“鸡亦无党也”的“鸡”原作“难”。黄季刚认为:“疑当和'邻里逐鸡,鸡亦无党也。’连鸡不能俱栖,明无党矣。”案“邮”字不必改,黄改“难”为“鸡”,可从。释“党”为“朋党”之“党”,则未确。“连鸡不能俱栖”之说,见《战国策·秦策上》,引此为喻,与上文文意不属。此处“党”字,仍是“里党”、“乡党”之党,这里是说,邮里之间之鸡,虽被人乱逐,亦能各识其家而竞入也。是以“逐鸡”取譬“御民”。荀悦申鉴·政体篇》:“睹孺子之驱鸡也,而见御民之方。孺子驱鸡者,急则惊,缓则滞,方其北也,遽要之则折而过南,方其南也,遽要之则折而过北,迫则飞,疏则放,忘闲则比之,流缓而不安则食之,不驱之驱,驱之至者也,志安则循路而入路。”盖汉时谈“御民”之术,自有“驱鸡”之喻,故前则桑弘羊,后则荀悦,都得据以为言也。

【译文】

大夫说:最美好的未经雕刻的玉石,用不着以虚伪的东西去装饰它。最有才能和品德的人,虚伪的文饰不能增加其光彩。所以贵重的玉不需要雕刻,美好的珠不需要描画。现在仲由、冉求不是栋梁之材,又没有明珠宝玉般的美德,而硬要加以文饰,如同刻朽木、磨纯刀、装饰丑妇、刻画土人一样(白费力气)。即使涂上五颜六色,十分美观,但一被流水冲刷,便原形毕露了。你们称颂古代的治国之道,搬弄诗书,国家危亡时不能使之平安,出了乱子不能治理,而邮里之间的鸡,虽被人乱逐,还能各识其家而竞入呢!

文学曰:非学无以治身,非礼无以辅德。和氏之璞,天下之美宝也,待■诸之工而后明。毛嫱,天下之姣人也,待香泽脂粉而后容。周公,天下之至圣人也,待贤师学问而后通。今齐世庸士之人,不好学问,专以己之愚而荷负巨任,若无楫舳济江海而遭大风,漂没于百仞之渊,东流无崖之川,安得沮而止乎?

【注释】

■(lan)诸,原作“鉴识”,今据张敦仁说校改。■诸:治玉的砂石。《淮南子·说山训》:“玉待■诸而成器。”

毛嫱:古代传说的美女,一说越王的美姬。

楫:船桨。舳(zh*):船后掌舵处,这里指舵。

“崖”通作“涯”。无涯:没有边际。

【译文】

文学说:不学习,无法管理自己,不懂礼,无法辅佐德政。和氏之璧,是天下的珍贵宝物,但要有治玉的工匠才能辨明其真实价值。毛嫱,是天下的美女,也要靠涂抹胭脂和香粉才能显示出她的美容。周公,是天下最大的圣人,也要向贤明的老师学习才精通各种事物的道理的。如今世上那些庸俗的人,不好好学习,武断地用自己的愚见去承担巨大的任务,如同没有桨和舵的船渡江海遇到大风一样,漂没在百丈深渊中,向东流入无边无际的大海,哪里能只是毁坏而止呢?大夫曰:性有刚柔,形有好恶。圣人能因而不能改。孔子外变二三子之服,而不能革其心。故子路解长剑,去危冠,屈节于夫子之门,然摄齐师友,行行尔,鄙心犹存。宰予昼寝,欲损三年之丧。孔子曰:“粪土之墙,不可杇也”,“若由不得其死然。”故内无其质而外学其文,虽有贤师良友,若画脂镂冰,费日损功。故良师不能饰戚施,香泽不能化嫫母也。

【注释】

子路好长剑,经与孔丘两次辩论,最后决定弃去。事见《说苑·建本篇》及《贵德篇》。又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豭豚,陵暴孔子。经孔丘设礼诱导,才肯儒服委质,请为弟子。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危冠:高耸的帽子。

摄齐(z9),提起衣服的下摆,表示恭敬。齐,古代衣服的下摆。

《论语·先进篇》:“子路行行如也。”行行尔:刚强的样子。

《论语·公冶长篇》:“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三年之丧:古时父母死了,规定要守丧三年。宰予认为太长,只要一年就够了。孔丘骂宰予“不仁”。事见《论语·阳货篇》。

“若由不得其死然”,语出《论语·先进篇》。由,子路名。

戚施:解见《非鞅篇》注释。

【译文】

大夫说:人的性格有刚强和柔弱的不同,形貌有美丽和丑陋的区别。圣人也只能因势利导而不能改变它。孔丘只能从外表改变他几个门徒的服装,而不能改变他们的本质。所以子路解下身上的长剑,摘掉高耸的帽子,拜倒在孔丘门下,恭恭敬敬地对待老师、同学,表面上装出一副刚强的样子,内心里却藏着粗鄙的念头。宰我在白天听孔丘讲课时睡大觉,又想废除父母死后守孝三年的礼节,孔丘就说:“像粪土一样的墙壁粉刷不得”,“和仲由一样不得好死”。所以,没有好的本质,而只学些外表的东西,虽然有贤师良友,就像在油脂上绘画和冰上雕刻一样,浪费时间,徒劳无功。再好的美容师也不能把驼背的缺陷掩饰起来,涂脂抹粉也不能使丑妇变得漂亮。

文学曰:西子蒙以不洁,鄙夫掩鼻;恶人盛饰,可以宗祀上帝。使二子不涉圣人之门,不免为穷夫,安得卿大夫之名?故砥所以致于刃,学所以尽其才也。孔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故人事加则为宗庙器,否则斯养之爨材。干、越之铤不厉,匹夫贱之;工人施巧,人主服而朝也。夫丑者自以为姣,故饰;愚者自以为知,故不学。观笑在己而不自知,不好用人,自是之过也。

【注释】

“曰西子”三字原无,今补。从这里的文势看,上文是大夫之言,这里是文学之言,应当有“曰”字,“蒙”上的“西子”的二字,据《孟子·离娄篇下》:“孟子曰:“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人,斋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这里正用《孟子》之文,应当有“西子”二字。西子:即西施,春秋时越国美女。越王勾践为吴所败,乃令范蠡献西施于吴,吴王夫差悦其美,迷惑忘政,后卒被灭于越。吴亡后,西施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事见《吴越春秋》。卿大夫之名:指子路曾为卫国蒲大夫,宰予曾为齐临淄大夫而言。

砥(d!):磨刀石。这里是磨刀的意思。

语见《论语·雍也篇》。觚(g&):盛酒的器具。

“人事”原作“事人”,今据张敦仁说乙正。

“爨材”原作“舋才”,今据孙诒让说校改。爨(cuan)材:烧火的柴禾。干、越:即吴、越。见《荀子·劝学篇》杨倞注。铤(ting):未加工的铜铁。这里指初铸成尚未加工的剑。

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饰”上有“不”字。

【译文】

文学说:西施虽美,蒙上污秽的东西,庸俗鄙陋的人见了她要捂着鼻子走过;而面貌丑陋的人盛装打扮,可以去参加宗族祭祀上帝的礼仪。子路、宰我若不到孔丘门下学习,难免成为穷夫,哪能得到卿大夫的称号呢?因此磨刀是为了刀刃锋利,学习是为了充分发挥人的才能。孔子说:“觚不像觚的样子,这也算觚吗?这也算觚吗?”所以,好木头只有经过人的加工才能成为宗庙里的祭器,否则,只能当烧火做饭用的劈柴。吴、越的铜铁不经过加工,谁也看不起;经过巧匠加工(成宝剑),连国君都愿意佩戴着它上朝。丑人自以为美,所以要求和美人一样地盛装打扮;愚昧的人自以为知道的多,所以不学习。别人看了好笑,(好笑的原因)在自己身上,而自己还不知道,不喜欢任用别人,这是自以为是的过失啊。

讼贤第二十二

【题解】

“讼”,目录作“颂”。“颂”、“讼”古通。这篇是大夫和文学接着前篇“二三子殊路”问题,就什么是“贤者”的问题展开讨论。

大夫曰:刚者折,柔者卷。故季由以强梁死,宰我以柔弱杀。使二子不学,未必不得其死。何者?矜己而伐能,小知而巨牧,欲人之从己,不能以己从人,莫视而自见,莫贾而自贵,此其所以身杀死而终菹醢也。未见其为宗庙器,睹其为世戮也。当此之时,东流亦安之乎?

【注释】

强梁:强横不讲理。

伐能:夸耀自己的才能。

“牧”原作“收”,义不可通,二字因形近而误,今改正。巨牧:大官。这里指重用。“以己”下原有“之”字,今据姚范说删。

宗庙器:宗庙里祭祀用的器具,古时视为十分珍贵的东西。这里比喻有用的人材。

【译文】

大夫说:刚硬的东西容易折断,柔软的东西容易卷曲。所以子路由于强横不讲理而死亡,宰我因为软弱无能而被杀。假使这两个人不跟孔丘学习,也未必那样死掉。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自尊自大,夸耀自己的才能,本来智慧浅薄,却想得到重用,只是要求别人服从自己,不能使自己去服从别人,无人注视却要自我表现,无人购买却要自高身价,这就是宰我被杀、子路被剁成肉酱的原因。没有看到他们成为国家的栋梁,只看到他们被当世人杀掉。在那时,他们只能随江水东流,不然能到哪儿去呢?

文学曰:骐骥之挽盐车,垂头于太行之坂,屠者持刀而睨之。太公之穷困,负贩于朝歌也,蓬头相聚而笑之。当此之时,非无远■骏才也,非文王、伯乐莫知之贾也。子路、宰我生不逢伯乐之举,而遇狂屠,故君子伤之。若“由不得其死然”,“天其祝予”矣。孔父累华督之难,不可谓不义。仇牧涉宋万之祸,不可谓不贤也。

【注释】

“骐骥”原作“骐麟”,今据王先谦说校改。

“太行”下原无“之坂”二字,今据王先谦说补。坂:山坡。

睨(n@):斜着眼睛看。

远■骏才:“■”,“筋”的俗字,筋骨。远筋,可行远路的筋骨。

远筋骏才,指好马和有才能的人。

伯乐:春秋时秦国人,又名孙阳,善于相马。卢文弨曰:“'之’犹'其’。或云:'知、之二字倒。’”

公羊传·哀公十四年》:“子路死,子曰:'噫,天祝予!’”祝,断绝。

孔父累华督之难:事出《春秋·公羊传》。“孔父”即孔父嘉,是孔丘的祖宗,任宋殇公的大司马。华督(宋殇公的太宰)要杀宋殇公,认为孔父嘉在不好下手,于是先攻打孔父的家,宋殇公知道后,赶去救孔父,结果两人都被华督杀死。

仇牧涉宋万之祸:宋万,宋闵(《史记》作“湣”)公的大将,姓南宫,名万。宋万杀了宋闵公捷,仇牧(宋闵公的大夫)闻讯去救,也被宋万杀死。事见《公羊传·庄公十二年》。

【译文】

文学说:像千里马拉着装运食盐的车子,低着头走在太行山的山坡上,屠夫也会拿着刀斜着眼睛看它(准备杀掉它)。姜太公穷困时,在朝歌挑着担子卖东西,那些披头散发的人聚在一起嘲笑他。那时,并不是没有好马和有才能的人,只是除了周文王、伯乐以外,没有人认识他的价值。子路、宰我没有遇到伯乐那样的人来推荐他们,而遇到了疯狂的屠夫,所以君子为他们感到悲伤。“像子路那样的惨死”,“是老天爷断绝我的啊!”孔父被华督杀死,不能说孔父不仁义。仇牧遭到宋万的杀害,也不能说仇牧不是贤人。

大夫曰:今之学者,无太公之能,骐骥之才,有以蜂虿介毒而自害也。东海成颙、河东胡建是也。二子者以术蒙举,起卒伍,为县令。独非自是,无与合同。引之不来,推之不往,狂狷不逊,忮害不恭,刻轹公主,侵陵大臣。知其不可而强行之,欲以干名。所由不轨,果没其身。未睹功业所至而见东观之殃,身得重罪,不得以寿终。狡而以为知,讦而以为直,不逊以为勇,其遭难,故亦宜也。

【注释】

虿(chai):蝎子一类的毒虫。也,与“者”通。

成颙(y¥ng):人名,生平不详。胡建:西汉河东(今山西省西南部)人,字子孟,汉昭帝时任守军正丞和渭城县令。曾以追捕刺客为名,包围和搜查汉昭帝的姐姐盖长公主的宫室。盖长公主上书告发,因而被捕自杀。事见《汉书·胡建传》。

狂狷(juan),狂妄急躁。不逊:不谦让。

忮(zh@)害:嫉妒。恭:有礼貌。

刻:刻薄。轹(l@):欺压。

东观之殃:指孔丘杀害少正卯于东观之下事而言。这里代指杀身之祸。《论语·阳货篇》:“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能者,恶讦以为直者。”即此文所本。讦(ji6):攻击别人。

故:通“固”,本来。宜:应该。

【译文】

大夫说:现在的儒生,既没有姜太公那样的才能,又没有千里马那般的本领,有的只是像蜂虿放毒一样,自己害自己的伎俩。东海的成颙、河东的胡建就是这种人。这两个人依靠欺骗的本领得到推举,从一个士兵当上了县令,以己意为是非,得不到别人的赞同。邀他不来,推他不走,狂妄急躁而不谦让,嫉妒而没有礼貌,刻薄欺压公主,侵犯凌辱大臣,明知不行还要蛮干,一味追求名声。所作所为不遵守国家法规,结果丧失了生命。没有看到他们建立什么业绩,只见他们遭到杀身之祸,身犯大罪,不能活到老而病死。他们用狡诈来表示自己的聪明,用攻击别人来表示自己的耿直,用不谦让来表示自己的勇敢,他们遭到处死,本来是应该的。

文学曰:二公怀精白之心,行忠正之道,直己以事上,竭力以徇公(1),奉法推理,不避强御,不阿所亲,不贵妻子之养,不顾私家之业。然卒不能免于嫉妒之人,为众枉所排也(2)。其所以累不测之刑而功不遂也。夫公族不正则法令不行,股肱不正则奸邪兴起(3)。赵奢行之平原(4),范雎行之穰侯(5),二国治而两家全。故君过而臣正,上非而下讥(6),大臣正,县令何有(7)?不反诸己而行非于人(8),执政之大失也。夫屈原之沉渊,遭子椒之谮也(9);管子得行其道,鲍叔之力也(10)。今不睹鲍叔之力,而见汨罗之祸,虽欲以寿终,无其能得乎(11)?

【注释】

(1)徇(x)n)公:不讲私情,一切为公。

(2)众枉:很多不正直的人。

(3)股肱(g#ng):大腿和胳膊。这里指君主身边的大臣。

(4)赵奢:战国时赵国的大将,曾任田部吏,主收租税。平原:平原君,赵武灵王子,名胜,封于平原(赵邑,今山东省德州市南),故以为称。平原君家不肯交纳租税,赵奢依法杀掉平原君家管事的九个人。平原君以为贤,言于赵惠文王,王使治国赋,国赋太平。见《史记·赵奢传》。(5)范雎(j&):战国时魏人,字叔,初事魏中大夫须贾,以事被笞逐,乃化名为张禄,入秦。秦武王死后,秦昭王年幼,昭王母宣太后把持政权,任用他的弟弟穰侯(魏冉)为宰相,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佐之,称为四贵。范雎拜见秦昭王,献上治国的方法,说明太后任用穰侯等人,秦国有亡国的危险。昭王听了范雎的话,连声称好,废掉太后,驱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于关外,任范雎为宰相。事见《史记·范雎列传》。

(6)非:错误。讥:讽谏,批评。

(7)“有”原作“肯”,今据卢文弨说校改。

(8)反诸己:自我检查。行非于人:指责别人的不是。

(9)子椒:楚司马,与令尹子兰同谮屈原,见《新序·节事篇》、《汉书·杨雄传》苏林注、《潜夫论·明闇篇》及《后汉书·孔融传》。谮(z6n),说坏话,陷害别人。(10)鲍叔:即鲍叔牙,少时与管仲为友。同贾南阳,知管仲贤而贫,分财多与。后鲍叔牙事齐桓公,乃推荐管仲为齐桓公的丞相,辅佐桓公成就霸业。事详《史记·管晏列传》(11)无其能得乎:“能得乎”的意思。“无其”,连用语词,古书或作“亡其”(见《庄子·外物篇》),或作“忘其”(见《战国策·赵策》),或作“妄其”(见《国语·越语》),义都与此同。

【译文】

文学说:成颙、胡建二人有着精诚洁白的胸怀,执行赤诚无私的治国之道,克己奉公,尽力为国家效劳,遵守法令,审理案件,不畏强暴,不偏袒亲信,对抚养妻子儿女和建立自己家业等私事,很不在意。但仍然免不了受人嫉妒,受到很多不正直的人的排挤。这才是他们遭到预料不到的惨刑,而功名不成的原因。皇族不正派,法令就很难实行,辅政的大臣不正派,坏事就要发生。赵奢对平原君的家臣依法惩办,范雎代替穰侯为秦丞相,赵国和秦国都得到治理,而且两家都得到了保全。所以君主有过失,臣子就要出来纠正,上面有错误,下面就要批评,大臣正派了,地方官吏还能不正派吗?自己不作自我检查,反而去指责别人的不是,这是当政者的大错误。屈原所以投河自杀,是因为遭受子椒的陷害;管仲所以能够实施其治理国家的办法,是靠鲍叔牙的推荐。现在看不到鲍叔牙那样的人的作用,而只见到屈原投汩罗江这类的灾祸,虽然想活到老而善终,又怎么能办得到呢?

遵道第二十三

【题解】

道就是《孟子》所谓“遵先王之法”的意思。文学主张治国必遵“先王之法”、“圣人之道”,“举而贯之,贯而行之,可更为哉!”大夫则认为儒者“饰虚言以乱实,道古以害今”。丞相史也认为儒者“道迂而难遵”,亟力反对他们的“随古不革,袭故不改”。

大夫曰:御史!

御史未应。

谓丞相史曰:文学结发学语,服膺不舍,辞若循环,转苦陶钧。文繁如春华,无效如抱风。饰虚言以乱实,道古以害今。从之,则县官用废,虚言不可实而行之;不从,文学以为非也,众口嚣嚣,不可胜听。诸卿都大府日久矣,通先古,明当世,今将何从而可矣?

【注释】

结发:解见《贫富篇》注释。这里当小孩讲。学语:这里指接受教育。服膺:牢牢记在心里。

循环:往复相承,旋绕不绝。

陶钧:制陶器用的转轮。

两“如”字原都作“于”,今据黄季刚说校改。春华:春天的花。抱风:捕风,意思是说没有实效。

语本《史记·秦始皇本纪》,原文云:李斯曰:“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嚣嚣:吵吵嚷嚷。

卿:对丞相史的称呼。丞相史不止一人,故曰“诸卿”。都:居。大府:丞相府。(见《汉书·张汤传》注)

【译文】

大夫说:御史!

