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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真光:归来去兮​

 汪平书屋 2022-11-21 发布于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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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真光:归来去兮

作者:王真光

    (1)

王贵显在香港启德机场乘上东航飞机,当飞机起飞以后,他立即感觉到回到大陆的家了。
多少年了,盼呀盼呀,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其实,台湾和大陆只隔着一条海峡,不过二百公里,就是过不去。他曾不止一次站在海边,遥望西方望不见的大陆,背咏于右任的那首《国殇》: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唯有痛哭!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敢忘!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如今,回到大陆了,心中浮上欣喜之情,或许就见到父母姐弟了。
飞机很快就飞在海面上,他知道那是港粤海峡,但他的脑际却浮现上海黄浦江的画面。
1948年4月,王贵显倦缩在街头,他随学校南撤,到了上海就作鸟兽散了,他无处可去,身无分文,饿了一天,昏睡了。突然有人踢醒他。
“小伙子,怎么睡在这里?”
王贵显睁开眼看见身旁站着一个穿西装的人。他不知这人是干什么的不敢回答。
那人又说:“是流亡学生吧?几年级?”
“高二。”
“高二,好吧,跟我来!”
“上哪去?”
“上船。”
“上船?”
“是的,船上有吃的。走吧!”
王贵显正饥肠辘辘,没再多想就跟他去了。
轮船很大,船上确实有吃的。那人吩咐一个伺者端来饭菜让王贵显吃。后来他知道带他来的人姓郭,是轮船公司的总经理,这次来上海就是撤退在上海的员工。
吃罢饭,郭经理说:“你给我抄写一个东西。”说着,递给他一页纸,王贵显一看是陶渊明的文章《归去来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摇摇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郭经理说:“你照着抄。”
王贵显说:“不用抄,我能背下来。”
郭经理露出惊讶身色:“能背下来?”
王贵显说:“在学校学过这篇文章。”
郭经理说:“那好吧,你写!”
王贵显提笔挥毫,他写的一笔好行书,郭经理一看就喜欢上了,说:“你就在船上吧,作我的秘书。其实你还该到学校读书。”
王贵显说:“学校都解散了,上哪里上学。”
郭经理说:“有可能,有可能。”
王贵显不明白他的话,也就没多问。好在船上有吃,也就在船上住下了。
夜里,轮船启锚开航,驶离黄浦江,出吴淞口,进入东海海洋。
第二天早晨,王贵显从弦窗看见外面水浪滚滚,连忙出去看,只见远近都是一片大海,他心中跳动,怎么船开了?不行!他去找郭经理,找不到,陷入了苦难之中,欲哭无泪,真想跳进海里。绝望中,一个水手劝他,还是好好活着,活着才能在将来再回来。
只好如此了。
船行一天,到了一个海港,下船后,他看见码头上写着两个字:基隆。他的地理知识告诉他这里是台湾。终于看见郭经理了,他说:“我要回去!”
郭经理笑笑说:“不可能了,孩子,不要说隔着海峡,就说大陆现在吧,上海已经陷落,共军已经占领了上海,怎么能回去呢?留在这里吧,将来可能再回去。我帮你进学校读书。”
王贵显命不该绝,遇上了好人,使他进入台北一所中学读书,毕业后又考入台大,以至毕业留校任教。现在,不能说是衣锦还乡,至少可以在父母面前不至于丟脸。想到这里始觉稍为安心。
飞机直航北京。首都机场很大,当然北京城更大,他知道北京城,但无暇去逛,他还要坐火车去徐州。父母当年在徐州铁路工作,他的家在徐州,他读书是在徐州中学,姐姐弟弟妹妹一家人都在徐州,只是姐姐后来去了济南。
在北京火车站乘上南去的火车,那是一趟快车,进入车厢一看,车厢里乘客不多,有许多空位,王贵显便选了一个靠窗口的座位,将提箱放在行李架上就坐下来喘口气,他不会抽烟,便拿出口香糖咀嚼。一会,一些乘客陆续上车了。
王贵显坐的座位一档有面对面四个座位,但只有王贵显一人。他想,会有人来的,有个旅伴路上好说说话很好。但一直到火车开了也没有人来。其实也不是没人来,有几个人过来看了王贵显一眼就走了。王贵显不明究的,他发现上车的人全都穿着灰色衣服,只有他西服笔挺,在车厢里显得与众不同。没有旅伴也罢,正好给自己留点时间看看沿途景色。
火车在津浦铁路线上风驰轮转,王贵显看着车窗外的倒退的景物,许多往事像电影一样浮上脑海。津浦铁路,是他爸爸工作的地方,他很熟悉爸爸戴的铁路路徽的铭牌,那个由TPL三个英文字母和“津浦”两个汉字组成的飞轮,很是巧妙。
火车向南行驶,过了天津,过了德州,过了黄河大铁桥,到济南了。

