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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永明访谈

 置身于宁静 2022-11-20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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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永明像,阿潘拍

     为什么不喜欢被采访,好像女诗人女作家大多不愿接受采访?

     翟永明:我不是一个善于口头表达的人,不是一个滔滔不绝的人。也不是一个有急智的人,不知道采访中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有些紧张。有的时候,采访都是同样的问题,都已经说过了,不想再说了。我以前坚决不接受采访的,开了“白夜”之后不得不接受一些,因为“白夜”也算一个公共场所,有时要搞一些活动,不得不接触一些媒体。

     可能还是要谈一些谈过的话题,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应该就是写诗的?有没有过写不出来的时候,会不会为此焦虑?

     翟永明:可能是写作《女人》之后才开始真正想到自己是写诗的,写《女人》时是1983年,也没有想太多,只想着一直写下去就行了。当然有过写不出来的时候,在美国两年没写作,我当时觉得我有点江郎才尽了,即使写了一点点,我也觉得特别不好特别不满意,所以我都考虑过是不是再也不写了。这肯定与身处异国他乡,完全不在母语的环境里有关,还有那时我的状态不太稳定,我不知道是留在美国还是应该回来,这一年半我一直在做这个选择,这个问题一直困扰我。

     当时也有生存焦虑,不写诗我该干什么?是留在美国找一份工作,还是回到中国?主要是焦虑这个。那段时间对写作有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不写了,也没有什么。顺其自然。就写作而言,我也清楚,如果留在美国,我不大适应那里的写作环境,而且,要在美国生活下去,我就要像那些美国人一样生活,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学英文,可能要放弃写作。我当时不会英语,同时首先要考虑生存问题。

     回国后,状态调整过来,很快又有了写作的冲动,《咖啡馆之歌》写得比较顺利。

     现在回过头来,怎么看当年的《女人》这组诗?

     翟永明:可能写《女人》的时候是我的状况特别不顺,特别压抑,这种压抑是各个方面的:首先是工作上的,我在一个研究所,是我不喜欢的工作,在那个单位也特别不习惯。我们单位是搞科研的,对文学没有概念。单位的人比较反感我写作,所以我比较压抑。因为工作和单位的事情,又跟家里也闹得不愉快。单位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概念。我长大成人了,单位领导还会去找家庭反映情况。好像我还是一个教育对象。所以我写《女人》时的写作状态跟生活状态完全是一致的,感觉内心很痛苦,写作《女人》,第一相当于发泄,第二相当于治疗,通过写作《女人》,还有后来的《静安庄》和《死亡的图案》,我是在对内心做一种清洗,把我内心特别不好的感觉、压抑,通过写作这种方式清洗干净。

     写完会很痛快?

     翟永明:对,是很痛快,而且有一种隐秘,一种生活中无法向别人描述的情绪被表达了。那会儿其实比较年轻,有种反抗的欲望。特别不想处于被别人控制的状态,但又不知道怎么办,所以内心是比较复杂和痛苦的,写诗的情绪也是很强烈的。

     写作时得重温一遍那些压抑,会不会带来新的伤害?

     翟永明:因为不是重温,本来就在这种压抑状态中,不这样做会更难受。所以通过写作表达了很多东西,有放松的感觉。后来我也意识到,通过写作我变得更健康了,其实我也不希望我永远压抑,我也希望我的写作是比较快乐的;既给我带来快乐,也给别人带来快乐,所以在写作中我一直在调整,调整写作的感觉和方向。使我的写作和生活都慢慢成熟一点,生活中能把握的东西也更多一点。

     一个人情感老是很激烈很冲突,可能会比较危险,比如普拉斯。

     翟永明:对,是这样,美国自白派诗人里好几个都自杀了嘛。这样的写作可能会产生一种循环的效应,人在这种激烈的状态里不能自拔,然后更深地陷进去,之后又需要新的发泄,再一次形成循环。其实我自己以前意识到了,更重要的是跟自己的生活有关系,生活有所改变,写作也才会有所改变。

     写《死亡的图案》的时候,我长期住在医院里,照顾我母亲。有各种困扰,也感觉离死亡很近。写完之后,我就想我再也不写死亡这个主题了。老是写死亡,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我也老想到钟鸣说的,不要中谶,谶语的谶。我想他说的可能有道理。

     《女人》这组诗,我一直不敢多看,杀伤力太强。

     翟永明:呵呵,有这么可怕吗,我在写作时比较忠于我自己的内心感受,写的时候内心的确是比较激烈。当时我的状态,我的情绪,我的生活,都处于一种激烈和有害的状态。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跟我的大家庭和小家庭都有很多冲突,生活有一种无望的感觉。后来慢慢地跟母亲,跟家庭有了一种和解,冲突也就减轻了。可能是生活中的变化带来了写作上的变化。跟母亲,跟家庭的关系如何,对我真的很重要。      1980年代的诗歌氛围对你有什么影响没有?

     翟永明:我写作《女人》前后,来往最多的是成都的作家欧阳江河、钟鸣、柏桦和刘家琨,跟非非和莽汉的诗人们都是1990年代后,我开“白夜”以后认识的。他们那时都不在成都,都在川东。在1980年代的成都,大家有很多交流,写的诗互相传看。那时的人真的非常真诚,跟现在诗歌界的状况不太一样,比如相互的写作,别人会真心地提出看法。现在大家真的就成了酒肉朋友,互相并不关心写作,真正坐下来聊诗歌显得比较可笑。1980年代,我们经常谈诗歌,有的时候会是一种比较苛刻的批评,比如跟欧阳江河和刘家琨曾有过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这是当年的气氛,对彼此都有过很好的影响,现在这种气氛一去不返了。

     你1990年代以后的诗跟1980年代的诗很不一样了。

     翟永明:以前一直在写自己,写个人内心的感觉。1990年代后,我一直不太喜欢重复写作,我觉得写这些东西写得挺多的了,我总想要有一些改变,不管是形式主题,否则就没有必要再写写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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