御史没有答应。

对丞相史说:文学从小接受儒家的教育,把孔孟之道牢牢记在心里,说起话来反反复复,全是车轱辘话,像制陶器的转轮一样来回转动,用的言词如同春天的花朵那样华丽,但却像用手捕风一样毫无实效。他们说空话以乱现实,论古以害当世。依从他们的话,朝廷的财用就废滞,这些空话是不可付诸实行的;不依从他们的话,文学又表示反对,七嘴八舌地乱嚷嚷,听都听不过来。诸位在丞相府已经多年了,通晓古代历史,明察当今国事,你们看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丞相史进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所由不同,俱归于霸。而必随古不革,袭故不改,是文质不变,而椎车尚在也。故或作之,或述之,然后法令调于民,而器械便于用也。孔对三君殊意,晏子相三君异道,非苟相反,所务之时异也。公卿既定大业之路,建不竭之本,愿无顾细故之语,牵儒、墨论也。

【注释】

语本《论语·宪问篇》。晋文公,解见《论儒篇》注释。齐桓公,见《轻重篇》注释。正:正派。

所由:所走的道路。这里指所采取的策略。

椎车,见《非鞅篇》注释。

孔对三君殊意:指孔丘对鲁定公、鲁哀公、齐景公关于治理国家的办法有三种不同的说法。语本汉武帝元朔六年六月诏文。原文云:“朕闻五常不相复礼,三代不同法,所繇(由)殊路,而建德一也。盖孔子对定公以徕远,哀公以论臣,景公以节用。非期不同,所急异务也。”晏子:即晏婴,见《殊路篇》注释。三君:指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晏子曾针对国君的不同特点,帮助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执政。《晏子春秋·外篇上》:“仲尼曰:'灵公污,晏子事之以整齐;庄公壮,晏子事之以宣武;景公奢,晏子事之以恭俭;君子也。相三君而善不通下,晏子细人也。’”

细故之语:不识大体的理论。

【译文】

丞相史离席向前说:晋文公诡诈而不正派,齐桓公正派而不诡诈。虽然他们所采取的策略不同,但都完成了霸业。如果一定要追随古道而不变革,因循守旧,形式和内容都不改变,就好比保存古老时代的独轮车一样。所以,有的需要创作,有的需要继承,这样法令才可以适用于百姓,器具才便于得到推广使用。孔丘在回答三个君主的问话时,讲的内容不一样;晏婴在辅助三个君主时,使用的方法不同,这不是轻率变化的,而是因为服务的时势不同。公卿既然确定了治理大事的路线,建立了使国家资财永不枯竭的基础,望公卿不要考虑那些不识大体的议论,不要被儒家、墨家的议论所牵制。

文学曰:师旷之调五音,不失宫商。圣王之治世,不离仁义。故有改制之名,无变道之实。上自黄帝,下及三王,莫不明德教,谨庠序,崇仁义,立教化。此百世不易之道也。殷、周因循而昌,秦王变法而亡。《诗》云:“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言法教也,故没而存之,举而贯之,贯而行之,何更为哉?

【注释】

《孟子·离娄上》:“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赵岐注:“师旷,晋平公之乐太师也。五音,宫、商、角、徵、羽也。”

“道”原作“通”,今据卢文弨说、杨沂孙说校改。

黄帝:轩辕氏,传说中远古时代帝王名。

谨:重视。

“循”原作“修”,今据俞樾、陈遵默说校改。

这是《诗经·大雅·荡》文。朱熹《集传》曰:“老成人,旧臣也;典刑,旧法也。”“也”字原无,今据王先谦说补正。法教:指典刑。

【译文】

文学说:师旷调和五音,离不开宫、商这些基本音调。圣明的君主治理国家,离不开仁义。所以,制度可以改变,而路线则不能改变,上至黄帝,下及夏禹、商汤、文武三王,没有一个不是宣扬德政,重视教育,崇尚仁义来进行教化的。这是永远不能改变的原则。殷、周因为遵循了仁义而昌盛,秦始皇因为实行变法而灭亡。《诗经》上说:“虽然没有旧臣,还有旧法。”这就是说旧臣虽然死了,可以使旧法保存下来,并进一步贯彻执行,为什么要再改变呢?

丞相史曰:说西施之美无益于容,道尧、舜之德无益于治。今文学不言所为治,而言以治之无功,犹不言耕田之方,美富人之囷仓也。夫欲粟者务时,欲治者因世。故商君昭然独见存亡不可与世俗同者,为其沮功而多近也。庸人安其故,而愚者果所闻。故舟车之治,使民三年而后安之。商君之法立,然后民信之。孔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权。”文学可令扶绳循刻,非所与论道术之外也。

【注释】

“以”,同“已”。

囷(q&n):古代一种圆形的粮仓。仓:粮仓。

沮功:毁坏功业。多近:以眼前利益内重。

胡元常曰:“'治’,张本“始”。”

吕氏春秋·乐成篇》:“舟车之始见也,三年而后安之。”

《论语·子罕篇》:“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此处引文删去中间,仅用了首尾两句。

扶绳循刻,按照墨线去雕刻,就是墨守成规的意思。

【译文】

丞相史说:谈论西施的漂亮对自己的容貌没有什么好处;讲述尧、舜的德行对今天治理国家没有什么帮助。现在文学不谈治理国家的方法,却说过去治理的没有功劳,如同不讲耕田种地的方法,却赞美富人有充实的粮仓。要想得到粮食的人就一定要遵守农时,想治理好国家的人,必须适应时代情况。商鞅所以对国家存亡的问题了如指掌,有独特的见解,而不与当时一般人的见解相同,是因为那些人的见解毁坏功业而且以眼前利益为重。平常的人,满足于旧有的东西,愚昧的人,坚信所听到的。所以舟、车开始使用以后,百姓经过三年才习惯使用。商鞅变法成功了,然后百姓才信服它。孔子说:“可以一道求学的人,未必能一道通权达变。”文学只能墨守成规,不能和他们讨论先王之道以外的道理。

文学曰:君子多闻阙疑,述而不作,圣达而谋大,睿智而事寡。是以功成而不■,名立而不顿。小人智浅而谋大,羸弱而任重,故中道而废,苏秦、商鞅是也。无先王之法,非圣人之道,而因于己,故亡。《易》曰:“小人处盛位,虽高必崩。不盈其道,不恒其德,而能以善终身,未之有也。是以初登于天,后入于地。”禹之治水也,民知其利,莫不劝其功。商鞅之立法,民知其害,莫不畏其刑。故夏后功立而王,商秧法行而亡。商鞅有独智之虑,世乏独见之证,文学不足与权当世,亦无负累蒙殃也。

【注释】

多闻阙疑,语出《论语·为政篇》。是说“多闻博学,疑则阙之”。

述而不作,语出《论语·述而篇》。是说“只能传旧,不宜创新”。

“大”原作“小人”二字,正嘉本、太玄书室本、倪邦彦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杨沂孙本都作“大”,今据改正。

睿(rui)智:明智,聪慧。

顿:毁坏。

苏秦,见《非鞅篇》注释。

今本《易经》无此文,疑出《易传》及《易纬》,见《困学纪闻》一。夏后:夏后氏,夏王朝的别称。这里指禹。

“乏”原作“不”,案《玉篇·正部》:“五,扶法切,文反正为五,又无资曰五,今作乏。”“五”与“不”,形近致讹。

此句原作“亦无累负之殃也”,今据俞樾说校改。

【译文】

文学说:君子多听而且避开有怀疑的地方,遵循古道而不去创新,圣明通达而且智谋远大,聪明有智慧而事业专一,因此能成功而不垮台,有名望而不毁坏。小人智慧浅薄而野心大,就像身体瘦弱而硬挑重担一样,所以只能半途而废,苏秦、商鞅就是这样的人。他们不用先王之法而诽谤圣人之道,只是依着自己的意见行事,所以灭亡。《易经》上说:“小人当了大官,位置虽然很高,但必定要垮台。不完全按照先王之道行事,不能始终坚持仁义,反而能有好结果的人,是从来没有的。因此,这种人开始可能爬到天上,但最终必定掉在地上。”大禹治水,老百姓知道治水的好处,没有人不帮助他成功。商鞅变法,老百姓知道变法的害处,没有人不害怕他的刑罚。所以,夏禹成功做了帝王,商鞅变法一实行他就被杀了。商鞅有独持的见解,但缺乏向世人证实其见解的效果,文学既然不配和你们商议当世的权变之计,也就不会有遭受祸殃的灾难了。

论诽第二十四

【题解】

本篇是对颜异、狄山的评论。丞相史揭露儒者是“道迂而难遵,称往古而皆当世”,指出颜异、狄山之死是“处其位而非其朝,生乎世而讪其上”的必然结果。文学则认为“先帝之时,良臣未备,故邪臣得间”,颜异、狄山“知言之死,不忍从苟合之徒,是以不免于缧绁”。并斥责丞相史“不听正义以辅卿相”。

丞相史曰:晏子有言:“儒者华于言而寡于实,繁于乐而舒于民,久丧以害生,厚葬以伤业,礼烦而难行,道迂而难遵,称往古而訾当世,贱所见而贵所闻。”此人本枉,以己为式。此颜异所以诛黜,而狄山死于匈奴也。处其位而非其朝,生乎世而讪其上,终以被戮而丧其躯,此独谁为负其累而蒙其殃乎?

【注释】

晏子:即晏婴,解见《殊路篇》注释。

“訾”上原有“言”字,据王先谦俞樾说校删。訾:毁谤非议。

“式”原作“拭”,今从张敦仁说校改。式:模范,榜样。

颜异:汉武帝时人,曾任济南亭长,因廉直而官至九卿,后因反对汉武帝制造“白鹿皮币”(一种贵重货币)而被杀。见《史记·平准书》。

狄山:汉武帝时博士,力主和亲,与主战派御史大夫张汤发生争论。武帝是坚决主张抗击匈奴的,见狄山主张和亲,便派他去边界守卫一个城堡,终于被匈奴所杀。见《汉书·张汤传》。讪(shan):毁谤。

【译文】

丞相史说:晏婴曾说过:“儒生话说得好听,但做得很差,讲究礼乐,轻视民众,守丧时间很长,影响了生活,用很多东西殉葬,破坏了家业,礼节繁琐,难以施行,道德迂腐,难以遵循,称赞古代,毁谤当今,轻视目睹的事实而重视从老师那里听到的教条。”这种人本来很坏,却标榜自己是模范。这就是颜异被杀,狄山死于匈奴的原因。他们是汉朝的臣民却反对朝廷,生在当世却毁谤皇上,终于被杀而丧失生命,这难道是别人使他们遭到灾难蒙受祸殃的吗?

文学曰:礼所以防淫,乐所以移风,礼兴乐正则刑罚中。故堤防成而民无水灾,礼义立而民无乱患。故礼义坏,堤防决,所以治者,未之有也。孔子曰:“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故礼之所为作,非以害生伤业也;威仪节文,非以乱化伤俗也。治国谨其礼,危国谨其法。昔秦以武力吞天下,而斯、高以妖孽累其祸,废古术,■旧礼,专任刑法,而儒墨既丧焉。塞士之涂,壅人之口,道谀日进而上不闻其过,以秦所以失天下而殒社稷也。故圣人为政,必先诛之,伪巧言以辅非而倾覆国家也。今子安取亡国之语而来乎?夫公卿处其位不正其道,而以意阿邑顺风,疾小人浅浅面从,以成人之过也。故知言之死,不忍从苟合之徒,是以不免于缧绁。悲夫。

【注释】

论语·子路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

“而”字原无,今据上句文例补,华氏本正有“而”字。

王先谦曰:“'所’当作'而’。”案“所”犹“可”,见王引之《经传释词》。这里的“所以”即“可以”。《淮南子·主术篇》:“然民无掘穴狭庐所以托身者,明主弗乐也。”“所以”即“可以”,与此正同。

语出《论语·八佾(y@)篇》。易:指丧礼的仪式周到。戚:悲哀。

正嘉本、太玄书室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伪”作“为”。阿邑顺风,“邑”原作“色”,今据《汉书·酷吏传》:“张汤以知阿邑人主,与俱上下”改。王念孙曰:“阿邑人主,谓曲从人主之意也。”顺风:看风使舵,也是曲从的意思。浅浅:同“■■”,即花言巧语。

缧绁(l6Ixi8):捆绑犯人的绳索,这里指坐牢受刑。

【译文】

文学说:礼能够防止淫乱,乐能够改变风俗,崇尚礼义音乐符合(周礼)标准,刑罚才能恰当。所以筑好堤坝,百姓就不会遭受水灾,建立礼义,百姓就不会犯上作乱。如果礼义败坏,就如同堤坝决口(不可抵挡),不用礼义,就可以治理好国家,那是从来没有的。孔子说:“礼仪与其奢侈,宁可搞得俭朴些,丧葬的各种事务办得周到,不如内心多悲哀些。”所以推行礼的目的,不是为了影响生活,损伤家业;制订礼节仪式的条文,不是为了扰乱教化,败坏风俗。崇尚礼义才能治理好国家,崇尚法律,国家就要受到危害。从前秦国用武力兼并天下,由于李斯、赵高的邪恶之道使国家遭到灾祸,他们废除了古代治国的方法,毁坏了旧的礼义,专门使用刑法,儒家墨家的东西都丧失了。堵塞了贤人升官的前途,封住了人们的嘴巴,阿谀奉承的人越来越多,皇上听不到自己的过失,这就是秦朝丧失天下、国家灭亡的原因啊。所以圣人治理朝政,必须先杀掉这种人,因为他们用花言巧语助长邪恶,会使国家灭亡。现在你们怎么用使国家灭亡的话来进行辩论呢?公卿处于掌握政权的位置上,但不崇尚礼义,只是一味地阿谀奉承,有小人花言巧语、看颜色行事的癖病,助长别人的过错。所以,知道说了就会被杀死,不能容忍苟且附合的人,因此免不了坐牢受刑。真是悲痛啊!

丞相史曰:檀柘而有乡,萑苇而有丛,言物类之相从也。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邻。”故汤兴而伊尹至,不仁者远矣。未有明君在上而乱臣在下也。今先帝躬行仁圣之道以临海内,招举俊才贤良之士,唯仁是用,诛逐乱臣,不避所亲,务以求贤而简退不肖,犹尧之举舜、禹之族、殛鲧放驩兜也,而曰“苟合之徒”,是则主非而臣阿,是也?

【注释】

檀柘,见《殊路篇》注释。乡:指檀柘生长的地方。

萑(huan)苇:芦苇。丛:这里指芦苇聚生的地方。

这是《论语·里仁篇》文。

《论语·颜渊篇》:“舜有天下,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殛(j0):杀死。鲧(g(n),夏禹的父亲,奉舜命治水,因用筑堤的方法,九年未治好,舜把他杀死于羽山。驩(huan)兜:传说是尧的大臣,因凶恶奸邪,舜即位后把他流放于崇山(今湖南省沣县)。

【译文】

丞相史说:檀柘有它们的产地,芦苇成丛地生长,这说明物以类聚。孔丘说:“有道德的人是不会孤立的,一定有志同道合者。”所以,当商汤王起兴时,伊尹就来到了,不仁义的人就走远了。没有上面的君主是贤明的而下面的臣子是奸邪的事情。武帝时在国内奉行圣明的朝政,选举才智超群和贤良的人,用人唯贤,诛杀流放乱臣,不回避是否是亲友,务必任用有才能的人而罢免不贤的人,就像尧任用舜、禹,杀掉鲧、流放驩兜一样。而你们却说皇上下面的大臣都是“苟且附合的人”,那就是说皇上是坏的,臣子也是阿谀奉承的了,对吗?

文学曰:皋陶对舜:“在知人,惟帝其难之。”洪水之灾,尧独愁悴而不能治,得舜、禹而九州宁。故虽有尧明之君,而无舜、禹之佐,则纯德不流。《春秋》刺有君而无臣。先帝之时,良臣未备,故邪臣得间。尧得舜、禹而鲸殛驩兜诛,赵简子得叔向而盛青肩诎。语曰:“未见君子,不知伪臣。”《诗》云:“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此之谓也。

【注释】

尚书·皋陶谟》:“皋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时,维帝其难之。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能哲而惠,何忧乎驩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

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明之”作“之明”。

公羊传·僖公二十二年》:“宋襄公与楚人期战于泓之阳。。。已陈,然后襄公鼓之,宋师大败。故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临大事而不忘大礼,有君而无臣。”

“鲧殛”原作“殛鲧”,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校乙,与“驩兜诛”词例一律。赵简子:即赵鞅,春秋时晋大夫,赵景叔子。公元前493年攻取了范氏、中行氏的都邑,扩大了封地,奠定了赵国的基础。叔向:据《史记·赵世家》文应为“周舍”,赵简子的谋士,好直谏。盛青肩:人名,未详。诎:同黜,罢免。

此语不知所出。

诗出《诗经·小雅·出车》。忡忡:忧虑不安。降:放下了心的意思。

【译文】

文学说:皋陶对舜说:“了解人,做帝王的更应该多用心。”从前洪水成灾,尧独自忧虑而不能治理,得到舜、禹治服了洪水,才使天下安宁。所以即使有了尧这样的圣明君主,如果没有舜、禹的辅佐,好的德政也不能实行。《春秋》上曾经讽刺过只有好的君主而没有好的臣子的事情。武帝时,好的大臣不齐全,所以奸臣钻了空子。尧得到舜、禹而杀掉鲧,处罚驩兜,赵简子得到了周舍而罢免了盛青肩的官。俗话说:“不见君子,就分不清奸臣。”《诗经》上说:“不见君子,我忧虑不安,见到君子,我就放了心。”就是说的这个意思。

丞相史曰:尧任鲧、驩兜,得舜、禹而放殛之以其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人君用之齐民。而颜异,济南亭长也,先帝举而加之高位,官至上卿。狄山起布衣,为汉议臣,处舜、禹之位,执天下之中,不能以治,而反坐讪上。故驩兜之诛加而刑戮至焉。贤者受赏而不肖者被刑,固其然也。文学何怪焉?

【注释】

孟子·万章上》:“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

亭长:秦的乡官,汉家因之。大率一里一亭,十亭一乡。亭有乡,以禁盗贼。官至上卿:指颜异任大司农,大司农乃九卿之一,故曰“官至上卿。”议臣:议论国家政事,给皇帝提建议的官。

而反:连词,犹言“反而”。坐:犯(讪上)罪。

【译文】

丞相史说:尧任用了鲧和驩兜,得到了舜、禹后,把鲧、驩兜流放和处死,因为他们有罪,这样一来天下的人都信服了,因为杀的是坏人。皇上也任用了平民。颜异是济南的亭长,武帝重用他,加官授爵,封为上卿。狄山由一个普通的人当了朝廷的议臣,处在舜、禹的位置,管理天下大事,但管理不好,反而犯了诽谤皇上的罪。所以鲧、驩兜所受到的惩罚加到他们的头上。贤人受赏,坏人受刑,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你们文学又有什么可责怪的呢?

文学曰:论者相扶以义,相喻以道,从善不求胜,服义不耻穷。若相迷以伪,相乱以辞,相矜于后息,期于苟胜,非其贵者也。夫苏秦、张仪,荧惑诸侯,倾覆万乘,使人主失其所持;非不辩,然乱之道也。君子疾鄙夫之不可与事君,患其听从而无所不至也。今子不听正义以辅卿相,又从而顺之,好须臾之说,不计其后。若子之为人吏,宜受上戮,子姑默矣!

【注释】

《朝非子·外储说左上》:“郑有相与争年者,其一人曰:我与黄帝之兄同年。讼此而不决,以后息者为胜耳。”后息:最后停止发言的意思。指在辩论时最后压制了对方。荧惑:迷惑。

上戮:最重的刑罚。

【译文】

文学说:讨论问题的人应该用礼义来互相帮助,用先王之道互相启发,唯善是从,不求个人胜利,服从仁义,不以词穷理屈为可耻。如果用欺诈行为互相迷惑,用花言巧语互相扰乱,以自己在辩论时最后压制了对方而骄傲,期望用不正的手段取得胜利,这不是可贵的态度和行为。从前苏秦、张仪,迷惑诸侯,结果各诸侯国破家亡,诸侯王失掉其权力;他们不是不能巧言善辩,然而这是混乱的根源。君子痛恨这种品质低劣的小人,不可同他一道侍奉君主,忧虑的是君主听从小人的主意,而且都照他们的主意办事。现在你们不听我们讲的礼义,并以此去辅助卿相,只是顺从他(指桑弘羊),爱听眼前一时有利的话,不去考虑后果。你们若是当官的话,应该受到最重的刑罚,你们暂且闭上嘴吧!

丞相史曰:盖闻士之居世也,衣服足以胜身,食饮足以供亲,内足以相恤,外不求于人。故身修然后可以理家,家理然后可以治官。故饭蔬粝者不可以言孝,妻子饥寒者不可以言慈,绪业不修者不可以言理。居斯世,行斯身,而有此三累者,斯亦足以默矣!