济南是一个大站,停留时间长,但他没下车,他对济南还是数悉的,当年妈妈曾带他来过济南,他的姨就在济南,姨父吴绍九是一位医生,在济南普利门里开了一个药店,叫“东亚药房”卖西药,还在隔壁开了一家医院,姐姐王淑燕在这个医院做护士。他在济南逗留期间,游玩了趵突泉、大明湖、千佛山。妈妈在泰康公司买了铁盒饼干水果罐头,在瑞蚨祥布店买了衣料。他还记得那个带钟楼半圆形屋顶火车站站房。一幕幕往事在他脑海中浮现着,他沉醉在回忆中闭上了眼睛。
一阵嘈杂声把他惊醒了,原来大批旅客上车了,济南站上车的旅客多,不一会,王贵显卡座里也坐了人,很显然上来的人没有把王贵显的西服当回事。坐在王贵显对面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虽然也穿着灰色衣服,但看上去像个干部。那人对王贵显笑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王贵显也报以一笑。
车开了,也是旅客开始聊天的时候。
“到哪去?”干部模样旅客问。
“徐州。”王贵显答。
“好啊!咱们同路,我也是到徐州。你到徐州可以从广州坐车,不必到北京转车。”
王贵显说:“在香港也是转机,只有飞北京的航班。”
“从香港转机,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王贵显看了这人一眼,不敢回答,在台湾曾听人说,大陆不能随便说话,他不知此人是干什么的,提醒小心。
那人笑了笑说:“不好意思,随便问问,我有一些朋友在台湾回来,也是从香港转机的。”
“你有台湾朋友?”
“是呀。我在外办工作,经常接待台湾来的朋友。”
王贵显不知道“外办”是干什么的,幸好那人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王贵显,说“以后有事要我帮忙,可以找我。”
王贵显接过名片谢了,看了看名片印着“省外事办公室主任丁玉辉”还有电话号码。从此两人的谈话就放开了。
丁玉辉说:“台湾好地方,祖国的宝岛啊!在台湾,你在哪里高就?”
王贵显说:“在大学教书。”
“那就是教授了,失敬!失敬!回来看看这里的大学。”
“我是回来探亲的。”
“是了。不妨抽空考察考察这里的大学教育。”
两人说话间,火车到了兖州车站。王贵显突然心跳了起来。

(兖州车站)
兖州!他的出生地,父亲工作的地方。当年父亲就在火车站站房里上班。他们一家就住在站下的铁路宿舍里。母亲冯玉华是当地人,济宁中西中学毕业,与父亲一见钟情,结成连理。王贵显还记得和同学爬兴隆塔的情形。虽然火车只停留十分钟,他还是下了车,到月台上观望。他看见车站房还是老样子,只是旁边又盖了一座新站房。他很想在月台上多看看,可惜火车在兖州站只停留时间短,只得怀着依恋的心情告别这熟悉的出生地,踏上旅程。
火车到达徐州已是下午两点,在徐州站停留时间长,不忙于下车,王贵显和丁玉辉都是等人们下的差不多了才起身。王贵显从行李架上取下提箱,随着丁玉辉出了站。
站前广场还是老样子,只是扩大了些,旁边新盖了几座大楼。在广场上,丁玉辉有人来接,和王贵显握别后坐小汽车走了。徐州这地方,王贵显是熟门熟路,准备走着去。他要回家,不费劲就找到几排红砖房,那是津浦铁路的员工宿舍。他径直走到一个门前,想着进门就看见父亲或母亲。他按了一下门铃,门开了,露出一个女人的脸,女人问:“找谁?”
王贵显一下子呆了,呐呐地说:“这是王勉之家么?”
女人说:“王勉之?不是!你找错了。”
王贵显说:“他原来住在这里,是不是搬到别的地方了?”
女人说:“不知道。”遂即关上了门。
王贵显站了半天,心续纷乱,他不知如何是好。想了一会,决定再问,年轻人不知道,老年人可能知道。他一家一家地打听,最后还真找到一位老人,七八十岁了,他向老人打听,老人知道王勉之是车务段的段长。
王贵显忙问:“那他现在搬到哪去了?”
老人说:“早搬走了,多少年了。”
王贵显问:“搬到哪里了?”
老人说:“那就不知道了,兴许回老家了。”
一句话把王贵显提醒了,是啊,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父母都年老了,回老家可能性大,于是他决定回老家。辞别老人,他立即到火车站买了当晚的车票,登车北上。

