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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轮回、虚无主义和命运之爱（下）  (点击标题即可阅读) 一个问题：“你能够按照你愿意重过一次乃至无数次那样地度过你的一生吗？”这样，“永恒轮回”又成了一个新的道德命令，对人生责任心的一个考验和督促。倘若我的所作所为将在世界的轮回中无数次地重复，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那么，我就必须替自己的行为负下永恒的责任了。基督教的末日审判只有一次，“永恒轮回”的审判却有无数次。它的判决是严厉的：“只有相信他的一生可以永远重复的人，才得以保存下来。” 当然，在永恒轮回的世界中，法官不是上帝或别的至上神灵，而是每个人自己的意志。唯其如此，责任才更加沉重。所以，尼采说：“你愿意再次和无数次这样吗？这个问题无论如何是加于你的行动的最大的重负！” 一方面最大限度地肯定人生，另一方面最大限度地承担责任，两者的统一便是“命运之爱”（Amor fati）。“命运之爱”是“永恒轮回”式虚无主义和宿命论的完成和扬弃，在此意义上，尼采称自己的学说为“最高的宿命论” 、“宿命论的完成” 。  尼采写道：“命运之爱：从现在起这是我的爱！” “必然性伤害不了我；命运之爱是我最内在的本性。” “是的！我愿只爱必然的东西！是的!命运之爱是我最后的爱！” “一个哲学家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酒神式地对待人生——：我为之制定的公式是命运之爱。”   如果说世界的生成和存在在永恒轮回中达到了最大限度的统一，那么，“命运”便是这种统一在个人生活中的表现。命运一方面指将要发生的事，另一方面指已经发生的事。因此，“命运之爱”也就有两个方面。“在命运遭遇我们之前，我们应该引导它……但是如果它已经遭遇我们，我们就应该努力爱它。” 尼采强调：“不是仅仅忍受必然性，更不是掩盖它——一切理想主义者都面对着必然性说谎——，而是爱它……” 可见“命运之爱”首先是指对现实世界和人生的热情肯定。 但是，在尼采看来，个人面对必然性并非消极被动的。“我不教人顺从必然性——因为人先得承认它是必然的……” 个人的意志和行为是构成必然性的一个环节。“一个人的每个行为都对一切正在来临的事有无限大的影响。” 关键在于，我就是命运的一部分，我也要对命运承担责任。一个人“不应该把他的生存的命运同一切曾有将有之事的命运相脱离”。“对于省悟自己属于命运的人来说，命运是一个庄严的思想。” 所以，“命运之爱”又是指对现实世界和人生的高度责任感。尼采仿佛是说：我们要怀着挚爱引导命运，然而，不管它终于成个什么样子，我们好歹仍要爱它。 尼采的理论中有一个明显的矛盾：按照“永恒轮回”说，我们这个世界连同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是过去和未来曾有将有的无数“大年”中同一个世界和同样的人生的重复，命运早已注定，绝不可能有丝毫改变，那么，所谓责任又从何谈起？不管尼采如何把“命运”同机械必然性划清界限，只要“永恒轮回”的大前提不变，人实质上仍然没有支配自身命运的自由。 尼采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因而试图寻求“忍受”永恒轮回思想的手段。他所找到的主要手段就是“一切价值的重估”，藉此而为“各种不确定性和各种尝试”敞开大门。他还寄希望于“超人”来突破“永恒轮回”的符咒。也许为了理论上的自圆其说，他甚至试图用“永恒轮回”说本身来论证价值重估的自由，如此写道：“如果生成是一个巨大循环，那么，每样事物都是等值的、永恒的、必然的。——在肯定与否定、接受与拒绝、爱与恨的一切相互关系中，仅仅表达了生命特定类型的一种透视和利益：存在着的一切都自在地表示肯定。” 这就是说，永恒轮回取消了终极目的和绝对价值标准，把万物置于等值地位，使得一切价值判断仅仅成为透视主义的行为，从而为价值重估扫清了道路。 尼采这段话也许还隐含着又一层意思：我们从自身的透视和利益出发破坏旧价值、创造新价值的行为，我们的种种试验，同样也属于永恒轮回之环。但是，困难在于，只要永恒轮回包括一切细节的重复，不容许有任何改变，价值重估的自由终归是一句空话。二者必居其一：或者永恒轮回理论确实是同尼采的强力意志、价值重估、超人等理论相矛盾的；或者——为了使它们能统一起来——我们必须把一切细节的绝对重复当作尼采纯粹个人的幻觉从这一理论中剔除，而仅仅观其大体。这样，就可以在世界观上把永恒轮回看作尼采对强力意志生生不息过程的描述，在价值论上看作对永不枯竭的总体生命的肯定。这样一个允许改变细节的轮回就为人的自由留出了余地，因为从整个宇宙无限生成的眼光看，人的自由不正限于改变细节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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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hercules028 > 《周国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