【注释】

供亲:供养父母。

“家理”原作“家治”,“家理”承上为言,《孝养篇》亦有“居家理者”之文,作“家治”则与上文重复,今改。《孝经·广扬名章》:“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即此文所本。蔬粝:“蔬”原作“■(jian)”,今据洪颐煊说校改。粝:粗糙的米。绪业:事业,功业。“修”原作“备”,今从陈遵默说校改。

三累:指不孝,不慈,不理。

【译文】

丞相史说:听说人生活在世上,应该衣服足够穿,饭食足够供养父母,家里的困难足能自己解决,有事情不求于人。所以自身管理好了才能管家,家里的事情管理好了,才能管理国家。供养父母粗茶淡饭的人,不能算是孝敬,妻子儿女都挨饿受冻的人,谈不上是慈爱,自己的事情都搞不好,就谈不上治理国家。立身处世,如果这三件事都办不好,这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孝养第二十五

【题解】

封建统治阶级为维护其宗法等级制度,防止“臣弑君”、“子弑父”等犯上作乱的事情发生,把孝道作为要求人民身体力行的道德规范。西汉王朝宣扬“以孝治天下”,上而最高统治者,除开国君主外,其余都在谥号上带一个“孝”字,以示提倡。在这次盐铁会议上,文学和大夫的发言,没有根本性的分歧,只是在如何养亲才算尽孝的具体问题上,有所争议罢了。

文学曰:善养者不必刍豢也,善供服者不必锦绣也。以己之所有尽事其亲,孝之至也。故匹夫勤劳,犹足以顺礼,歠菽饮水,足以致其敬。孔子曰:“今之孝者,是为能养,不敬,何以别乎?”故上孝养志,其次养色,其次养体。贵其礼,不贪其养,礼顺心和,养虽不备,可也,《易》曰:“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也。”故富贵而无礼,不如贫贱之孝悌。闺门之内尽孝焉,闺门之外尽悌焉,朋友之道尽信焉,三者,孝之至也。居家理者,非谓积财也,事亲孝者,非谓鲜肴也,亦和颜色,承意尽礼义而已矣。

【注释】

刍豢:这里指肉食。

歠(chu^)菽饮水:形容饮食很坏,即粗茶淡饭的意思。歠,吃。

语本《论语·为政篇》。原文是:“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为”,即“谓”。

养志:承顺父母的意志办事。养色:和颜悦色。养体:保养父母身体。“其”字原无,今据太玄书室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增补。语本《周易·既济》。禴(yu8):夏祭,字又作礿。礿,薄。夏时百谷未熟,可以用来祭祀的东西不丰厚,比喻贵礼不贵物。

悌:尊敬兄长。

闺门:内室的门。这里指父母的内室。

【译文】

文学说:善于供养父母的人不一定供给他们肉食,也不一定供给绣有花纹的丝织品衣服。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尽心地供养双亲,这就是最大的孝。所以,平民百姓辛勤劳动就能达到礼的要求,虽是粗茶淡饭,也足以表达对父母的孝敬。孔子说:“今天的孝子,对父母只是供养,而不恭敬,和饲养动物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第一等的孝是承顺父母的意志,其次是对父母要和颜悦色,再次是保养父母的身体。以礼为贵,不贪图供养东西的多少,只要遵守礼义使父母顺心,供养的东西虽不齐全,也是孝。《易经》上说:“东边邻居杀牛的肉,不如西边邻居夏祭的菜好吃。”所以,如果富贵而不讲究礼,还不如贫穷低贱的人家讲究孝悌好。在家里孝敬父母;在外面遵守兄弟的礼节;对朋友讲究信义,做到这三条,就是最好的孝。管理家庭,不是讲积累财富多少,孝顺父母,不是说要有鲜美的食品,而是要和颜悦色,承顺父母的旨意,真正做到符合礼义罢了。

丞相史曰:八十曰耋,七十曰耄。耄,食非肉不饱,衣非帛不暖。

故孝子曰甘毳以养口,轻暖以养体。曾子养曾皙,必有酒肉。无端絻,虽公西赤不能以为容。无肴膳,虽闵、曾不能以卒养。礼无虚加,故必有其实然后为之文。与其礼有余而养不足,宁养有余而礼不足。夫洗爵以盛水,升降而进粝,礼虽备,然非其贵者也。

【注释】

耋(di6):年老者之称,历来说法不一。有说六十曰耋,见《左传》正义及《公羊传·宣公十二年》何休注。有说七十曰耋的,见《易·释文》引马融注及《诗》正义引《左传》服虔注。又有说八十曰耋的,见《尔雅·释言》郭注及《诗经·秦风·车邻》毛《传》。耄,见《未通篇》注释。《孟子·尽心篇下》:“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礼记·王制》:“六十非肉不饱,六十非帛不暖。”

曰:与爰通,于是。毳(cu@):同“脆”。甘毳,又甜又脆的食物。

曾子,见《相刺篇》注释。曾皙(x9):曾参的父亲,名点,字皙,也是孔丘的弟子。端,玄黑色礼服。絻(w8n):同“冕”,礼帽。端絻,丝绸衣帽。《论语·先进篇》“'赤!尔何如?’对曰:'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公西赤:姓公西,名赤,字子华,春秋时鲁人,孔丘的弟子。“以”下原有“养”字,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卒养”原作“养卒”,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乙正。张敦仁曰:“案此亦改而是者。”

“文”字原作“父子”二字,今据黄季刚说校改。

爵:酒杯。

升降:指父母升堂高坐,儿女起伏敬拜的样子。

【译文】

丞相史说:80岁的老人叫耋,70岁叫耄。7O岁以上的人不吃肉食不饱,不穿绸缎不暖和。所以孝子于是用美味的食物来供养父母,用质轻而保暖的衣服来保养父母的身体。曾参奉养他父亲曾皙,每顿饭都有酒肉。没有丝绸的衣服帽子,就是公西赤也不能用空洞的容貌礼义来达到养亲的目的。没有好饭食,就是闵子骞、曾参也不能完成养亲的任务。礼不是空洞的,必须有它实在的内容,然后才能成为礼仪。与其礼有余而供养的东西不足,宁可供养有余而礼不足。一个人恭敬地洗了酒杯,但盛的是水,请父母高坐,送上的却是粗茶淡饭,礼虽然俱备了,然而这样做并不是可贵的。

文学曰:周襄王之母非无酒肉也,衣食非不如曾皙也,然而被不孝之名,以其不能事其父母也。君子重其礼,小人贪其养,夫嗟来而招之,投而与之,乞者由不取也。君子苟无其礼,虽美不食焉。故礼主人不亲馈,则客不祭。是馈轻而礼重也。

【注释】

周襄王:周惠王子,姓姬名郑。姬郑亲母早死,继母叫惠后。惠后生叔带,曾与姬郑争王位。惠王死后,姬郑即位(襄王),养其继母,叔带勾结戎、翟攻打襄王,襄王向晋国求救,晋文公杀了叔带。事见《公羊传·僖公二十四年》。说襄王不孝,即指襄王不孝继母惠后。文中谓“父母”者,连类而言嗟来:喂,来吧!不敬的口气。

《礼记·坊记》:“故食礼,主人亲馈,则客祭;主人不亲馈,则客不祭。故君子苛无礼,虽美不食焉。”馈:古代祭祀的供品。

【译文】

文学说:周襄王的母亲不是没有酒肉吃,穿吃不是不如曾皙供养父母,然而周襄王却背着不孝的恶名,这是因为他不能按照礼义侍奉父母。君子重视的是礼义,小人贪图的是供养。将人吆喝过来,扔给他东西,就是连要饭的人也不会要的。假如不符合礼仪,即使是美味的食物,君子也是不吃的。所以主人不亲自按礼仪摆设祭品,则客人就不行祭礼。这是因为祭品轻而礼仪重的缘故。

丞相史曰:孝莫大以天下一国养,次禄养,下以力。故王公人君,上也,卿大夫,次也。夫以家人言之,有贤子当路于世者,高堂邃宇,安车大马,衣轻暖,食甘毳。无者,褐衣皮冠,穷居陋巷,有旦无暮,食蔬粝荤茹,■腊而后见肉。老亲之腹非唐园,唯菜是盛。夫蔬粝,乞者所不取,而子以养亲,虽欲以礼,非其贵也。

【注释】

《孟子·万章篇上》:“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家人,见《禁耕篇》注释。

“子”下原有“者”字,今据卢文弨、俞樾说校删。当路:身居显要地位、掌握权力的意思。邃(su@)宇:深广的住宅。邃,深远的意思。

“无”下原有“厌”字,今据俞樾、张敦仁说校删。

“蔬”原作“■”,今改,说见《论诽篇》注释。“粝”下原有“者”字,今据卢文弨、张敦仁说校删。荤:指葱韭等蔬菜。茹:吃。“蔬粝荤茹”,形容吃粗粮杂菜的意思。■(l_):春秋时楚国的风俗。以二月祭饮食之神曰“■”。腊:冬季十月间祭祀百神的节日(秦始皇改在十二月)。“■腊”,这里表示节日。“肉”下原有“害”字,今据黄季刚、陈遵默说校删。

唐园:指蔬菜园子。

【译文】

丞相史说:用整个天下或一国的财富来供养父母,是最大的孝,其次是用做官所得的俸禄来供养父母,最次的是用劳动所得来供养父母。所以国君王公们是最孝的,其次是卿大夫。以庶人来说,如果有个有出息的儿子在朝廷里做官,就可以住高大的堂屋和深广的住宅,乘坐舒适的车子和骑高头大马,穿又轻又暖的衣服,吃又甜又脆的食物。没有儿子做官的,只好穿粗布衣服,戴兽皮做的帽子,贫困地住在穷街陋巷里,吃了早餐,没有晚餐,吃的是粗粮杂菜,只有在节日时,才能见到点肉。年老父母的肚了不是菜园子,盛的却是菜。那些杂菜粗饭,连乞讨的人都不要,而做儿子的却拿来奉养双亲,虽然尽心按照礼仪去做,但这并不可贵。

文学曰:无其能而窃其位,无其功而有其禄,虽有富贵,由跖、■之养也。高台极望,食案方丈,而不可谓孝。老亲之腹非盗囊也,何故常盛不道之物?夫取非有非职,财入而患从之,身且死祸殃,安得■腊而食肉?曾参、闵子无卿相之养,而有孝子之名;周襄王富有天下,而有不能事父母之累。故礼菲而养丰,非孝也。掠囷而以养,非孝也。

【注释】

“由”,同犹。跖、■:即柳下跖和庄■,见《力耕篇》注释。

食案方丈:比喻丰富的食物。食案,一种短腿的饮食用具。

“掠囷”原作“涼囷”,今从黄季刚说校改。

【译文】

文学说:没有才能而窃取官位,没有功劳而享有俸禄,虽然有富贵,如同跖、■那样供养双亲,让父母住在能看到很远的高楼上,吃着一大桌丰盛的饭菜,但不能说是孝。年老父母的肚子,不是盗贼的口袋,为什么装着不义之物?这种人拿的不是自己所有和职分内的东西,财物到手,祸患也就跟随而来,父母都要跟着他们死于祸殃,哪里还能在节日时吃肉呢?曾参、闵子骞没有像卿相那样奉孝父母,而有孝子的美名;周襄王虽然有天下的财富,但有不孝顺父母的罪名。所以礼义菲薄而奉养的东西丰盛,不是孝。把大粮仓的粮食都用来奉养父母,也不算是孝。

丞相史曰:上孝养色,其次安亲,其次全身。往者,陈余背汉,斩于泜水,五被邪逆,而夷三族。近世主父偃行不轨而诛灭,吕步舒弄口而见戮,行身不谨,诛及无罪之亲。由此观之,虚礼无益于己也。文实配行,礼养俱施,然后可以言孝。孝在于实质,不在于饰貌;全身在于谨慎,不在于驰语也。

【注释】

“相”下原无“史”字,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及张敦仁说校补。陈余:秦朝大梁人,与张耳都以罪为秦始皇所悬赏通缉,后投机混入陈胜、吴广农民起义队伍,他主张分封六国贵族后代,遭到陈胜拒绝。刘邦联合他攻打项羽时,他背信弃义,后在泜水被韩信所杀。见《史记·张耳陈余列传》。“泜”原作“沍”,正嘉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都作“泜”。案《史记》、《汉书·陈余传》都作“泜”。唐人俗写“氐”为“互”,因误为“沍”,今改。

五被:即伍被,“五”、“伍”古字通。被:西汉楚人,曾任淮南王刘安的中郎,因参加刘安叛乱,妄图搞分裂割据,未得逞,被杀,他的三族也被诛灭。事详《汉书·伍被传》。三族:即父族、母族、妻族。

主父偃:汉代齐国临淄人。西汉文帝时,他因告发燕王、齐厉王作风败坏,被儒生公孙弘谋害。(见《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和《齐悼惠王世家》)这里的“行不轨”应为“弄口”,参阅《利议》第二十七。

吕步舒:西汉广川(今河北省枣强县)人,董仲舒的弟子,曾任丞相长史。据《汉书·五行志七上》记载:“使仲舒弟子吕步舒持斧钺治淮南狱。”并未言其“弄口见戮”事。这里的“弄口”,就是“行不轨”。弄口,搬弄口舌。

驰语:耍嘴皮。驰,疾快。

【译文】

丞相史说:最好的孝是使父母心情愉快,其次是使父母安定,再次是保全父母身体。从前陈余背叛汉朝,在泜水被斩,伍被邪恶叛逆,被灭了三族。不久前主父偃搬弄口舌被处死,吕步舒行为不正而被杀。自己的行为不谨慎,连累了无罪的亲人。由此看来,讲究虚假的礼仪对自己是没有益处的。形式和实际要配合在一起,礼仪和奉养都要实行,然后才可以谈得上孝。孝在于实质,不在于表面装得好看;保全父母在于谨慎,不在于耍嘴皮。

文学曰:言而不诚,期而不信,临难不勇,事君不忠,不孝之大也。

孟子曰:“今之士,今之大夫,皆罪人也。皆逢其意以顺其恶。”今子不忠不信,巧言以乱政,导谀以求合。若此者,不容于世。《春秋》曰:“士守一不移,循理不外援,共其职而已。”故位卑而言高者,罪也,言不及而言者,傲也。有诏公卿与斯议,而空战口也。

【注释】

《礼记·祭义篇》:“曾子曰:'身也者,父母之遗体也,行父母之遗体,敢不敬乎?居处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陈无勇,非孝也。五者不遂,灾及于亲,敢不敬乎?”

“逢”原作“达”,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杨沂孙本校改,与《孟子》合。《孟子·告子下》:“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又曰:“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左传·文公元年》:“要结外援。”又《昭公二十六年》:“国有外援,不可渎也。”《孟子·万章下》:“位卑而言高,罪也。”

《论语·季氏篇》:“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释文》:“'躁’鲁读为'傲’。”《荀子·劝学篇》也作“傲”。

【译文】

文学说:说话不诚实,约会不守信用,临难不勇敢,侍奉君主不忠诚,是最大的不孝。孟子说:“当今的士,当今的大夫,都是有罪的人。他们逢迎君主的意图,顺从君主去干坏事。”现在你们不忠不信,花言巧语扰乱朝政,用阿谀奉承求得主子的欢心。像这样的人,在社会上是不能容身的。《春秋》上说:“士坚持一定的信仰不动摇,遵循礼义不追求别的东西,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所以地位低贱而高谈阔论的人有罪,不到应该发言的时候却要说话的人是骄傲。皇帝有诏书叫公卿和我们议论国事,而你们却空口打舌战。

刺议第二十六

【题解】

此篇是丞相史和文学继续前篇的辩论,作者认为文学的发言是对丞相史的讽刺,故名曰“刺议。”文学就丞相史所提出的“使文学言亡而非,虽微丞相史,孰不非也”,反唇相讥,直接刺讥丞相之议是“顺流容身,从风悦上”,“终无所是非”,“非吾徒也”。

丞相史曰:山陵不让椒跬(1),以成其崇。君子不辞负薪之言(2),以广其名。故多见者博,多闻者知,距谏者塞(3),专己者孤。故谋及下者无失策,举及众者无顿功。《诗》云:“询于刍荛(4)。”故布衣皆得风议(5),何况公卿之史乎?《春秋》士不载文,而书咺者,以为宰士也(6)。孔子曰:“虽不吾以,吾其与闻诸(7)。”仆虽不敏(8),亦尝倾耳下风,摄齐句指(9),受业径于君子之涂矣(10)。使文学言之而是,仆之言有何害?使文学言之而非,虽微丞相史(11),敦不非也?

【注释】

(1)“陵”原作“林”,“跬”原作“桂”,今据张敦仁说校改。椒跬:山巅之半步也。

(2)负薪:见《毁学篇》注释。这里指普通人。

(3)距谏:“距”同“拒”,拒绝。谏,旧时称规劝君主尊长使改正错误。

(4)这是《诗经·大雅·板》文。刍荛:指砍柴的人。

(5)风议:同讽议,议论,建议。

(6)《公羊传·隐公元年》:秋七月,天子使宰咺(xuan)来归惠公仲子之赗(f8ng),古时指帮助人办丧事的财礼。宰者何?官也。咺者何?名也。曷为以官士?宰士也。”“春秋”书法,照例不载士人。其所以书咺者,因为咺是宰士(宰相的属官)的缘故。

(7)语本《论语·子路篇》。《论语》“诸”作“之”。原文“诸”下衍“侯”字,今删。

(8)仆:这是丞相史的谦称。

(9)摄齐,见《殊路篇》注释。句指:卑恭的样子。

(10)“受业”应在“经”字下。涂,同途,道路。

(11)微:无,没有。

【译文】

丞相史说:山陵不排斥山巅的小丘,才成为其高大。君子不拒绝普通人的意见,以便名声远扬。所以,看得多的人知识渊博,听得多的人聪明智慧,不接受别人规劝的人耳目闭塞,独断专行的人必然孤立。所以,遇事能和下面商量的人不会失策,和众人一起办事的人不会不成功。《诗经》上说:“向砍柴的人征求意见。”百姓都可以议论政事,何况是公卿的下属呢?《春秋》上是不记载士人的言行的,但写了宰咺的事情,因为他是宰相的属官的缘故。孔子说:“即使现在不任用我,我还是知道很多朝政的事情。”我们虽然不聪明,也曾倾听过下面的意见,恭恭敬敬地接受君子之途的教育。假使文学说的话是对的,我们说话又有什么害处呢?如果文学说的话不对,即使没有丞相史,谁还不可以批评呢?

文学曰:以正辅人谓之忠,以邪导人谓之佞。夫怫过纳善者,君之忠臣,大夫之直士也。孔子曰:“大夫有争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家。今子处宰士之列,无忠臣之心,枉不能正,邪不能匡,顺流以容身,从风以说上。上所言则苟听,上所行则曲从,若影之随行,响之于声,终无所是非。衣儒衣,冠儒冠,而不能行其道,非其儒也。譬若土龙,文章首目具而非龙也。葶历似菜而味殊,玉石相似而异类。子非孔氏执经守道之儒,乃公卿面从之儒,非吾徒也。冉有为季氏宰而附益之,孔子曰:“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故辅桀者不为智,为桀敛者不为仁。

丞相史默然不对。

【注释】

怫(f*):愤怒,憎恨。

这是《孝经·谏诤章》文。争,同诤,直言进谏。

土龙:用泥土塑成的龙。汉时,天旱,即用土龙求雨。见《淮南子·说林篇》及《续汉书·礼仪志》。

文章:指颜色、花纹。

葶(t0ng)历:即葶苈,二年生草本植物,可入药。

《论语·先进篇》:“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附益:增加。

【译文】

文学说:用正道帮助人,叫做忠诚,用邪道引诱人,叫做伪善。能憎恨错误并采纳好的意见的人,才是君主的忠臣、大夫的正直之士。孔子说:“大夫身边要有三个直言进谏的人,即使不懂得治国之道,也不会家败人亡。”现在你们占着宰士的位置,却没有忠诚正直的心意,对错误不能制止,对邪气不能制止,随波逐流以保全自身,顺从主子以求得上司的喜欢。上司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上司干什么,你们就跟着干什么,就像影子随身,声响的回音一样,始终不明是非。你们穿着儒家的衣服,戴着儒家的帽子,但并不实行儒家之道,你们不是真正的儒生。好比泥土捏成的龙,虽然颜色、花纹、脑袋、眼睛等都齐备,但不是真正的龙。葶历像菜但和菜的味道不同,玉和石相似但属于不同的种类。你们不是坚持儒家的经说,坚守儒家之道的儒生,而是看公卿眼色行事的儒生,不是我们同一派系的人。冉有当了季氏的家臣而积极辅助季氏聚敛,孔子说:“弟子们可以大张旗鼓地声讨他。”所以,辅助夏桀的人不是明智的人,为桀横征暴敛的人不是仁义的人。

丞相史沉默不回答。

利议第二十七

【题解】

本篇是大夫和文学围绕兴利的问题所展开的辩论。文学主张“崇礼义,退财利,复往古之道,匡当世之失”,企图瓦解经济基础,以达到复古的目的。大夫则针锋相对,指责文学“抱枯竹,守空言,不知趋舍之宜,时世之变”,是一批“桎梏于旧术”,“情貌不相副”的儒生,高度赞扬秦始皇“燔去其术而不行,坑之渭中而不用”的措施,肯定了秦始皇焚书坑儒的历史进步作用。

大夫曰:作世明主,忧劳万民,思念北边之未安,故使使者举贤良文学高第,详延有道之士,将欲观殊议异策,虚心倾耳以听,庶几云得。诸生无能出奇计,远图伐匈奴安边境之策,抱枯竹,守空言,不知趋舍之宜,时世之变,议论无所依,如膝痒而搔背,辩讼公门之下,讻讻不可胜听,如品即口以成事。此岂明主所欲闻哉?