滕县老火车站
(2)
王贵显的老家是滕县南沙河镇。这个镇由一条东西向的河流而得名。镇呈长条形,一条南北通衢的公路从镇中穿过。王贵显的老家是当地有名的“王家大院”,但当地人都习惯说“瓦屋里”,因为大院里的房子是瓦屋顶。那是一座三连院的大院子。王贵显清楚地记得大院的情形。临公路西侧的高台上是一个门楼,双扇大门,很有气派。大门左侧有一棵老槐树。进了大门,右侧有一个小券门,门里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有一座东屋,三通间,很高大,那是爷爷住宿会客的地方,北面有一间小屋,是邮政代办所办公的地方。院子里是一个大花园,种植很多花卉,有月季、桂花、桃树、竹林、葡萄架,大缸里养着子午莲。院中还有一座假山,地上是方砖铺地。在这个院子里接待过很多达官贵人,当年是很风光一阵子,不过爷爷去世后就冷落下来了。
从大门直走是二门,上五层石台阶是二门门楼,绿瓦红柱,古色古香。进入二门,右拐进入另一个大院,那是奶奶住的地方。奶奶住正房,大瓦屋,坐北朝南。有东西厢房,南面是锅灶房。从正房两侧各有小门通向后院,后院是养牲口(驴子)的地方,还有磨盘,种了枣树、桃树、梨树、无花果树。
   (南沙河站)
火车到滕县还得搭乘慢车折返十五里到南沙河站。车站还是老样子,德国人盖的,三个大圆门。王贵显出了车站,向东瞭望,相距一华里的镇看得清清楚楚,以前镇外围只是一些大树,现在镇中却有一座座高层楼房。他想,家乡也变了,不过,王家大院还是好找的。从车站到镇也修了一条马路,比以前的土路好走多了。不一会,王贵显就来到镇上,放眼望去,这个镇全变了样,宽阔的柏油马路,两旁一座座高层楼房,完全是城市的规模,原先镇的影子一点也没有了。他来回察看,没找到王家大院,原先大院的地方,是两座大楼。他失望地站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家没有了,父母也不知去向,他千里迢迢投奔大陆,期望看到父母,直到现在,他什么也没看到,一股伤心痛楚的情怀袭上心头,他感到孤苦零丁,世界这么无情,他真想大哭一场。在那里站了半天,无奈,只好去找一个吃住的地方。镇上有商店饭店旅馆,他在一家旅馆住下。一天没吃饭,连口水也没喝,原先有精神顶着,没觉出什么,现在精神支柱倒塌了,身体一下子疲软下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旅馆的跑堂的见他不吃饭,过来问他。这位跑堂的是一位老人,看上去有六七十岁。
“吃饭了没?”老人问。
“没吃。”王贵显答。
“怎么不吃饭呢?”
“光顾着赶路了,忘了。”
“什么事这么急?来谈生意吧?”
“不是,我回家的,看望父母。”
“回家?怎么住店呀?”
“找不到家了。”
“你看你看,这么大的地方怎还找不到?”
“是找不到。原先我家在一个高台上,有大门楼,门口还有一棵老槐树……”
“哦,你说的是王家大院呀!”
“是是。”王贵显高兴地回答,好像找到了家。
老人说:“王家大院早没了,拆迁盖了大楼了。”
“那里面人呢?都迁到哪里去了?”
“这个就不好说了,他们都在外地做事,没回来过。我都没见过。有几个年轻的,也走了。”
王贵显摇摇头,很失望。
“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台湾。”
老人一听“台湾”二字,立时表现出同情:“那是失散多年了,回来一趟也不容易。我想想看……对了,王三叔有个儿子在济南铁路上做事,他也许知道你父母。”
王贵显一听“王三叔”三个字,他马上明白,“王三叔”就是他三爷呀。王家大院住着三家是兄弟三人,老大、老二、老三。老二王克贡是他爷爷,不过他没见过,早去世了,他听父亲说过。三爷的儿子叫桂是他的大叔,他立时想起,1948年他随学校南撤时,还在浦口火车站大楼里见过桂大叔,还是在徐州临走时父亲告诉他的,大叔在浦口的浦徐段铁路管理处。到浦口真的见了大叔,在他的办公室待了两小时,大叔还给他五十元钱,然后他乘轮船过江去上海了。想起这些,他心中升起希望的火花,这是唯一的希望了,他决定立即去济南。
(3)