【注释】

作世:治理天下。

“民”原作“人”,这是唐人转抄时避李世民讳改的,今改正。

详延:广泛聘请。汉代人常用语,见《史记·儒林传》及《汉书·武帝纪》及《董仲舒传》。庶几云得:希望能有所收获。庶几,文言中表示希望的词。云,有。

“伐”字原无,杨树达引元本有,是,今据补正。元本今定作明初本。“抱”原作“明”,《意林》三引作“抱”,后人亦有“抱残守阙”语,今据改正。枯竹:旧的竹简,指儒家的经籍之类。

趋舍:趋向和舍弃,取舍进取的意思。

辩讼:争辩。公门:指朝廷。

讻讻:喧哗,吵嚷。

【译文】

大夫说:治理天下的贤明君主,为万民操劳,考虑到北方边境还没有安定,所以派遣使者选拔贤良方正和文学高第,广泛聘请有治国之道的人士,想看到他们提出与众不同的建议和出色的计策,虚心予以听取,希望能有些收获。而你们这些儒生没有能力提出出众的计谋,也不能制定抗击匈奴以安定边境的长远策略,只知道死抱住腐朽的儒家经典,墨守陈旧的教条,不知道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不应该做的,也不懂得时代的变化,议论毫无根据,就好像膝盖发痒而去搔背一样,在朝廷上争辩起来,吵吵嚷嚷,使人听不胜听,好像品字由口字组成一样,多几张嘴就能办成大事似的。这难道是贤明的君主所要听取的吗?

文学曰:诸生对册,殊路同归,指在于崇礼义,退财利,复往古之道,匡当世之失,莫不云太平;虽未尽可亶用,宜略有可行者焉。执事闇于明礼,而喻于利末,沮事隋议,计虑筹策,以故至今未决。非儒无成事,公卿欲成利也。

【注释】

对册:册,同“策”。古代考试时回答皇帝提出的问题叫“对册”。

指:同“旨”,目的,宗旨。

亶(dan)用:切实可用。亶,实在。

执事:掌管国事的人。这里指桑弘羊。

隋:通“隳”(hu9),即毁坏。

计虑筹策:筹谋划策。

“成”下原无“利”字,今据张敦仁说校补。

【译文】

文学说:我们回答皇帝所提出的问题,路子虽然不同,目的却是一样的,宗旨在于崇尚礼义,放弃财利,恢复古代的治国方法,纠正当代的过失,没有一个人不是讲要使天下太平的;虽然我们的建议不一定都切实可用,但总有一些是行得通的吧。而你们这些掌管国事的人,不懂得礼义,只知道追求财利,败坏了国家的政事,破坏了我们的建议,终日筹谋划策,以至到今天还没有做出决定。所以不是我们儒生办不成大事,而是你们公卿大臣想谋求财利。

大夫曰:色厉而内荏(1),乱真者也。文表而枲里(2),乱实者也(3)。文学裒衣博带(4),窃周公之服;鞠躬踧踖(5),窃仲尼之容;议论称诵(6),窃商、赐之辞(7);刺讥言治(8),窃管、晏之才(9)。心卑卿相,志小万乘(10)。及授之政,昏乱不治。故以言举人(11),若以毛相马。此其所以多不称举。诏策曰(12):“朕嘉宇内之士(13),故详延四方豪俊文学博习之士,超迁官禄(14)。”言者不必有德(15),何者?言之易而行之难。有舍其车而识其牛,贵其不言而多成事也。吴铎以其舌自破(16),主父偃以其舌自杀。鹖■夜鸣(17),无益于明,主父鸣鸱(18),无益于死。非有司欲成利,文学桎梏于旧术(19),牵于间言者也(20)。

【注释】

(1)《论语·阳货篇》:“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色厉内荏:外表刚强而内心软弱。

(2)枲(x!),原作柔,今据孙诒让说校改。文表枲里:以文绣为表,枲麻(大麻)为里。

(3)“者”字原无,撄宁斋抄本、太玄书室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有,与上句例同,今据补订。

(4)裒(p¥u)衣:同褒衣,宽大的衣服。博带:宽阔的带子。

(5)踧踖(c)j0):恭敬而不安的样子。语本《论语·乡党篇》。

(6)称诵:称赞颂扬。

(7)商:姓卜名商,字子夏。赐: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子夏、子贡都是孔丘的门徒,子夏长于文学,子贡长于语言。(见《论语·先进篇》)

(8)刺讥:批评讥讽。言治:谈论治国之道。

(9)“窃”原作“过”,形近之误。此四句平列,都以“窃”为言,今改正。(10)万乘:这里指皇帝。

(11)《论语·卫灵公篇》:“君子不以言举人。”《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孔子闻之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

(12)诏策:皇帝的文告。

(13)朕(zh8n):从秦始皇开始用做皇帝的自称。嘉:喜奖,赞许。这里是器重的意思。宇内:国内。

(14)“超”原作“趋”,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拾补》本作“超”,今据改正。本书《刺复篇》亦云:“超迁官爵。”

(15)《论语·宪问篇》:“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

(16)吴铎:吴地制作的大铃。吴,今江苏省苏州一带。

(17)鹖■(h6dan):一种大蝙蝠,常在夜间鸣叫。

(18)鸣鸱:猫头鹰叫。

(19)桎梏(zh@g)):古代拘禁犯人的手铐脚镣。这里是束缚的意思。

(20)间(ji1n)言:空话。

【译文】

大夫说:外表刚强而内心软弱,这是以假乱真。衣服的面子很华丽而里子却是粗糙的麻布,这是以虚乱实,你们这些文学们穿着大袍,系着宽带,这是模仿周公的服饰;你们装着一副恭敬不安的样子,是效仿孔丘的模样;你们发表议论,称颂儒家学说,是剽窃子夏、子贡的言辞;你们批评政事,谈论治国之道,好像有超过管仲晏婴的才能。你们看不起公卿大臣,甚至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但是一旦授权你们去管理国家政事,那就会使国家混乱不安。所以,只根据会说话来举荐人材,就好像只根据毛色来鉴别马的好坏一样。这就是你们多数同推举不相称的原因。皇帝的文告说:“我器重天下有才干的人,所以广泛地聘请各地的豪杰和博学多才的人,超级升迁他们的官职,增加他们的俸禄。”能说会道的人不一定有高尚的品德。为什么呢?因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有的人可以不要他的车子而惦记他的牛,这是因为他看重牛虽然不会说话但能干很多活儿。吴地制作的大铃由于铃舌长年敲击而破裂,主父偃因为说话厉害终于被杀。鹖■常在夜里叫,也不能使天亮得早一些,主父偃像猫头鹰一样地叫,还是免不了被杀。不是因为官吏想要谋取财利,而是你们这些儒生被陈旧的儒术所束缚,拘泥于不切实际的空话的缘故。

文学曰:能言之,能行之者,汤,武也。能言,不能行者,有司也。文学窃周公之服;有司窃周公之位。文学桎梏于旧术;有司桎梏于财利。主父偃以舌自杀,有司以利自困。夫骥之才千里,非造父不能使;禹之知万人,非舜为相不能用。故季桓子听政,柳下惠忽然不见,孔子为司寇,然后悖炽。骥,举之在伯乐,其功在造父。造父摄辔,马无驽良,皆可取道。周公之时,士无贤不肖,皆可与言治。故御之良者善调马,相之贤者善使土。今举异士而使臧驺御之,是犹扼骥盐车而责之使疾。此贤良文学多不称举也。

【注释】

季桓子:即季孙斯,春秋末期鲁国的大夫。

柳下惠:姓展名获,字禽,春秋时鲁国大夫,曾仕为仕师。食邑于柳下,谥曰惠。卢文弨曰:“二人不同时,或设言,桓子时仕师无柳下其人。”案此以柳下惠与孔丘同时,与《庄子·盗跖篇》合。

司寇:古代掌管刑法的官吏。孔子为鲁司寇,在鲁定公十年(公元前500年),见《史记·孔子世家》及《十二诸侯年表》。悖,与勃通。

勃炽:兴旺发达的意思。

伯乐,见《讼贤篇》注释。

摄辔(p8i):拉着牲口的缰绳。这里是驾驭的意思。

驽(n*):劣马。良:指好马。

臧,原作减,今据孙诒让说校改。臧(zang):即臧获,古时对奴婢的称呼。驺(z#u):养马的奴仆。《韩非子·难势篇》:“夫良马固车,使臧获御之,则为人笑;王良御之,而日取千里。”《淮南子·主术篇》:“虽有骐骥騄駬之良,臧获御之,则马反自恣,而人弗能制矣。”都作“臧获”,即是明证。

扼(e):原作桅,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校改。扼,驾车时套在牲口脖子上的曲木。这里作动词用,是驾、套的意思。“扼骥盐车”,把千里马套在盐车上。古人认为好马拉盐车是不得其用。(见《战国策·楚策》)。责之使疾:原作使责之疾,今据王先谦说校改。疾,快。

【译文】

文学说:能说也能做的人是商汤和周武王。能说不能做的是你们这些官吏。如果说我们文学模仿周公的服饰,而你们这些官吏却窃取了周公的职位。如果说我们被陈旧的儒术所束缚,而你们却被财利捆住了手脚。主父偃因为说话厉害而被杀害,你们这些官吏因追逐财利而使自己陷入困境。千里马能日行千里,但没有造父就驾驭不了它;禹的智慧顶得上一万个人,但如果不是舜做相也不能重用他。所以季桓子执政,柳下惠就忽然弃官不见了,孔子当了司寇,贤能之士才大量涌现。把千里马挑选出来靠伯乐,但发挥它的作用却要靠造父。造父驾车,无论好马劣马,都可以上路。周公执政时,读书人无论贤与不贤,都可参与讨论治国之道。所以好的赶车人善于驯马,贤明的丞相善于用人。现在推举出优秀的人才却让无能的奴仆去使用,就像把千里马套在盐车上还要迫使它快跑一样。这才是我们贤良、文学多不称举的原因。

大夫曰:嘻!诸生阘茸无行,多言而不用,情貌不相副。若穿逾之盗,自古而患之。是孔丘斥逐于鲁君,曾不用于世也。何者?以其首摄多端,迂时而不要也。故秦王燔去其术而不行,坑之渭中而不用。乃安得鼓口舌,申颜眉,预前论议,是非国家之事也?

【注释】

阘茸,见《毁学篇》注释。

穿逾:挖墙洞、跳墙的意思。逾一作“窬”。

斥逐:斥退,驱逐。

首摄多端:即首鼠多端“摄”与“鼠”声转,形容老鼠出洞时四处窥探的样子。迂时:陈旧,不合时宜。

坑:活埋。渭中:指咸阳一带。这里是对秦始皇焚书坑儒的肯定。

鼓口舌:诡辩。

申颜眉:眉飞色舞。预前:预,参预,参加。前,御前。这里指国家的重要会议。是非:作动词用,评论的意思。

【译文】

大夫说:哼,你们这些儒生卑贱无能,品行恶劣,废话连篇,毫无用处,表里不一,口是心非。就像挖墙洞、跳墙头的小偷,自古以来就是社会的祸害。这就是孔丘被鲁国国君驱逐,不被当世所用的原因。为什么这样说呢?就是因为他那套儒术虚伪圆滑,而且远离时代不合要求。因此秦始皇烧了儒家的书,不实行儒术,把他的门徒活埋在咸阳而不任用他们。现在怎么能让你们这些人鼓弄口舌,眉飞色舞地参加皇帝召开的会议,来评论国家大事呢?

国疾第二十八

【题解】

国疾就是国家的弊病。贤良、文学攻击汉武帝时,“国有贤士而不用”,“邪臣各以伎艺,亏乱至治”,“其祸累世不复,疮痍至今未息”。他们认为所谓的“国疾”,完全是由汉武帝制定的政策所造成的。大夫则斥责“文学守死溟涬之语而终不移”,以“往古之事,昔日之语”攻击当世,这才是真正的“国疾”。本篇标题“疾”原作“病”,目录“病”作“疾”,本篇末亦有“疾”字,今据改正。

文学曰:国有贤士而不用,非士之过,有国者之耻。孔子大圣也,诸侯莫能用。当小位于鲁,三月,不令而行,不禁而止,沛若时雨之灌万物,莫不兴起也。况乎位天下之本朝,而施圣主之德音教泽乎?今公卿处尊位,执天下之要,十有余年,功德不施于天下,而勤劳于百姓。百姓贫陋困穷,而私家累万金。此君子所耻,而《伐檀》所刺也。昔者,商鞅相秦,后礼让,先贪鄙,尚首功,务进取,无德厚于民,而严刑罚于国,俗日坏而民滋怨,故惠王烹菹其身以谢天下。当此之时,亦不能论事矣。今执政患儒贫贱而多言,儒亦忧执事富贵而多患也。

大夫视文学,悒悒而不言也。

【注释】

王先谦曰:“'不令而行,不禁而止’,是孔子相鲁三月事,非小位也。《事类赋·天部》引作'尝居小位,相鲁三月’,是也。'居小位’即《孟子》听谓'委吏承田’,承上'诸侯莫能用’言。'三月相鲁’,下属为义。'尝’、'当’形近致误。又脱'居’字。'于’亦当作'■’,与'相’形近而误耳。《御览》十一《天部》作'尝居上位,相鲁三月’,'上’字误改,而余文并同。”案《太玄书室》本“当”作“尝”。

本朝:当今的朝廷。

《伐檀》,《诗经·魏风》的篇名。此诗讽刺当权者无功而受禄。

尚首功:即上首功。秦法:斩首多为上功,每斩一人首赐爵一级,故谓秦为上首功之国。见《史记·鲁仲连传·集解》及《索引》。

“厚”原作“序”,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惠王:秦孝公子,名驷。孝公死,驷继位。以商鞅曾对其师傅处过刑,即位后,在其师傅及宗室的挑唆下,用车裂的酷刑把商鞅杀害了,事在孝公二十四年(公元前338年)。见《史记·秦本纪》及《商君列传》。烹菹(z)):煮成肉酱。这里指受酷刑。

“儒”字原无,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补。

【译文】

文学说:国家有贤人而不被任用,这不是我们的过错,而是管理国家的人的耻辱。孔子是大圣人,诸侯都没有任用他。他尝居小位,为鲁司寇代行相事仅仅三个月的时间,(好事)不用下命令就能推行,(坏事)不要法律就能制止,他的思想就像及时的雨浇灌万物一样,没有不兴旺茂盛的。何况你们在当今的朝廷作官,而且可以施行圣明君主的仁义德政呢?现在的公卿身居高位,掌握着国家的大权,十多年来,却对天下没有什么功劳,而只是使百姓勤苦劳累,百姓都很贫困穷乏,而达官贵人之家却积累了万贯家财。这是君子所耻笑的,也是《诗经·伐檀》里所讽刺的。从前商鞅辅佐秦国时,不讲礼让,贪财卑鄙,崇尚战功,一味蛮干,对百姓没有什么恩德,而是用严酷的刑罚治理国家,风俗日益败坏,人们怨恨增长,所以被秦惠王五马分尸,以解除天下人的怨恨。在那时,他也不能议论国事了。现在的执政者讨厌我们贫贱的儒生多嘴多舌,我们儒生也担忧你们当官的贪图富贵会带来很多灾难。

大夫看着文学闷闷不乐,也不说话。

丞相史曰:夫辩国家之政事,论执政之得失,何不徐徐道理相喻,何至切切如此乎(1)!大夫难罢盐、铁者(2),非有私也(3),忧国家之用,边境之费也。诸生訚訚争盐、铁(4),亦非为己也,欲反之于古而辅成仁义也。二者各有所宗(5),时世异务,又安可坚任古术而非今之理也。且夫《小雅》非人(6),必有以易之。诸生若有能安集国中(7),怀来远方(8),使边境无寇虏之灾,租税尽为诸生除之,何况盐、铁、均输乎?所以贵术儒者,贵其处谦推让,以道尽人。今辩讼愕愕然(9),无赤、赐之辞(10),而见鄙倍之色(11),非所闻也。大夫言过,而诸生亦如之,诸生不直谢大夫耳(12)。

【注释】

(1)切切:急切,急迫。

(2)难:诘难,表示反对、拒绝。

(3)“私”原作“利”,今据郭沫若校改。

(4)訚訚(y0n):严肃辩论。

(5)宗:根据。

(6)“夫”原作“去”,正嘉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作“夫”,今据改正。(7)“若”原作“莫”,今据郭沫若说改正。

(8)“怀”下原有“臧之”二字,今据卢文弨说校删。

(9)愕愕(8):直言争辩,形容气势汹汹。“愕愕”又作“鄂鄂”、“谔谔”,古通。(10)赤:公西赤。赐:端木赐,即子贡。

(11)鄙倍:同“鄙背”,品质低劣,不讲道理。

(12)不直:不应当。谢:道歉,认错。耳,古通“耶”。

【译文】

丞相史说:讨论国家政事,分析执政的好坏,为什么不慢慢地讲道理互相说服,而要急迫到这种程度呢?大夫反对取消盐、铁官营,并非有私心,而是考虑到国家的费用和边境上的军费;贤良、文学严肃争辩,要求取消盐、铁官办,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想回到古代去,按照仁义办事。两种意见各有各的根据。现在时代不同了,又怎么能坚持古代的办法而反对今天的道理呢?儒生用《诗经·小雅》作者的办法非议朝臣,必定有改进的办法。如果你们有能力安定国家,使远方的人归服汉朝,使过境没有敌人骚扰的灾难,税收可以全部给你们免除,更何况盐、铁官营和均输的政策呢?所以重视法术的儒生,贵在以谦虚和忍让立身处世,以仁义之道让别人尽量发表意见。现在你们辩论时气势汹汹,没有公西赤、子贡的言辞,只见到你们这种浅见无理的样子,这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大夫说话过火,而你们也是这样,你们不应当向大夫道歉吗?

贤良、文学皆离席曰:鄙人固陋,希涉大庭,狂言多不称,以逆执事。

夫药酒苦于口而利于病,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故愕愕者福也,■■者贼也。林中多疾风,富贵多谀言。万里之朝,日闻唯唯,而后闻诸生之愕愕,此乃公卿之良药针石。

【注释】

“口”下原无“而”字,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杨沂孙校本校补。《史记·留侯世家》:“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心利于病。”又《淮南·衡山传》:“毒药苦于口利于病,忠言逆于耳利于行。”《说苑·正谏篇》:“孔子曰:'良药苦于口利于病,忠言逆于耳利于行。’”

■■(jian):花言巧语,能言善辩。“贼”原作“贱”,今据杨树达、郭沫若说校改。

【释文】

贤良、文学都离开自己的坐位说:“我们固然学识浅陋,很少能到朝廷中来,你们说我们狂妄的言论和身份不相称,和执政的公卿抵触。药酒苦口而利于病,忠言逆耳而利于行。所以直言争辩是为了国家的富强,那些花言巧语的人,是国家的盗贼。山林中经常刮大风,富贵人经常听到逢迎奉承的话。在管理万里江山的朝廷里,天天听到的是恭顺的话,现在听到我们的直言争辩,这正是公卿的良药好针啊。

大夫色稍宽,面文学而苏贤良曰:穷巷多曲辩,而寡见者难喻。文学守死溟涬之语,而终不移。夫往古之事,昔有之语,已可睹矣。今以近世观之,自以目有所见,耳有所闻,世殊而事异。文、景之际,建元之始,民朴而归本,吏廉而自重,殷殷屯屯,人衍而家富。今政非改而教非易也,何世之弥薄而俗之滋衰也!吏即少廉,民即寡耻,刑非诛恶,而奸犹不止。世人有言:“鄙儒不如都士。”文学皆出山东,希涉大论。子大夫论京师之日久,愿分明政治得失之事,故所以然者也。

【注释】

“苏”下原有“也”字,今据黄季刚说校删。苏:读为“溯”(s)),向,朝着。面:背着。这里是说大夫背着文学而面向贤良讲话的意思。

溟涬(m0ngx@ng):漫无边际,大而无当的意思。

文、景:汉文帝刘恒、汉景帝刘启。

建元:汉武帝年号。建元之始,指公元前140年。我国帝王有年号,是从这一年开始的。殷殷:富实。屯屯:盛多。

都士:居住在城里的人。

子大夫:汉代时对知识分子的美称。这里指贤良。

“愿”原作“顾”,“失”上无“得”字,今据王先谦说校改。

【译文】

大夫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背着文学而面向贤良们说:贫穷小巷里诡辩的人多,见闻不多的人难以开导。文学们只会死守着漫无边际、大而无当的言语始终不变。古时的事情和过去人说的话都已经知道了。从现在的时代看,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到,有耳朵的人都可以听到,时代不同,事情也不一样。文帝、景帝时,汉武帝开始执政时,百姓朴实而务农,做官的人都廉洁慎重,国家很富裕,人丁兴旺,家庭富足。现在这些治国之法都没有改变,教化也没有变化,怎么能讲恩德微薄而风俗败坏了呢?(你们还说什么)官吏很少有廉洁的,百姓很少有知道耻辱的,刑罚没有惩办坏人,因而坏事得不到制止。俗话说:“乡里人不如城里的人。”文学都是从华山以东来的,很少参与过国家大事的讨论。贤良在国都谈论国家大事已经很久了,希望你们分析政治得失的原因。

贤良曰:夫山东天下之腹心(1),贤士之战场也。高皇帝龙飞凤举于宋、楚之间(2),山东子弟萧、曹、樊、郦、滕、灌之属为辅(3),虽即异世,亦既闳夭、太颠而已(4)。禹出西羌,文王生北夷(5),然圣德高世,有万人之才,负迭群之任(6)。出入都市(7),一旦不知返数,然后终于厮役而已(8)。仆虽不生长京师,才驽下愚,不足与大议(9)。窃以所闻闾里长老之言(10),往者,常民衣服温暖而不靡,器质朴牢而致用。衣足以蔽体,器足以便事,马足以易步,车足以自载,酒足以合欢而不湛(11),乐足以理心而不淫,入无宴乐之闻,出无佚游之观(12)。行即负嬴(13),止则锄耘(14),用约而财饶,本修而民富。送死哀而不华,养生适而不奢。大臣正而无欲,执政宽而不苛。故黎民宁其性,百吏保其官。建元之始(15),崇文修德,天下乂安(16)。其后邪臣各以伎艺,亏乱至治。外障山海,内兴诸利。杨可告缗(17),江充禁服,张大夫革令(18),杜周治狱(19),罚赎科适(20),微细并行,不可胜载。夏兰之属妄搏(21),王温舒之徒妄杀(22)。残吏萌起,扰乱良民。当此之时,百姓不保其首领,豪富莫必其族姓。圣主觉焉(23),乃刑戮充等,诛灭残贼,以杀死罪之怨(24),塞天下之责,然居民肆然复安。然其祸累世不复,疮痍至今未息。故百官尚有残贼之政(25),而强宰尚有强夺之心。大臣擅权而击断(26),豪猾多党而侵陵(27)。富贵奢侈,贫贱篡杀。女工难成而易弊,车器难就而易败。车不累期(28),器不终岁。一车千石(29),一衣十钟(30),常民文杯画案(31),机席缉■(32),婢妾衣纨履丝,匹庶粺饭肉食(33)。里有俗,党有场。康庄驰逐,穷巷蹋鞠(34)。秉耒抱臿(35),躬耕身织者寡,聚要敛容(36)、傅白黛青者众。无而为有,贫而强夸。文表无里,纨袴枲装(37)。生不养,死厚送。葬死殚家(38),遣女满车(39)。富者欲过,贫者欲及。富者空减,贫者称贷。是以民年急而岁促,贫即寡耻,乏即少廉。此所以刑非诛恶,而奸犹不止也。故国有严急之征(40),即生散不足之疾矣(41)。

【注释】

(1)腹心:中心。

(2)高皇帝:即汉高祖刘邦。龙飞凤举:封建时代比喻皇帝的兴起。刘邦起于沛县的丰邑,后改为丰县,在今江苏省沛县西。这是宋、楚交界之地,故曰“宋、楚之间”。(3)萧:萧何。曹:曹参。樊:樊哙(kuai)。郦:郦食其(l9y@j9)。滕:滕公夏侯婴。灌:灌婴。这些人都是刘邦的得力助手,《汉书》各有本传。

(4)闳夭、太颠,见《相刺篇》注释。

(5)《孟子·离娄下》:“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这里说“文王生北夷”,盖传闻异辞。

(6)迭:古通“轶”,超过。

(7)张敦仁曰:“案此句上有脱文,今无以补之。

(8)卢文弨曰:“'后’字衍。”

(9)“与”原作“以”,“与”和“以”因形近致误。前《孝养篇》:“有诏公卿与斯议。”即此“与”字之义,谓参与也。今据订正。大议:讨论天下大事。

(10)“以所”原作“所以”,今据卢文弨说校改。

(11)湛:同“沉”,沉溺。

(12)佚游:游逸无度。

(13)嬴:原作羸,今据明初本、毕本校改。嬴,担的意思。

(14)则原作“作”,今据杨树达说校改。

(15)“始”上原无“之”字,今补。“之始”与下文“其后”对文。《救匮篇》及下文也作“建元之始”。说略本杨树达。

(16)乂(y@)安:平安,太平。

(17)“可”下原有“胜”字,今据张敦仁说校删。

(18)张大夫:即张汤,曾为汉武帝制定法令。杨可、江充、张汤,见《轻重篇》注释。(19)杜周,见《刺复篇》注释。

(20)罚赎:即罚钱赎罪。科:判罪。“适”同“谪”,责罚贬官。

(21)夏兰:汉武帝时绣衣直指官(从侍御史选派出外查办重大案件的官)。见《史记·平准书》,事迹无考。搏:捕捉。

(22)王温舒,见《刺复篇》注释。

(23)圣主:指汉武帝。

(24)杀:解除,减轻。

(25)残贼:残忍邪恶。

(26)“击断”原作“断击”,今乙正。《战国策·秦策下》:“华阳、泾阳,击断无讳。”《汉书·刑法志》:“穷民犯法,酷吏击断,奸轨不胜。”又《楚元王传》:“刘向《上封书》:“五侯骄奢僣盛,击断自恣。”徐干中论考伪篇》:“时有拒绝,击断严厉。”字俱作“击断,今据乙正。击断:谓刑人。

(27)侵陵:同“陵侵”,侵犯,凌辱。

(28)期:周年。不累期,使用不到两年。

(29)石(dan):容量单位。

(30)钟:也是容量单位。六石四斗为一“钟”。

(31)案:古时一种短腿的饮食用具。文杯:在杯子上画文采。画案:在案上画图画。《汉书·禹贡传》:“见赐杯案尽文画。”

(32)机:同“几”,小而矮的桌子。席:坐席,这里指酒宴。缉■(di5):同“杂■(ta),形容多、丰盛。

(33)粺(dai)饭:吃精米饭。粺,指精米。

(34)蹋,原作蹹,今从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校改。蹋鞠:踢球。(35)“臿”原作“插”,今从姚范校改。臿:铁锹。

(36)“聚”原作“娶”,“敛”下原有“从”字,今队张敦仁说校改。“要”同“腰”。聚要敛容:束腰整容,形容装饰,打扮。

(37)“袴”原作“跨”,华氏活字本、正嘉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作“袴”,今据改正。纨(wan):丝绸。袴(k*):即裤子,这里泛指衣服。

(38)殚(dan)家:耗尽家产。

(39)遣女:出嫁女儿。

(40)“严”下原有“不”字,今据卢文弨校改。

(41)“散”原作“前”,今据黄季刚说校改。“足”下原无“之”字,今据卢文弨说校增。散不足:由于奢侈消耗而造成多方面的弊病。

【译文】

贤良说:华山以东是天下的中心,是贤能人的战场。高皇帝兴起在宋、楚之间时,帮助他的华山以东的子弟就有萧何、曹参、樊哙、郦食其、夏侯婴、灌婴等人,虽然时代不同,但他们也算得上是闳夭、太颠那样的人物了。夏禹出生在西羌,周文王出生于北夷。然而他们圣德出众,有万人的才能,能担负起超群的(治国)重担。那些出入都市的人,一天中往返奉命不知要跑多少趟,然而终究是受人差遣奴役而已。我们虽然不生长在京城里,无能而又愚蠢,是不能参与讨论国家大事的。我们听乡里长老讲过,从前,普通老百姓所穿的衣服既暖和又不奢侈,器具的质量朴素、结实而且适于使用。衣服足够遮体,器具便于使用,马能够代替人步行,车辆足够自己乘坐,饮酒能够达到欢乐而不沉溺,音乐可以调和心情而不荒淫,回到自己家里听不到要宴饮歌舞的事情,到外面看不到放荡闲游的现象。人们外出就或背或挑着东西,在家里就用锄头耕种。国家用费节约,资财富饶,农业搞得好,百姓生活富足。办理父母丧事时哀伤但不铺张,供养父母适度却不奢侈。国家大臣正直而没有私心,执掌政事宽厚而不苛刻。所以百姓安分守己,官吏遵守职责。建元初年,尊重礼义,修养德政,天下太平。后来奸臣们用各种手段,破坏了好的治国方法,垄断山海,设立了各种收利的措施。杨可告发缗令,江充禁止奢侈,张汤改革律令,杜周治理监狱,还有罚钱赎罪,判罚贬官,细小的事也不能免,不能完全记载。再加上夏兰之流随意抓人,王温舒之徒随便杀人。残暴的官吏大量出现,扰乱善良的人们。在那时侯,百姓不能保全自己的脑袋,豪富人家也不能保全其宗族。武帝觉察了这些事情,用严刑杀了江充等坏家伙,以减轻受死罪处分的人的怨恨,消除天下人的谴责。这样,人们才慢慢地恢复了安定。但是,他们造成的灾祸多年不能消除,创伤至今没有复合。官吏中还有残忍邪恶的坏人当政,强暴的主管长官还有强横掠夺之心。大臣独揽大权而肆意施刑于人,强横不法者结成朋党互相倾轧。富贵的人追求奢侈,贫穷的人掠夺杀人。纺织品难以做衣服,而且质量不好,车辆器具难以使用,而且容易损坏。车辆用不到两年,器具使用不到一年,也就都坏了。一辆车子价值一千石粮食,一件衣服价值六十多石粮食。普通老百姓都很讲排场,用的是画有文采的杯子和画有图画的案子,酒宴丰盛,丫鬟穿绸衣,着丝鞋,佣人也吃精米饭和肉菜。里巷有自己的风俗,村庄有自己聚集的地方。在四通八达的大道上有人骑马追逐作乐,在穷巷里有人踢球玩耍。手执农具,亲自耕种和纺织的人很少,束腰整容,涂脂抹粉的人却很多。没有冒充为有,贫穷却强夸富贵。表面漂亮,里面空虚,丝绸做衣服的面,粗麻做衣服的里。父母活着时不供养,死了却厚葬。一次葬礼耗尽家产,女儿出嫁财礼满车。富人追求过分享乐,贫困的人希望赶上富人。富人收入减少,贫苦人借钱过日子。因此,人们的日子过得一年比一年紧促,贫穷的人不怕羞耻,钱少的人不讲廉洁。这就是刑罚没有惩办坏人而邪恶还不能制止的原因。所以国家有严重危急的征兆,这就是由于过分奢侈消耗而造成了多方面的弊病啊!

散不足第二十九

【题解】

在本篇中,贤良从衣食住行到婚丧嫁娶,从庶民百姓到官府豪家,分为八个纲领,并列举了三十二项事实,说明由于豪华奢侈产生了很多方面的社会“弊病”,贤良借题发挥,以论奢侈、节俭为名,目的是欲行复古之实。

大夫曰:吾以贤良为少愈,乃反其幽明,若胡车相随而鸣。诸生独不见夏季之螇乎?音声入耳,秋风至而声无。者生无易由言,不顾其患,患至而后默,晚矣。

【注释】

少愈:稍微高明一些。

幽明:本指黑暗、光明。这里指善恶不分。

胡车:古代匈奴族的一种车子。本书《论功篇》:“匈奴车器无银黄丝漆之饰,素成而务坚。”可见匈奴虽尚骑射,也是有车的。不过制造粗糙,轧轧有声。车行时一辆跟着一辆,行动起来,前面的车叮当作响,后面的车同样叮当作响,所以说“胡车相随而鸣”,这里用“相随而鸣”比喻贤良、文学随声附和。

螇(x9):即螇螰(l)),蝉的一种,又名蟪蛄(hu@g+)。《庄子·逍遥游》:“蟪蛄不知春秋。”司马彪云:“寒蝉也。春生夏死,夏生秋死。”与此所说“声音入耳,秋风至而声无”正合。者:古通“诸”。者生即诸生。无易由言:语本《诗经·大雅·抑》和《小雅·小弁》。易,轻易,由着自己的性子。

【译文】

大夫说:我原来以为贤良稍微高明些,结果你们竟是善恶不分,和文学相互随声附和,好像匈奴造的车子,行走起来一个跟着一个发出刺耳的叫声。诸位难道没有看见夏末的蝉吗?虽然叫的声音一时能听得到,但秋风一来就无声无息了。你们不要轻易地由着性子乱说,而不考虑后果,等到祸患临头,才默不作声,那可就晚了。

贤良曰:孔子读《史记》,喟然而叹,伤正德之废,君臣之危也。

夫贤人君子,以天下为任者也。任大者思远,思远者忘近。诚心闵悼,恻隐加尔,故忠心独而无累。此诗人所以伤而作。比干、子胥遗身忘祸也。其恶劳人,若斯之急,安能默乎?《诗》云:“忧心如惔,不敢戏谈。”孔子栖栖,疾固也。墨子遑遑,闵世也。。

大夫默然。

【注释】

这里的《史记》,不是司马迁所著的《史记》,而是指鲁国的《史记》。喟(ku@)然:叹气的样子。

闵悼:忧伤,哀悼。

恻隐:怜悯,同情。尔:同“耳”。

劳:忧虑。

诗出《诗经·小雅·节南山》。惔(yan):焚烧。

论语·宪问篇》:“微生亩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孔子曰:'非敢为佞也,疾固也。’”栖栖:忙碌不安的样子。疾固:痛恨世道的弊病。墨子,即墨翟,见《晁错篇》注释。遑遑:匆忙的样子。闵世:忧伤世道衰败。《论衡·定贤篇》:“孔子栖栖,墨子遑遑。”《后汉书·苏竟传》:“仲尼栖栖,墨子遑遑”。语皆本此。

【译文】

贤良说:孔子读《史记》,感慨叹息,对正统道德的废除和君臣关系受到危害表示伤心。贤人君子,是把天下的事情作为自己的责任。肩负大任的人考虑得远,考虑长远的人忘掉眼前的小事,他们真心诚意地忧伤国家的事情,怜悯别人的感情积压在心里,所以抱着一片忠心而特立独行,没有牵挂,这就是《诗经》各篇的作者有所伤感而执笔写作,比干和伍子胥舍身向君主劝谏,不关心个人灾祸的原因。可恶的事情使人像比干、伍子胥一样焦急万分,怎么能沉默呢?《诗经》上说“忧心如火焚烧,不敢开玩笑讲些不负责任的话。”孔子一生忙碌不安,这是因为他痛恨世道的弊病,墨翟一辈子奔波行走,也是因为他忧虑世道的衰败啊!

大夫沉默不答。

丞相曰:愿闻散不足。

贤良曰:宫室舆马,衣服器械,丧祭食饮,声色玩好,人情之所不能已也。故圣人为之制度以防之。间者,士大夫务于权利,怠于礼义,故百姓仿效,颇逾制度,今故陈之,曰:

【注释】

间者:近来。

务:追求。

故:特意。陈:陈述

【译文】

丞相说:愿意听听奢侈消耗产生的不足的情况。

贤良说:宫室车马,衣服用具,丧祭饮食,声色爱好,这些都是人的感情不能抑制的。所以圣人对这些都订立了制度加以限制,近来,官吏追求权势财利,却松懈了礼义,所以百姓效法他们,大大超逾了制度。现在特意陈述如下:

古者,谷物菜果,不时不食(1),鸟兽鱼鳖,不中杀不食(2)。故缴罔不入于泽(3),杂毛不取(4)。今富者逐驱歼罔罝(5),掩捕麑■(6),耽湎沈酒(7),铺百川(8)。鲜羔麑■(9),几胎肩(10),皮黄口(11)。春鹅秋鹐,冬葵温韭(12),浚茈蓼苏(13),蕈耳菜(14),毛果虫貉(15)。

【注释】

(1)《礼记·王制》:“五谷不时,果实未熟,不粥于市。”不时:不到成熟的时候。

(2)《礼记·王制》:“禽兽鱼鳖不中杀,不粥于市。”不中杀:不到该杀的时候。

(3)缴(zhu¥):系在箭上的绳子。这时指射鸟的箭。罔:同网。捕鸟捉鱼的器具。

(4)杂毛:各种鸟兽的皮毛。这里指幼小的鸟兽。

(5)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逐”作“遂”,郭沫若改作“迺”。

罝(j+):捕鸟兽的罗网。

(6)麑(n0):小鹿。■(ko)):鹐鸟,小鸟。

(7)耽湎沈酒:沉迷酗酒。“酒”原作“犹”,这是由于二字因形近而误,今改。

(8)铺百川:言酒之多。

(9)羔■(zha^):羊羔。鲜羔■,意思是吃羊羔的新鲜肉。

(10)“几”原作“羊■”,“肩”原作“扁”,今据张敦仁说校改。几:同(j!),割杀。胎肩:小猪。

(11)皮:作动词用,即剥皮。黄口:指小鸟。

(12)冬葵,我国古代冬天生长的一种蔬菜。温韭:温室里培养出来的韭菜。

(13)浚:同葰,一种香菜。茈(z!):茈姜,一作子姜,蓼(l93o):辛菜。苏:紫苏。可做中药,古时用以调味。

(14)蕈■(x)nruan)原作“丰栾”今据孙治让说校改。蕈,桑耳。■木耳。(见《说文》)耳菜:各种菌菜的总名。

(15)毛:毛虫。各种兽类。“果”通“倮”(lu%),字又作“贏”指身上没有羽毛和鳞甲的动物。

【译文】

古时候,粮食蔬菜水果,不到成熟的时候不吃,鸟、兽、鱼、鳖,不到该杀时不吃。因此不在池塘里撒网捕小鱼,不到田野上猎取小的鸟兽。现在则不同,有钱的人张网驱歼猎取,利用自然物的掩蔽,捕捉幼鹿、小鸟,沉迷酗酒,酒如河流。宰羊羔,杀小猪,剥小鸡,春天的小鹅,秋季的雏鸡,冬天的葵菜和温室培育的韭菜、香菜、子姜、辛菜、紫苏、木耳,虫类、兽类,没有不吃的。

古者,采椽茅茨,陶桴复穴,足御寒暑,蔽风雨而已。及其后世,采椽不斫,茅茨不剪,无斫削之事,磨砻之功。大夫达棱楹,士颖首,庶人斧,成木构而已。今富者井干增梁,雕文槛楯,垩■壁饰。

【注释】

陶:陶器,指瓦。桴(f*):屋梁。复穴:窟室。

磨砻(1¥ng),琢磨。修饰加工的意思。

棱:房屋的粱。达棱楹,就是把梁栓从上到下斫成四棱。楹(y0ng):厅堂的柱子。颖:尖锐。颖首,就是把椽子、梁的头部斫细,作为装饰。

井干:古时的天井、藻井(宫殿、厅堂的天花板上一块一块的装饰,多为方格形,有彩色图案)。

“楯”原作“修”,今据张敦仁说校改。槛楯(sh[n):门槛,栏杆。■(nan),原作“忧”,今据王绍兰说校改。■:涂刷。垩(8):白土。

【译文】

古时候,人们住的是木棍搭的草棚,瓦盖的窟室,能够防御冷热、挡风蔽雨就行了。到了后来,也是椽子不砍削,茅草不剪齐,不进行修饰加工。大夫才有方木的屋梁和带柱子的厅堂,士的房子才有修饰的椽子,普通人的房子只能用斧子砍伐粗糙的木头盖成。现在,富人的屋顶上有藻井、门槛,栏杆上雕刻有花纹,还用白土粉饰墙壁。

古者,衣服不中制,器械不中用,不粥于市。今民间雕琢不中之物,刻画玩好无用之器。玄黄杂青,五色绣衣,戏弄蒲人杂妇,百兽马戏斗虎,唐锑追人,奇虫胡妲。

【注释】

粥(y)):同“鬻”,卖的意思。

“玩好”二字,原在下句“玄黄”之上,今据杨树达说校移。

蒲人:“蒲”同“僰”,西汉时居住在云南地区的少数民族。戏弄蒲人杂妇:指模仿僰人的杂剧。

唐锑(t0)追人:古代用木、泥、纸做成小人,进行爬高竿的游戏。

奇虫:指鱼龙之类的游戏。胡妲:即花旦,游戏的一种。

【译文】

古时候,衣服不合于制度,器具无法使用,就不拿到市场上去卖。现在民间雕刻琢磨一些不适用的东西,刻画、玩弄、爱好一些无用的器具。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绣衣,模仿僰人的杂剧,马戏、斗虎,木偶爬竿,鱼龙杂技,花旦唱戏等等。

古者,诸侯不秣马,天子有命,以车就牧。庶人之乘马者,足以代其劳而已。故行则服枙,止则就犁。今富者连车列骑,骖贰辎軿。中者微舆短毂,繁髦掌蹄。夫一马伏枥,当中家六口之食,亡丁男一人之事。

【注释】

“马”字原在“者”字下,今据王先谦说移正。

枙(8):同“轭”,驾车时加在牲口脖子上的曲木。

骖(can):古代一车驾三马,在车前两侧的马叫“骖”。这里指三匹马拉的车。辎(z9):古代一种有盖的车。軿(p0ng):有帏子的车。

微舆:小车箱。短毂(g():短轮轴。微舆短毂,这里指小车。

繁髦原作烦尾,今改。烦、繁音近通用。尾、髦形近而误。繁髦:马鬣上饰。掌蹄:给马蹄钉掌。

枥(l@):马槽。

丁男:丁壮男子。亡:损失。

【译文】

古时候,诸侯不饲养马,天子下令征伐时,才随车所到之处,就地放牧。一般人乘马,只是为了减少劳累。所以需要时马就套车,不出车时就用来拉犁耕田。现在富人出门车马排成行,车有三匹马拉的,有两匹马拉的,有带车棚的,有挂帷幕的。中等人家也有小车,还要装饰马鬣和给马蹄钉掌。喂养一匹马,相当于消耗中产之家六口人的粮食,还要损失一个壮年男子的劳力。

古者,庶人耋老而后衣丝,其余则麻枲而已,故命曰布衣。及其后,则丝里枲表,直领无袆,袍合不缘。夫罗纨文绣者,人君后妃之服也。茧缣练者,婚姻之嘉饰也。是以文缯薄织,不粥于市。今富者缛绣罗纨,中者素绨冰锦。常民而被后妃之服亵人而居婚姻之饰。夫纨素之贾倍缣,缣之用倍纨也。

【注释】

耋,解见《孝养篇》注释。

直领:古时长袍衣领,自项后曲领向前,相并直下,又叫方领,见《汉书·景十三王传》。《释名·释衣服》:“直领,邪直而交下,亦如丈夫胞袍方也。”袆(hu9):衣带。缘:衣服边缘的装饰。

茧(ch¥u):粗丝绸。缣(jian):细绢。练:白绢。

文缯(z5ng):带有文采的丝织口。缯,丝织品的总称。

缛(r)):本指繁杂的装饰,这里是穿的意思。

素绨冰锦,原作素绨锦冰,今据王先谦说校改。素绨:白色而又光滑厚实的丝织品。冰锦:像冰一样洁白的丝织品。

亵人:下贱的妇女。

【译文】

古时候,70岁的老人才穿丝绸的衣服,其余的则只穿麻布而已,所以名叫“布衣”。到了后来,里面用丝,外面用麻衣,上衣是直领没有衣带的,袍子仅仅是合缝也不装饰边缘。至于绣着花纹的精细丝织品,则是帝王、皇后和妃子们穿的服装。粗丝绸和细绢、白绢,则是结婚时穿的漂亮衣服。因此,带有文采的和细薄的丝织品,不在市场上卖。现在,富人却穿着刺绣的精细的丝绸,中等人也穿着素绨和洁白如冰的丝织品。平常人穿着过去皇后、妃子们的衣服,下贱的妇女穿着过去结婚用的服装。要知道,细绢比粗绢的价值要高出一倍,而粗绢的使用价值却比细绢要大一倍。

古者,椎车无柔(1),栈舆无植(2)。及其后,木軨不衣(3),长毂数幅。

蒲荐笠盖(4),盖无漆丝之饰(5)。士大夫则单椱木具(6),盘韦柔革(7)。常民漆舆大軨蜀轮(8)。今庶人富者银黄华左搔(9),结绥韬杠(10)。中者错镳涂采(11),珥靳飞椱(12)。

【注释】

(1)椎车,见《非鞅篇》注释。柔:同輮,车轮的边框。

(2)栈舆:竹木做的车子。植:同直,即直木。

(3)軨(l0ng):车厢上的木栅栏,不衣:不加修饰。

(4)蒲荐:把蒲草绑在车轮上,以防止振动。笠(l0)盖:用草编成的车盖。

(5)漆,原作染,今据孙诒让说校改。

(6)单椱:当依洪颐煊说作蝉攫,即车轮的边框。木具:蝉攫用木料制造。

(7)韦、革,指去过毛加过工的兽皮。盘韦柔革:用软熟的兽皮盘绕在车轮的边框上。

(8)漆,原作染,今据孙诒让说校改。蜀轮:独轮,蜀,同独,《尔雅·释山》:“蜀者独。”郭璞注:“蜀亦孤独。”

(9)黄:即黄金。华:装饰的意思。搔:同瑵。古代车盖上一种玉的装饰。

(10)绥:登车时拉手用的绳子。韬(t1o)杠:用熟皮子裹着的车辕。

(11)错镳(biao):镶金的马嚼子。

(12)珥:本指古代女子的珠玉耳环。这里作动词用,装饰的意思。靳:古代驾辕马勒肚子的皮带,即肚带。这里是马的代称。軨原作铃,今据张敦仁、王先谦说校改。飞軨:古代一种很讲究的车棚的窗子。《尚书·大传》:“未命为士,车不得飞軨。”郑玄注:“如今窗车也。”(《文选·剧秦美新》注引)

【译文】

古时候,独轮车子没有边框,一般车子用竹木制成,没有直木。后来,车棚的木头也不加工修饰,只有长的轮毂和密集的辐条,车轮上捆着蒲草,车子有用草编成的车盖。但不用油漆和丝绸来装饰。大夫和士的车子的车轮边框则是用木料做成,上边用软熟的兽皮盘绕起来。一般人坐的独轮车是油漆的,有大窗格。现在,平民中的富人的车盖上用金银玉石装饰,安着登车的把手,用熟皮革包裹车辕。中等人的马嚼子镶金画采,用珠玉装饰马和车窗。

古者,鹿裘皮冒,蹄足不去。及其后,大夫士狐貉缝腋,羔麑豹袪。庶人则毛绔衳彤,羝襆皮■。今富者鼲鼦,狐白凫翁。中者罽衣金镂,燕鼦代黄。

【注释】

冒,同帽。

“缝腋”疑当作“逢掖”,即大袖衣。《礼记·儒行》:“衣逢掖之衣。”郑注:逢,犹大也。大掖之衣:大袂褌衣也。”

羔麑豹袪,疑当作羔裘豹袪。这句话见于《诗经·唐风·羔裘》。《郑风·羔裘》、《礼记·玉藻》也都有“羔裘豹饰”句,并作“羔裘”,是很好的例证。袪(q&):袖口。毛绔:用毛做的套裤。绔,“袴”的本字,古代指套裤。衳(s#ng):小裤子,彤:疑为■,音近之误,即短袖衣。

羝襆皮■,原作朴羝皮傅,义不可通;今以上下文例求之,辄改“朴”为“■”,“傅”为“■”,俱以形近而讹,“襆羝”亦倒植,今并乙正。羝襆(f)):即公羊皮皮袄。皮■:杂兽皮的短皮袄。

鼲鼦,原作鼲鼯,《力耕篇》作“鼲鼦”,今据改正。

翁,原作翥,今据孙诒让说校改。《急就篇》:“春草鸡翘凫翁濯。”颜师古注:“凫者,水中之鸟;翁,颈上毛也。”犹今之鸭绒。

罽(j@):一种毛织品。缕(l[):线。

■(l8)老鼠的一种,皮可制皮袄。代黄:代郡的黄貂。

【译文】

古时候,人穿的鹿皮皮袄和戴的皮帽子,剥取兽皮时,不把蹄足部分去掉。到了后来,大夫和士穿狐皮和貉皮制成的大袖衣,或用羊羔皮做皮袄,用豹皮做袖口。平常人则穿用毛做的套裤、小裤和短袖衣,用公羊皮和杂兽皮制做的皮袄。现在,富人穿灰鼠皮和貂皮皮袄,有的穿白狐皮袄和鸭绒袍子。中等人穿西域的金丝绒布,还有的穿燕地罽■鼠皮和代郡黄貂皮做的皮衣。

古者,庶人贱骑绳控,革鞮皮荐而已。及其后,革鞍牦成,铁镳不饰,今富者■耳银镊■,黄金琅勒,罽绣弇汗,垂珥胡鲜。中者漆韦绍系,采画暴干。

【注释】

孙诒让曰:“案'贱’疑当作'■’。《诗·小戎》:“■驷孔群。’《释文》引《韩诗》云:“驷马不著甲日■驷。’'■骑’盖谓不施鞍勒而徒骑,故用绳控也,与■驷义略同。”鞮(d9):不施鞍而骑所特用之革履。皮荐:荐,原作廌,今据王先谦说校改。指马背上垫的一块皮子。

革鞍牦成:革鞍,皮质的马鞍。牦,这里指牦牛的毛。牦成,用牦牛毛制成。■耳:用革做的马的耳饰。银镊■(ni8li8):银制的马头饰。

琅;光彩。勒:有嚼子的马笼头。这里指马嚼子。

弇(y3n)汗:马身防汗的用品。

垂珥:用垂棘(古时产美玉的地名)的美玉作马的耳饰。鲜:即鲜卑腰带。漆,原作染,今据孙诒让说校改。绍系:拴结的意思。

暴干:日光暴晒。

【译文】

古时候,平常人骑马不用鞍勒,只用马缰绳来控制,不过是脚上穿着骑没有鞍子的马所特用的皮履,马背上垫块皮子罢了。到后来,用皮子和牦牛毛作成马鞍,用铁制成的马嚼子也不加修饰。现在,富人家的马耳朵上有用皮革制成的耳饰,马头上有银制的头饰,马嚼子金光闪闪,绣花毛毡为弇汗,垂棘的美玉作耳饰,还有鲜卑的腰带。中等人的马具也用油漆的皮绳拴结,花花绿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古者,污尊抔饮,盖无爵觞樽俎。及其后,庶人器用,即竹柳陶匏而已。唯瑚琏觞豆而后雕文彤漆。今富者银口黄耳,金罍玉钟。中者野王紵器,金错蜀杯。夫一文杯得铜杯十,贾贱而用不殊。箕子之讥,始在天子,今在匹夫。

【注释】

污尊:即污樽,凿地为樽。抔,原作坏,《御览》四七二引作“杯”,俱“抔”之误,今改。抔(p¥u)饮:用手捧水喝。

爵觞樽:古代三种饮酒器具。俎:古代祭祀时盛祭品的器物。

竹柳:指用竹子、柳条编织的器具。陶:陶器。匏(pao),原作“瓠”,今据卢文弨说校改。匏:葫芦瓢。

瑚琏(lian):古代宗庙里盛粮食的器具。

银口:以银饰器物口部。黄耳:以金铜装饰器具两耳。

金罍(l6i):用黄金做的酒器。《诗经·周南·卷耳》:“我姑酌彼金罍。”野王,原作舒玉,今据王先谦说校改。野王:地名,今河南省沁阳县。紵器:紵麻制造的漆器。

箕子之讥,《淮南子·缪称篇》:“纣为象著而箸箕子讥”。

【译文】

古时候,人们凿地为樽,用手捧水喝,没有什么爵、觞、樽、俎等器具。到后来,普通人用的器具,只是一些竹子、柳条编的器具和陶器、葫芦瓢而已。只有宗庙里祭祀时用来盛酒肉的瑚琏、觞豆等器具才雕刻花纹,涂上红色的漆。现在,富人用着银口黄耳的杯盘,黄金做的酒壶和玉雕刻的酒杯。中等人用的是野王出产的紵麻制造的漆器,蜀郡出产的镶金酒杯。一个用金银饰口并绘有花纹的杯子的价钱相当于十个用铜铸造的杯子,铜杯的交换价值只是文杯的十分之一,但使用价值并无区别。商朝的箕子悲叹帝王奢侈的事,过去所忧虑的还只在天子,现在却发展到普通平民身上了。

古者,燔黍食稗,而捭豚以相飨。其后,乡人饮酒,老者重豆。少者立食,一酱一肉,旅饮而已。及其后,宾婚相召,则豆羹白饭,綦脍熟肉。今民间酒食,殽旅重叠,燔炙满案,臑鳖脍鲤,麑卵鹑鷃橙枸,鲐鳢醢醯,众物杂味。

【注释】

捭,原作烨,今据王先谦说校改。“捭”(bai)同“焷”,煮的意思。豚(t*n):小猪。相飨(xiang):用酒食招待客人。

重豆:几个盛肉的器具。《礼记·乡饮酒义》:“乡饮酒之礼:六十者坐,五十者立侍以听政役,所以明尊长也;六十者三豆,七十者四豆,八十者五豆,九十者六豆,所以明养志也。”旅饮:很多人一块有顺序地饮酒。

綦脍(q0kuai):细切的肉块。

殽(yao):同“肴”,熟的鱼、肉。旅:陈列。

臑(6):同“胹”,煮熟煮烂的意思。鲤,原作腥,今据孙诒让说校改。鹑鷃(ch*nyan)即鹌鹑,一种鸟,头小尾短,羽毛赤褐色,杂有暗黄色条纹,性好斗,肉可吃,味很美。橙构,原作撜拘,今据张敦仁说校改。橙、香橙。拘,即《史记·西南夷列传》“蜀枸酱”之“枸酱”,即蒟(j!)酱,是一种蔓生木本植物,果实像桑葚,可以调食,故叫做酱。鲐鳢(t*il!):两种鱼名。醯(x9):醋。

【译文】

古时候,人吃的是烧烤的黄米、稗子等杂粮,招待客人时才杀猪。后来,乡里的人在一起饮酒,老年人面前摆几碗肉(受到尊重),年青人则站着吃,只有一盘酱一碗肉,很多人聚在一起在顺序地饮酒罢了。再往后,举行婚礼招待客人,则用肉汤米饭,再加一些切细的肉块和熟肉。现在民间招待客人,鱼肉重迭,烤肉满桌,还有鱼鳖、鹿胎、鹌鹑、香橙、蒟酱,以及鲐、鳢、肉酱和醋,物丰味美。

古者,庶人春夏耕耘,秋冬收藏,昏晨力作,夜以继日。《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非■腊不休息,非祭祀无酒肉。今宾昏酒食,接连相因,析酲什半,弃事相随,虑无乏日。【注释】诗出《诗经·豳风·七月》。索绹(tao):编织绳索。亟:急速,赶紧。乘屋:盖屋。■腊:见《孝养篇》注释。这里是指节日。

昏:同婚。

析酲(ch6ng),原作:“折醒”,今据卢文弨、孙诒让说校改。析,解。酲,酒醉。见《汉书·礼乐志》应劭注。

【译文】

古时候,春夏耕种除草,秋冬收割储藏,从清晨到夜晚,昼夜不停地劳动。《诗经》上说:“白天去割茅草,晚上编织草绳,赶紧修理房屋,以便明春播种。”不到节日不休息,不是祭祀不吃酒肉。现在来客和结婚都要办酒席,互相邀请,没有间断,常常是十个人醉倒五个,有的人放弃了工作而跟着别人去吃喝,不考虑自己缺吃少穿的日子。

古者,庶人粝食藜藿,非乡饮酒、■腊祭祀无酒肉。故诸侯无故不杀牛羊,大夫士无故不杀犬豕。今闾巷县佰,阡伯屠沽,无故烹杀,相聚野外,负粟而往,挈肉而归。夫一豕之肉,得中年之收,十五斗粟,当丁男半月之食。

【注释】

《礼记·王制》:“诸候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县陌,“县佰”当作“■伯,“■”即“枭”之本字。这里以“县伯”与“屠沽”对文,“县伯”亦屠人之类。

阡伯:即阡陌,田间小路。这里指农村。屠沽:杀猪卖肉的人,即屠户。挈(qi8):手提着。

十五斗粟,当丁男半月之食:“斗”指汉时小斗(合近代二斤或三斤,十五斗合今四十五斤)。“十五斗粟”是一个人一月的口粮(《汉书·食货志》说每人一月食粟一石半),本文中的“十五斗粟”当指一个人半月的伙食费用。

【译文】

古时候,老百姓平常吃粗粮和野菜,不是乡大夫举行宴会、节日和祭祀没有酒肉。所以诸侯不无故杀牛羊,大夫和士不无故杀猪狗。现在,街道上有屠人,农村里有屠户,随意宰杀牲口,在野外聚在一起吃喝,要买肉就背着粮食去,提着肉就回来了。要知道,买一头猪的价钱就等于一般年景一亩地的收入,十五斗粮食就相当于一个男子半月的伙食费用。

古者,庶人鱼菽之祭,春秋修其袒祠。士一庙,大夫三,以时有事于五祀,盖无出门之祭。今富者祈名岳,望山川,椎牛击鼓,戏倡儛像,中者南居当路,水上云台,屠羊杀狗,鼓瑟吹笙。贫者鸡豕五芳,卫保散腊,倾盖社场。

【注释】

公羊传·哀公六年》:常之母,有鱼菽之祭。”何晏注:“言鱼豆者,示薄陋无所有。”《礼记·礼器》:“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士一。”《王制》:“大夫三庙,一昭一穆,与大祖之庙而三。士一庙。”

《礼记·王制》:“大夫祭五祀。”五祀指司命、中霤(li))、国门、国行、公厉。“儛”同“舞”,舞蹈。像:木偶。

南居,杨树达疑为“南君”。当路:在路上。(杨树达说为神名)

卫保:祈求保佑。散腊:疑指腊祭后,割肉散发。

倾盖:“盖”,车盖。原为路上相遇,并车说话。这里形容祭祀时车和人很多。社场:祭祀的地方。

【译文】

古时候,老百姓用鱼和豆类来祭祀。春秋季节修理祖庙,士有一座祖庙,大夫有三座祖庙,按时从事五种祭祀活动,没有家门以外的祭祀。现在,富人祭祀就朝拜名山大川,击鼓杀牛,演戏和耍木偶。中等人祭祀在大路上朝南搭棚子,在水上搭起高台,屠羊杀狗,吹奏乐器,贫穷的人用鸡猪五味,祈求保佑,散发祭肉,祭祀时车盖如云,挤满社场。

古时,德行求福,故祭祀而宽;仁义求吉,故卜筮而希。今世俗宽于行而求于鬼,怠于礼而笃于祭,嫚亲而贵势,至妄而信日,听訑言而幸得,出实物而享虚福。

【注释】

卜:占卜。筮(sh@):用蓍草占问吉凶。都是古代社会的一种迷信活动。嫚(man):轻侮,冷淡。

日:即“日者”,古人占候卜筮,都叫做“日者”。见《史记·日者列传》集解。訑(dan):与“诞”通,欺骗。

【译文】

古时候,人们用自己的德行去求福,所以祭祀时很放松;用自己的仁义来求吉祥,所以算卦就很少。现在人们对自己的行为要求不严格而祈求鬼神,不讲礼义而重视祭祀,轻侮、冷淡双亲而重视有钱有势的人,十分狂妄而又迷信算卦的人,听信了谎言还洋洋自得,给“日者”的报酬是实物,而得到的仅仅是虚无的福。

古者,君子凤夜孳孳思其德;小人晨昏孜孜思其力。故君子不素餐,小人不空食。今世俗饰伪行诈,为民巫祝,以取厘谢,坚頟健舌,或以成业致富。故惮事之人,释本相学。是以街巷有巫,闾里有祝。

【注释】

孳孳:同“孜孜”,勤奋,不懈怠。

《诗经·魏风·伐檀》:“彼君子兮,不素餐兮。”素餐,不劳而食,白白吃饭。“今”字原无,今补。

巫祝:旧社会专以祈祷求神骗取钱财的人。“巫”指女的,“祝”指男的,即巫婆神汉。厘:祭祀时剩下的胙肉。厘谢:拿剩余胙肉来作报酬。

坚頟:即厚颜无耻。

【译文】

古时候,君子昼夜勤奋不懈,想的是修养自己的道德;小人们早晚忙忙碌碌,想的是多出力气。所以君子不白白吃饭,小人们也没有白吃粮食。但是,今天的风俗人情却是弄虚作假,尔虞我诈,就像巫婆神汉一样对待别人,目的是求取报酬,有的人靠厚颜无耻和能说会道来成就事业和发财致富,所以不愿劳动的人,就丢下农活向这些人学习。这样,造成大街小巷都有骗人的巫婆神汉。

古者,无杠橫之寝,床栘之案。及其后世,庶人即采木之杠,牒桦之■,士不斤成。大夫苇莞而已。今富者黼绣帷幄,涂屏错跗。中者绵绨高张,采画丹漆。

【注释】

杠:床前横木,即床沿。■(m2n):床板。寝:睡觉的地方,这里指床。栘:同“■”(y0),炕桌。

牒桦,原作叶华,今改。《方言》五:“床,。。其杠。。。东齐、海岱之间谓之桦;其上板,卫之北郊、赵、魏之间谓之牒。”

莞(guan):一种蒲草。这里指莞草编的席。

帷幄(w6iw^):帐幕。

错跗(f&):跗,脚背。这里指屏风的底座。错跗,即镶有金、银、图画的屏风底座。锦绨:丝织物。张,通“帐”。

【译文】

古时候,床沿没有横木,床上也没在放食物的桌案,到后来,普通人家的床板床沿是用柞木做的,士人睡的床也没有雕饰,大夫的床上也只是铺苇席、莞席而已。现在,有钱的人床上挂着黑白花纹的丝绸帐子,床前有绘画的油漆的屏风,连屏风的底座上也雕镶了花纹。中等人家也挂着丝绸帐子,屏风是红漆彩画。

古者,皮毛草蓐,无茵席之加,旃覑卬蒻之美。及其后,大夫士复荐草缘,蒲平单莞。庶人即草蓐索经,单蔺蘧蒢而已。今富者绣茵翟柔,蒲子露床。中者■皮代旃,蒢阘坐平莞。

【注释】

草蓐:铺散草。

茵(y9):草席。

蒻(ru^):蒲草。蒲草所编的席叫做蒻席。

蒲平:即蒲苹,就是用香蒲编成的席子。单莞:用莞草编成的单席。

草蓐索经:用草绳子把草编织起来。

蔺:比蒲草细的一种草,可做席,有的地方叫马兰。单蔺,用蔺草编成的单席。蘧籧:同“籧篨”(q*ch*),用竹子或苇子编成的粗席。

翟(d0),野鸡毛。翟柔:用野鸡毛制成有柔软的褥子。

蒲子:用蒲草编成的席子。露床:原作露林,今改。“露林”不见他书,因形近而误。《史记·滑稽传》:“席以露床”。露床,没有帷幕的床。

“■”疑“滩”字,“滩皮”,即“滩羊皮”,是宁夏、甘肃黄河两岸所产的贵重羊皮。阘坐:阘,同“榻”。“坐”应据张敦仁说作“登”。榻登,即古代床前备上床用的东西。

【译文】

古时候,床上铺的是兽皮、兽毛、散草,没有好的席子,更没有柔软的毡子。到后来,大夫、士还是铺的两层草席,边缘粗糙,有的铺蒲草编成的席子,有的铺莞草编的单席。普通老百姓铺绳子打的草垫子,或是蔺草编成的单席和粗竹席罢了。今天,富人家铺的是用野鸡毛制成的柔软褥子,露床上铺着蒲草编的席子。中等人家用滩羊皮代替毡子,床前的踏脚板上都铺着莞草垫。

古者,不粥饪(1),不市食。及其后,则有屠沽,沽酒市脯鱼盐而已(2)。今熟食遍列,殽施成市(3),作业堕怠,食必趣时,杨豚韭卵(4),狗■马朘(5),煎鱼切肝,羊淹鸡寒(6),桐马酪酒(7),蹇捕胃脯(8),胹羔豆赐(9),■膹雁羹(10),臭鲍甘瓠(11),熟粱貊炙(12)。

【注释】

(1)饪,原作絍,今据张敦仁说校改,粥(y))饪:卖熟食。

(2)沽酒市脯(f():卖酒卖熟肉。

(3)殽施,当依张敦仁说作“殽旅”。殽旅成市,形容好吃的东西很多,形成一个市场。

(4)“杨”字无义,疑“炀”之误《文选·甘泉赋》注:“炀,炙也。”

(5)■(zh6),通“■”。《说文》:“■,薄切肉”。朘(juan)即“臇”,北方称“鞭”,可下酒。

(6)淹通“腌”,用盐腌渍食品。鸡寒:即凉的酱鸡。

(7)桐马酪酒,原误作蜩马骆日,今改。桐作蜩,酪,作骆,都是由于形近而错;“日”字则是“酒”字坏文。桐马酪酒:汉武帝时一种用马奶做的酒。

(8)蹇捕:“蹇”疑指“蹇驴”,见《汉书·贾谊传》所引“吊屈原文”。“捕”当作“脯”。蹇脯,即驴肉干。胃,原作庸,今据孙诒让说校改。《史记·货殖传》:“胃脯简微耳,浊氏连骑。”《正义》:“按胃脯谓和五味而脯美,故易售。”可见胃脯也汉代人喜爱的食物。

(9)胹(6r)羔:煮烂的羊羔肉。“赐”疑为“饧”(tang),“豆饧”即糖浆一类的食品。

(10)■膹(f6n):燉小鸟。雁羹:雁肉汤。

(11)臭原作“自”,今改。《释名·释饮食》:“鲍鱼,鲍,腐也。埋藏淹使腐臭也。”瓠(h)):类似葫芦的瓜,北方叫瓠子,味甜可食。

(12)熟原作“热”,今据卢文弨说校改。熟粱:精熟的米饭。貊炙:原作和炙,今改。《释名·释饮食》》“貊炙,全体炙之,各自以刀割,出于胡、貊之为也。”杨树达曰:《御览》八百五十九引《搜神记》云:'羌煮貊炙,翟之食也。自太始以来,中国当之。’然则正当时俗尚之物。”貊炙,即今之烧猪。

【译文】

古时候,没有卖熟食的,也不在市场上买吃的东西。到了后来,才有杀猪、宰牛、卖酒的,不过也就是卖酒、卖熟肉、卖鱼、卖盐罢了。现在,街上店铺里熟食摆满了柜台,菜肴陈列形成了一个市场,劳动时很懒散,吃东西却务求赶时令,尝新鲜。烤猪肉,韭菜炒鸡蛋,切得很细的狗肉、马肉,油炸的鱼,切好的肝,腌羊肉,冷酱鸡,马奶酒,驴肉干,美味胃脯,燉小鸟,雁肉汤,腌鲍鱼,甜瓠瓜,还有精熟的米饭和烧猪。

古者,土鼓■枹,击木拊石,以尽其欢。及其后,卿大夫有管磬,士有琴瑟。往者,民间酒会,各以党俗,弹筝鼓缶而已。无要妙之音,变羽之转,今富者仲鼓五乐,歌儿数曹。中者鸣竽调瑟,郑儛赵讴。

【注释】

土鼓:堆土为鼓。■(kuai):土块。枹(f*):鼓槌,这里是敲击的意思。拊(f():敲打。

管:古代用竹子制作的吹奏乐器。磬(q@ng):古代用石或玉制作的打击乐器。筝(zh5ng):古代一种弦乐器,最初五弦,后来多到十三弦。缶(f%u):瓦器,古代用为乐器。

要妙:精微,美妙悦耳。一作“要眇”,见《楚辞·九歌·湘君篇》及《远游篇》。又作“幼眇”见《汉书·元帝纪赞》及颜师古注。

歌儿:唱歌的儿童。曹,本指辈,这里是队的意思。数曹:分成若干队。郑舞:郑地的舞女。赵讴:赵地的歌女。汉时郑、赵两地妇女多以歌舞为业。见《史记·货殖列传》。

【译文】

古时候,堆土为鼓,敲击土块,打打木头、石头,用这种音乐来尽情欢乐。到了后来,卿大夫才有管和磐的乐器,士有琴和瑟。过去民间喝酒欢聚,各自根据不同的风俗,也不过是弹筝和敲瓦罐罢了,没有美妙的声音,也没有很多音调的转换。现在,有钱人家遇到喜庆的事钟鼓齐鸣,琴瑟并弹,唱歌的儿童一队队排列。中等人家也是吹竽弹瑟,跳舞唱歌。

古者,瓦棺容尸,木板堲周,足以收形骸,藏发齿而已。及其后,桐棺不衣,采椁不斫。今富者绣墙题凑。中者梓棺楩椁。贫者画荒衣袍,缯囊缇橐。

【注释】堲(j0)周:夏朝一种埋藏死人的方式,即烧土成砖,放在棺木的周围。见《礼记·檀弓下》及郑玄注。

绣墙:柩车布帷上绣的花纹。题凑:以木累棺外,木头皆内向,故曰题凑。见《汉书·霍光传》注。

楩(pian):南方的一种树(黄梗木)。椁(g(o):套在棺材外面的大棺材。画荒:指蒙在棺材上面布上的画。《礼记·丧服大记》:“饰棺。君黼荒,大夫画荒,士布荒。”郑玄注:“饰棺者,以华道路及扩中,不欲众恶其亲也。荒,蒙也。在旁曰帷,在上曰荒。皆所以衣柳也。”

缯(z5ng):丝织物。缇(t0):红色的帛。囊橐(t*o):口袋。

【译文】

古时候,最早是用陶土烧成的棺材收殓尸体,把砖砌在木板做的棺材的周围,能够收藏死者的尸体就行了。到后来,桐木内棺不去皮,柞木外棺不加工。现在有钱人家的柩车布帷上绣着花纹,棺材外垒着头向内的木头。中等人家也是梓木做棺,黄梗木做椁,贫困的人家埋葬死人,棺材上盖着有画的布罩,或是用丝织物制成的口袋,把尸首装在里面。

古者,明器有形无实,示民不可用也。及其后,则有■醢之藏,桐马偶人弥祭,其物不务。今厚资多藏,器用如生人。郡国徭吏,素桑楺偶车橹轮,匹夫无貌领,桐人衣纨绨。

【注释】

明器:古代随葬的物品。《礼记·檀弓下》:“其曰明器,神明之也。”《后汉·范冉传》注:“礼,送死者衣曰明衣,器曰明器”。

“可”字原无,《书钞》九四引有,今据补。《礼记·檀弓上》:“孔子谓:'为明器者,知丧道矣,备物而不可用也。’”即此文所本,正有“可”字。

■,同醢,醋。《礼记·檀弓上》:“宋襄公葬其夫人,醯醢百雍。曾子曰:'明器也,而又实之。’”

桐马:桐木做的马。偶人,土和木头做的俑。“弥祭”,古书无文,疑“■祭”之误。《易·既济》:“九五,东邻杀牛,不知西邻之■祭,实受其福。《汉书·郊祀志》注:“东邻,谓商纣也;西邻,谓文王也。■祭,谓■煮新菜以祭。言祭祀之道,莫盛修德,故纣之牛牲,不如文王之苹藻。”■祭,菲薄的祭祀。

生人:活人。《吕氏春秋·节丧篇》:“家弥富,葬弥厚,含珠鳞施,玩好宝货,钟鼎壶滥,舆马衣被戈剑,不可胜数,诸养生之见,无不从者。”与此文所说正合。楺,同輮,本指车辋,这里指车轮。偶车:殉葬的土俑木偶和车辆模型。《汉书·韩延寿传》:“卖偶车马下里伪物者,弃之市道。”颜师古注:“偶,谓木土为之,像真车马之形也。橹轮;有楼可以望高的车子。

“貌领”无义,当依张敦仁说作“绕领”。《方言》:“绕领谓之裙。”裙即帔肩,又名披肩,见刘熙《释名》。

【译文】

古时候,随葬的器物和人生前用的器物相似,不是真的东西,告诉人们它是不能使用的。到了后来,随葬的东西就多起来了,有盛醋盛肉酱的容器,有木马、木俑,但还是菲薄的祭祀,东西还不齐备。现在花很多钱买很多东西随葬,随葬的东西,就像活人用的一样,连地方上管徭役的小官吏,死时也随葬桑木车轮小车,上面乘坐木偶、土俑,车子上还有望远的高楼。老百姓连披肩都没有,而殉葬的木桶却满身穿着丝绸衣服。

古者,不封不树,反虞祭于寝,无坛宇之居,庙堂之位。及其后,则封之,庶人之坟半仞,其高可隐。今富者积土成山,列树成林,台榭连阁,集观增楼。中者祠堂屏阁,垣阙罘罳。

【注释】

不封:不堆土为坟。不树:不在墓旁种树。《易·系辞下》:“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

虞祭:埋葬之后回家的祭祀。寝:寝庙。死者的庙后有寝,以像生人之居。《礼·月令》:“寝庙毕具。”郑玄注:“凡庙前曰庙,后曰寝。”

坛宇:古代举行祭祀时用土建筑的高台及庙宇。

庙堂:供奉祖先的房屋。

隐:凭依。《礼记·檀弓下》:“延陵季子适齐,于其返也,其长子死,葬于嬴博之间。。。既葬而封,。。其高可隐。”郑玄注:“隐,据也,封可手据,谓高四尺。”垣:宫室的围墙。阙:宫室门前两边的望楼。罘罳(f*s9):古代一种屏风。

【译文】

古时候,死人埋葬后不堆土为坟,不在墓旁种树,埋完了回到家里祭祀,没有祭祀的土台和房屋,没有庙宇祠堂。到了后来,就堆土成坟。普遍人家的坟有四尺高,可以把手凭依其上。现在,有钱人家堆土的坟像一座小山,种植的树木成林,祖庙有高台亭榭,台阁相连,庙宇成群,又加之以高楼。中等人家的祠堂也像楼房一样,还有围墙、望楼和屏风。

古者,邻有丧,舂不相杵,巷不歌谣。孔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子于是日哭,则不歌。今俗因人之丧以求酒肉,幸与小坐而责辨,歌舞俳优,连笑伎戏。

【注释】

《礼记·曲礼上》:“邻有丧,舂不相;里有殡,不相歌。”郑玄注:“助哀也。谓相送杵声。”相,传送舂米的声音。杵(ch():本指舂米的木棒。这里作动词用,即舂米时的哼唱。语本《论语·述而篇》。

责辨:“辨”同办,受人委托办理。

俳(pai)优:指唱戏的人。《史记·绛侯世家》:“常为人吹箫给丧事。”《集解》:“如淳曰:'以乐丧家,若俳优。’”

连笑:一种滑稽戏,如今人之跳加官。伎戏:杂技。

【译文】

古时候,邻居有丧事,舂米时不吆唤劳动调子,街上不唱歌。孔子在有丧事的人家附近吃饭,从来没有吃饱过。他在这一天哭泣过,就不再唱歌。现在的风俗,有的人借人家有丧事就去求酒、肉,找机会到人家家里坐一会儿,希望受人委托办理丧事。他们大搞唱歌、跳舞、演戏、滑稽表演和杂技。

古者,男女之际尚矣,嫁娶之服,未之以记。及虞、夏之后,盖表布内丝,骨笄象珥,封君夫人,加锦尚褧而已。今富者皮衣朱貉,繁露环佩。中者长裙交袆,璧瑞簪珥。

【注释】

际:结婚。尚:久远。

笄(j9):簪子。珥(7r):耳环。

封君:战国、秦、汉时受封邑的列侯及公主一类人的称号。见《汉书·食货志》颜师古注。夫人:诸侯之妻。见《礼记·曲礼》。汉时列侯之妻也称夫人。见《汉书·文帝纪》颜师古注。褧(ji%ng):同“絅”,罩在外面的单衣。尚褧:在锦衣之上再加一件罩衣。露,原作“路”,今从正嘉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及孙诒让说校改。繁露:即冕旒,古代贵族戴的垂着和露珠一样的美丽的帽子。环佩:佩玉。

裾(j&),衣服的大襟。袆(hu9),蔽膝,就是佩巾。长裾交袆:长襟的下摆与蔽膝相交接。瑞,原作端,今据陈遵默说校改。璧瑞簪珥:以玉为簪珥。

【译文】

古时候,男女结婚的事由来已久,女嫁男娶的服饰是什么样子,没有记载下来。到了虞舜、夏禹以后,结婚的服装外面穿布的,里面穿丝的,头上戴骨头簪子、象牙耳环,封君夫人也只穿锦衣,外面加上罩衫而已。现在,有钱的人结婚,穿大红的貉皮衣服,冕旒佩玉。中等人家长襟的下摆与蔽膝相交接,头上戴着玉石簪子和耳环。

古者,事生尽爱,送死尽哀。故圣人为制节,非虚加之。今生不能致其爱敬,死以奢侈相高;虽无哀戚之心,而厚葬重币者,则称以为孝,显名立于世,光荣著于俗。故黎民相慕效,至于发屋卖业。

【注释】

张之象本、沈延铨本“发”作“废”。案《野客丛书》二五引仍作“发”,作“废”者明人所改。

【译文】

古时候,对待活着的父母尽心敬爱,父母去世,办丧事尽情哀悼。因此圣人制定了控制的制度,这不是可有可无的。现在,老人活着时不能尽力孝敬,死后却在奢侈上与人比高低;虽然没有哀悼悲伤的心意,但花很多钱进行厚葬的人,却被称作孝子,在世上得到好的名声,一般的人也认为他们光荣。所以,普通老百姓就羡慕、仿效他们,以致有的人家为办丧事而出卖房屋和产业。古者,夫妇之好,一男一女,而成家室之道。及后,士一妾,大夫二,诸侯有侄娣九女而已。今诸侯百数,卿大夫十数,中都侍御,富者盈室。是以女或旷怨失时,男或放死无匹。

【注释】

侄娣:侄女和妹妹。《公羊传·庄公十九年》:“媵(y@ng,古代随嫁的人)者何?诸侯娶一国,则二国往媵之,以侄娣从。侄者何?兄之子也;娣者何?弟也。诸侯一聘九女。”即此文所本。旷怨:空虚、怨恨,这里指男女及年而未嫁娶。《孟子·梁惠王》:“内无怨女,外无旷夫。”这里把两者都属之女方。

放死:至死。

【译文】

古时候,夫妇相恩爱,一男一女组成家庭过日子。到后来,士除了妻子外,有一个小老婆,大夫有两个小老婆,诸侯的小老婆也就是妻子的妹妹和侄女,以及其他诸侯国送的九个女子。现在就不同了,诸侯婢妾有上百个,卿大夫有十多个,中等人家有婢妾,有钱的人婢妾满房。因此造成有的怨恨失去青春,有的男的到死还搞不到对象。

古者,凶年不备,半年补败,仍旧贯而不改作。今工异变而吏殊心,坏败成功,以匿厥意。意极乎功业,务存乎面目。积功以市誉,不恤民之急。田野不辟,而饰亭落,邑居丘墟,而高其郭。

【注释】

补:补偿,追补。败:欠缺,不足。

《论语·先进篇》:“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旧贯:老一套。

亭,汉代行政单位,十里为一亭。落,村落。亭落:这里指村落的房屋。丘墟:荒废,空虚。

【译文】

古时候,凶年没有储备,丰年就加以补偿,仍然可以正常生活,不致于发生动乱。现在,荒年工匠和官吏都怀着异心,想趁国家荒乱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把他们本来的意图隐藏起来。他们一心一意想大发其财,又要保住自己“正人君子”的面目。他们搜刮钱贱,捞取名誉,却不怜悯老百姓的死活。老百姓田地不能耕种官府却修饰亭阁,城市住宅荒废空虚,官府却修筑城墙。

古者,不以人力徇于禽兽,不夺民财以养狗马,是以财衍而力有余。

今猛兽奇虫不可以耕耘,而令当耕耘者养食之。百姓或短褐不完,而犬马衣文绣。黎民或糟糠不接,而禽兽食粱肉。

【注释】

徇:使用、伺候的意思。

粱,字原脱,今补。“粱肉”与“文绣”对文,《国语·齐语》:“食必粱肉,衣必文绣。”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无“粱”字,则文气不畅,这当由传写脱落所致。

【译文】

古时候,不把人的精力使用到禽兽上,不夺取老百姓的财产去饲养狗、马,因此,财物丰足,人力也有富余。现在,凶猛的野兽和奇怪的虫鸟不能用于种地,反而叫应当耕种的人去喂养它们。老百姓有的连粗布衣服都穿不上,狗马反而穿绣花的丝绸。普通百姓连谷糠酒糟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飞禽走兽反而吃粮食和肉类。

古者,人君敬事爱下,使民以时,天子以天下为家,臣妾各以其时供公职,今古之通义也。今县官多畜奴婢,坐禀衣食,私作产业,为奸利,力作不尽,县官失实。百姓或无斗筲之储,官奴累百金;黎民昏晨不释事,奴婢垂拱遨游也。

【注释】

《论语·学而篇》:“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禀”,读为“廪”。坐廪:就是无故而享受供给的意思。

垂拱:垂衣拱手,即无所事事的意思。遨游:闲逛。《汉书·禹贡传》:“又诸官奴婢十余万人,游戏无事,税良民以实之,岁费五六巨万。”与此言“垂拱遨游”合。

【译文】

古时候,国君敬其事而爱护百姓,使用老百姓是在农闲之时,国君把天下的百姓、土地看作自己的家一样,大臣们依照法令规定的时间服公务,这是从古到今一贯的道理。现在官府养着很多奴婢,他们无故而享受供给,私自经营产业,营私谋利,干私活没完没了,官府不能控制物资。百姓有的没有一斗粮食的储藏,官府的奴婢却积累了上百金的家私;老百姓早出晚归不停地工作,奴婢们却无所事事,到处闲逛。

古者,亲近而疏远,贵所同而贱非类。不赏无功,不养无用。今蛮、貂无功,县官居肆,广屋大第,坐禀衣食。百姓或旦暮不赡,蛮、夷或厌酒肉。黎民泮汗力作,蛮,夷交胫肆踞。

【注释】

居肆:与下文“肆踞”同,“居”、“踞”并读为“倨”,傲慢放肆。泮(pan),散。泮汗:指流汗。

“蛮夷”上原有“今”字,今据王先谦说校删。胫:小腿。

【译文】

古时候,对邻近的人亲密,对远方的人疏远,尊重同民族的人,卑视异族的人。不奖赏无功的人,不养育无用的东西。现在,南方北方蛮貊民族的人没有功劳,却在官府里傲慢放肆闲坐,居住着宽敞的房屋,广大的宅院,享受着国家的供给。百姓有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些人却酒足饭饱。老百姓汗流满面辛勤劳动,这些人却傲慢放肆地在那里盘腿闲坐。

古者,庶人麁菲草芰,缩丝尚韦而已。及其后,则綦下不借,鞔鞮革舄。今富者革中名工,轻靡使容,纨里紃下,越端纵缘。中者邓里闲作蒯苴,蠢竖婢妾,韦沓丝履。走者茸芰絇绾。

【注释】

麁,原作“鹿”,今据张敦仁说校改。菲,借为屝,芰,同履。三者均为草鞋。缩丝尚韦:用绳子加皮条系着鞋。

綦(q0):鞋带。不借:麻鞋。《方言》:“丝作之者谓之履。麻作之者谓之不借。”鞔(m2n)鞮(d9)革舄(x@):三者都是皮制的鞋。

紃(x*n):用丝、麻编成的绦子。

越端,越,同绒,即以彩色的绒布装饰鞋的前后。纵缘:纵,绒的一种。即以绒布装饰鞋的边沿,即缘鞋口。

孙人和认为:“'里’当作'■’,邓、■并在今河南南阳境。”南阳境内,苞草质优,邓、■用来做草鞋。蒯苴,把蒯草垫在鞋中。

蠹竖,原作秦坚,今改正。孙人和认为:“'坚’疑当作'竖’。'秦’未详。”孙校“竖”字是,今从之,“秦”即“蠹”字之误。

韦沓:即革鞜。《汉书·杨雄传》:“革鞜不穿。”注:“履,革履。”就是皮鞋。走者:仆人,跑腿的人。茸芰:细软的鞋。絇绾,原作“狗官”,今据王绍兰说校改。絇绾:即鞋头上的装饰。

【译文】

古时候,老百姓不过脚上穿草鞋,最多加上丝和皮的鞋带。到了后来,普通人穿麻鞋或皮鞋。今天,有钱的人家用有名的鞋匠做鞋,轻软美好,样式美观,用素绸子做鞋里,鞋底上镶绦子,鞋头和后跟都加了绒布装饰,鞋口也是绒布沿边。中等人家,常穿邓、■用苞草制作的鞋,并把蒯草垫在鞋里。蠹竖、奴婢、妻妾,穿着皮鞋或丝鞋。仆人也穿着鞋头有装饰的柔软的鞋子。

古圣人劳躬养神,节欲适情,尊天敬地,履德行仁。是以上天歆焉(1),永其世而丰其年。故尧秀眉高彩(2),享国百载。及秦始皇览怪迂(3),信■祥(4),使卢生求羡门高(5),徐市等入海求不死之药(6)。当此之时,燕、齐之士释锄耒,争言神仙。方士于是趣咸阳者以千数,言仙人食金饮珠,然后寿与天地相保。于是数巡狩五岳(7),滨海之馆,以求神仙蓬莱之属。数幸之郡县,富人以赀佐,贫者筑道旁。其后,小者亡逃,大者藏匿;吏捕索掣顿(8),不以道理。名宫之旁,庐舍丘落,无生苗立树;百姓离心,思怨者十有半(9)。《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10)。”故圣人非仁义不载于己,非正道不御于前。是以先帝诛文成、五利等(11),宣布建学官(12),亲近忠良,欲以绝怪恶之端,而昭至德之涂也。

【注释】

(1)歆(x9n):感动。

(2)《淮南子·修务篇》:“尧眉八彩,九窍通洞,而公正无私,一言而万民齐。”《意林》引许慎注:“眉理八字也。”《白虎通·圣人篇》亦说“尧眉八彩”,和这里所说的“尧秀眉高彩”,都是儒家学派编造的神话。

(3)怪迂:怪诞迂腐,指燕、齐方士神仙之说,见《史记·封禅书》。

(4)■(j9)祥:事先占卜吉凶的迷信活动。

(5)使卢生求羡门高: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三十二年(公元前215年),到河北碣石山巡视,派燕人卢生找仙人羡门高在碣石刻石碑。

(6)徐市(f*)等人海求不死之药:徐市,即徐芾、徐福。《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齐(山东)人徐市等人在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上书秦始皇,说海中有三座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住在那里,有不死之药。后来始皇同意,让他带着数千童男童女出海求仙人,结果一去不复返。

(7)巡狩:古代天子帝王巡视。五岳:中岳嵩山,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南岳衡山。

(8)掣顿:又见《救匮篇》。掣,拉,牵引。顿,停止。《史记·滑稽传》:“当道掣顿人车马。”就是说车马走时,就顿之使止;车马停时,又拉之使行。在本文中,掣顿是强制人服从自己的意思。

(9)张敦仁曰:“'半’,当作'六’。(见《史记·淮南王列传》,《汉书·伍被传》同。华本改'九’,更误)”案明初本亦作“九”。

(10)语出《尚书·周书·洛诰》。亨:奉上。仪:礼节。

(11)文成:指文成将军。汉武帝时方士齐人少翁封号。以鬼神方术受封,后以伪造牛腹中帛书事被诛。五利:指五利将军。汉武帝时方士栾大封号。以言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受封。后以方多不验被诛。见《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及《武帝纪》。

(12)张敦仁曰:“'宣’当作'皇’,张之象本改'宣帝’作'陛下’,(撄宁斋钞本、太玄书室本、沈延铨本、金蟠本同)非。”

【译文】

古时候,圣人操练身体,保养精神,节制感情和欲望,尊天敬地,实行德政和仁义。因此,感动了上天,使他们长寿,而且年年获得丰收。所以,尧帝眉清目秀,满面红光,治理国家达百年之久。到了秦始皇,他接受怪诞迂腐的方士神仙之说,相信事先求吉凶的迷信活动(到碣石山巡视),命燕人卢生寻求仙人羡门高,派徐市带着童男童女到东海求不死之药。在那个时候,燕地、齐地的人大都丢掉锄头农具,纷纷谈论神仙。方士于是跑到咸阳的数以千计,说什么仙人吃金饮珠,可与天地同寿。于是秦始皇多次巡视五岳,在海滨建立馆舍,以便供人们到蓬莱等仙岛拜访神仙。他多次驾临的郡、县,富人用财物帮助巡狩时用费,穷人被派去在经过的道旁修建驰道和临时宫殿。以后,他再去,穷人就逃亡,富人就躲避;而官吏到处搜捕,强迫人们服劳役,根本不按道理办事。秦朝著名的宫殿旁边,房屋空虚衰败,没有活着的禾苗和竖着的树木;百姓离心离德,十个人有五个怨恨。《尚书》上说:“(祭祀时)献上的东西是很多的,只有东西而不合礼节,不算上供。”因此,圣人对于不合仁义的事不沾边,不合正道来的东西,摆在面前也不使用。所以,武帝杀了说鬼神的文成将军(少翁)和五利将军(栾大)等,皇帝建立学堂,目的是亲近忠顺有才能的人,杜绝怪事和罪恶产生的根源,开辟达到最高道德的途径。

宫室奢侈,林木之蠹也。器械雕琢,财用之蠹也。衣服靡丽,布帛之囊也。狗马食人之食,五谷之蠹也。口腹从恣,鱼肉之蠹也。用费不节,府库之蠹也。漏积不禁,田野之蠹也。丧祭无度,伤生之蠹也。堕成变故伤功,工商上通伤农。故一杯棬用百人之力,一屏风就万人之功,其为害亦多矣。目脩于五色,耳营于五音,体极轻薄,口极甘脆。功积于无用,财尽于不急,口腹不可为多。故国病聚不足即政怠,人病聚不足则身危。

丞相曰:治聚不足奈何?

【注释】

蠹:蛀蚀器物的害虫。

从恣:即纵恣,放纵恣肆,毫无节制。

故:指老规矩。功:功业。

上通:指盐、铁官营等项政策。

杯棬(quan):杯、盘、盆的总称。

脩,原作修,今据张敦仁说校改。脩(tao):目不明。这里是沉迷的意思。营:沉醉于的意思。

卢文弨曰:“'薄’疑'暖’。”

【译文】

住的宫室奢侈腐化,就像林木的蛀虫一样。用的器具雕琢刻镂,就像财物用品的蛀虫一样。穿的衣服非常华丽,这就像布匹丝绸的蚊虫一样。猪狗牛马吃人吃的东西,这就像鱼和肉的蚊虫一样。嘴和肚子放纵恣肆,毫无节制,这就像鱼和肉的蛀虫一样。开支不节俭,这就像仓库的蛀虫一样。浪费不禁止,这就像田地的蛀虫一样,丧葬祭祀没有限制,这就像伤害活人的蛀虫一样。毁坏成规,变更旧法,这是损害功业,工商业官营,就会妨害农业,所以一个杯子、盘子用上百人去做,一个屏风需要上万人的劳动,它们带来的害处是很多的啊!眼睛迷恋于五色上,耳朵沉醉于音乐里,身体要穿最轻最暖的衣服,吃的总想是又甜又脆的美好吃物。这就是把功夫都花费在无用的工作上,把财物都耗费在不急迫的事情上。人们嘴和肚子不能贪而无厌。所以,国家有财富聚积不足的弊病,就是朝政衰败;人要是患有聚积不足的疾病,身体就危险了。

丞相说:怎样医治财富聚积不足的弊病呢?

救匮第三十

【题解】

本篇讨论救匮之道。贤良认为应当从公卿大夫及其子孙“躬亲节俭,率以敦朴”做起,其次。“罢园池,损田宅,内无事乎市列,外无事乎山泽”,这样,才能消除“聚不足之病”。贤良指责公卿大夫“因公而徇私”、“廉耻陵迟而争于利”,坚持要废除盐、铁官营等政策。大夫则讥刺他们“若疫岁之巫,徒能鼓口舌,何散不足之能治乎”!

贤良曰:盖桡枉者以直,救文者以质。昔者,晏子相齐,一狐裘三十载。故民奢,示之以俭,民俭,示之以礼。方今公卿大夫子孙,诚能节车舆,适衣服,躬亲节俭,率以敦朴,罢园池,损田宅,内无事乎市列,外无事乎山泽,农夫有所施其功,女工有所粥其业。如是,则气脉和平,无聚不足之病矣。

【注释】

以,原作过,今改。桡(nao):纠正。枉:弯曲。“桡枉者以直”,犹言“矫枉者以直”。《淮南子·本经篇》:“矫枉以为直。”即此文所本。

救:禁止,制止。文:虚饰。这里指奢侈。质:敦朴,朴实。

晏子:即晏婴。儒家吹捧他辅助齐国时,懂得礼义,一阵狐皮袄穿了30年。《礼记·檀弓下》:“曾子曰:'晏子可谓知礼也已,恭敬之有焉。’有若曰:'晏子一狐三十年。。晏子焉知礼?’曾子曰:'国无道,君子耻盈礼焉,国奢则示之以俭,国俭则示之以礼。’”即此文所本。

诚:如果,假使。车舆:车子。

率:表率。

事:治。这里是限制、管理的意思。市列:市场。这里指桑弘羊实行的平准、均输等经济政策。粥(y)):同“鬻”,卖的意思。

气脉和平:呼吸、血脉流通舒畅。这里比喻贫富调均,社会安定。

【译文】

贤良说:要纠正弯曲的东西,必须使用矫真的工具。要制止奢侈的风气,必须提倡质朴的作风。从前晏婴做齐国的宰相时,一件狐皮袄穿了30年。所以,百姓奢侈,就要用节俭来对他们做示范,百姓节俭,就要用礼义来对他们做示范。现在,公卿大夫和他们的子孙,如果真正节减车辆,穿规定的衣服,以身作则厉行节俭,做敦厚朴素的表率,罢掉园池,减少田地和房屋,官府既不限制市场经商,也不要管理山川湖泽的资源,让农民有土地耕种,妇女们能够出卖纺织品。这样,国家就会贫富调均,社会安定,没有聚积不足的弊病。

大夫曰:孤子语孝,躄者语杖,贫者语仁,贱者语治。议不在己者易称,从旁议者易是,其当局则乱。故公孙弘布被,倪宽练袍,衣若仆妾,食若庸夫。淮南逆于内,蛮、夷暴于外,盗贼不为禁,奢侈不为节。若疫岁之巫,徒能鼓口舌,何散不足之能治乎?

【注释】

躄(b@)者:瘸子。

公孙弘,见《刺复篇》注释。布被:用粗布来作被子,表示俭朴。

倪宽,见《刺复篇》注释。练袍:用白绢来作长袍,这里指朴素的衣服。淮南逆于内:公元前122年,汉武帝推行削弱藩王的“推恩法”不久,淮南王刘安串通衡山王刘赐,阴谋发动武装政变,汉武帝及时镇压了这次未遂的政变。

【译文】

大夫说:(你们说的,就好像)孤儿谈论孝道,瘸子谈论拐杖,贫穷的人谈论对人仁爱,地位卑贱的人谈论治理国家。议论与己无关的事情容易称道,站在旁边发议论也容易讲得条条是道,但是,要让你们亲身担负责任就没有条理了。过去,丞相公孙弘盖粗布被子,大夫倪宽穿朴素的丝袍,他们穿的像仆人,吃的像佣人。但是,淮南王刘安却照样反叛朝廷,蛮、夷也照样在边境骚扰,盗贼仍然得不到禁止,奢侈的风气得不到控制。你们儒生就好像瘟疫流行年月的巫婆,仅仅能卖弄口舌罢了,哪里能医治国家奢侈消耗的弊病呢?

贤良曰:高皇帝之时(1),萧、曹为公(2),滕、灌之属为卿(3),济济然斯则贤矣(4)。文、景之际,建元之始(5),大臣尚有争引守正之义(6)。自此之后,多承意从欲(7),少敢直言面议而正刺(8),因公而徇私。故武安丞相讼园田(9),争曲直人主之前。夫九层之台一倾,公输子不能正;本朝一邪,伊、望不能复。故公孙丞相、倪大夫侧身行道(10),分禄以养贤,卑己以下士,功业显立,日力不足,无行人子产之继(11)。而葛绎、彭侯之等隳坏其绪(12),纰乱其纪(13),毁其客馆议堂(14),以为马厩妇舍(15),无养士之礼,而尚骄矜之色,廉耻陵迟而争于利矣(16)。故良田广宅,民无所之。不耻为利者满朝市(17),列田畜者弥郡国(18)。横暴掣顿,大第巨舍之旁,道路且不通,此固难医而不可为工(19)。

大夫勃然作色,默而不应。

【注释】

(1)高皇帝:指刘邦。

(2)萧:萧何。曹:曹参。公:三公。

(3)滕:即滕公夏侯婴。灌:灌婴。卿:九卿。

(4)济济然:众多的样子。

(5)建元:汉武帝年号。

(6)争引:争而引之,使归于正。

(7)承意:迎合君主的心意。

(8)正刺:正面指出君主的过失。

(9)武安丞相讼园田:武安丞相,即田蚡(f6n),汉武帝时封武安侯,曾任丞相。“讼”,打官司。这里指田蚡当丞相时,想霸占魏其侯窦婴的土地,魏其侯、灌夫(魏的好友)不肯,双方结下私仇。后田蚡与灌夫发生纠纷,田蚡欲害灌夫,魏其侯为救灌夫上告到汉武帝,在汉武帝面前与田蚡争辩是非。见《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和《汉书·田蚡传》。

(10)侧身:反躬,反求诸己。行道:实行儒家学派所谓的治道。

(11)行人:春秋时官名,掌管朝见和询访的事。这里指公孙挥,字子羽,春秋时郑国人,与子产同时佐助郑简公,官至“行人”。

(12)葛绎(y@):即公孙贺,汉武帝太初年间为丞相,封葛绎侯。详《汉书·公孙贺传》。彭侯,即澎侯,指刘屈釐(同“氂”),汉武帝征和年间为丞相,封澎侯,详《汉书·刘屈釐传》。(13)纰(p9)乱:错乱。

(14)客馆:招待宾客的地方。议堂:议事的厅堂。

(15)妇舍:奴婢住的屋子。

(16)陵迟:衰落,衰败。

(17)朝市:这里指京城。

(18)列:瓜分、霸占的意思。

(19)工:这里是治理的意思。

【译文】

贤良说:高皇帝(刘邦)的时候,萧何、曹参位列三公,夏侯婴、灌婴等人为九卿,贤人如此众多,济济一堂。文帝、景帝的时候,武帝初期,大臣们还能够互相争论,坚持正确的意见。从此以后,大臣们多数是承顺君主的意旨,纵容君主的欲望,很少有人敢于讲真话,当面提出不同意见,正面指出君主的过失,他们都是借用职权假公济私。因此,武安侯丞相田蚡为了霸占别人的园田,在皇帝面前争辩是非。九层的高台一旦倒塌,就是鲁班也无法扶正;朝廷一旦不行德政,就是伊尹姜子牙也不能使它复兴。所以公孙弘丞相和倪宽大夫反求诸己,实行儒家学派的治道,分出自己的一部分俸禄,用来供养贤人,把自己的架子放低一些,去和下面的贤士交往,功业显著,但由于时间、力量不足,也没有郑国子羽、子产那样的人继承他们的事业。到公孙贺、刘屈釐之流当丞相时,毁坏了公孙弘和倪宽创立的事业,扰乱了他们制定的法纪,毁掉了他们招待贤人的客馆和议事厅堂,把这些地方变成马棚和奴婢的住房,没有侍养贤士的礼节,摆出一副骄傲自大的样子,没有廉耻之心,只知道争夺财利,所以国家有肥沃的田地和宽大的住宅,老百姓却到处流浪,没有立足之地。不以买卖牟利为耻的人挤满京城,成排地掠夺田地和牲畜的人遍布全国。强横凶暴的人拦路抢劫,有钱有势人家宅院旁边的道路禁止通行,这种现象实在是难以医治而没法治理的啊!

大夫非常愤怒,脸都变了颜色,沉默而不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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