济南,老地方他还是熟悉的,不过找人还不是那么容易。“在铁路做事”,在哪个部门?铁路那么大,去哪里找?到火车站看了看,买票的上车的,人来人往,没法找。后来他想到铁路局,好在铁路局离火车站不远,他就去了铁路局。在路局门房打听一下,门房的人说没这个人。无奈,他蹲在大门口,想办法。进出铁路局的人不断,忽然有一个人问他蹲在这里干什么?他如实回答。那人说,是在路局工作么?王贵显把桂叔的情况说了说,那人说:“这样吧,你到里面谈谈,看能不能帮你。”
于是,王贵显随那人进了路局。
在一间办公室里,一位上了年纪的干部详细问他,当知道他从台湾来的时候,便说:“一定帮你找到。你这位大叔还有别的名字么?”
王贵显想了想,他记起父亲曾告都他一个名字,他记不全了,只记的一个字“光”。那人说,我去查一查。不一会,那人回来了,说:“查到一个人,是老同志了,是不是你找的人,不敢说。”
王贵显问:“那他在哪里?”
“早退休了。不过你可以去认一认。”
他给了王贵显一个地址。
王贵显千恩万谢,拿了那个地址,乘三轮车去了。
在一排排楼房里,他按门牌找去。这些楼房,全是铁路宿舍。他在心中默默祈祷:上帝,让我找到吧!终于找到门牌,他按了门铃,等着。
门开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王贵显一眼望去,虽然老人一头白发,但他认出模样未变的桂叔,可是桂叔却不认得他。
王贵显大声叫道:“大叔!”
老人定睛看着他问:“你是……”
王贵显回答:“我是贵显呀!”
老人惊喜地说:“啊!贵显!你是贵显?真是贵显?”
“是的,是的,是我!”
“快进来!快进来!”
王贵显随着桂叔进了屋。
房间不大,约有二十多平方,房间内铺了一张大床,一个电脑桌,桌上放着台式电脑,一把椅子,一个书橱,床上地上摆满了书。
王贵显看到这房间,心想,大叔过的也不是太好,但看到大叔的身体和神气表明生活又过的很好。头发白了,但红光满面,不像八九十岁的样子。
桂叔让王贵显坐下,又忙着沏茶,然后坐下和王贵显说话。
王贵显看桂叔神色凝重,眉宇间显现悲情,果然,桂叔望着他说:“孩子,你终于回来了,这么多年,你到哪里去了?自从1948年你随学校南撤,一直没有消息,我们也作过各种猜測……”
王贵显说:“一言难尽。1948年先是去了上海,不想学校解散了,在上海没法生活,想着回徐州,但是当时正打仗回不去了,饭都吃不上,幸好遇到好人,轮船公司郭经理,是他收留了我,他却把我带到台湾……”
“台湾?”
“是的。大叔。我流落台湾,你不怪我吧?在大陆说台湾行么?”
“行。现在两岸开了三通,从台湾来大陆有不少人,有的来做生意。”
王贵显略为放心,便把他在台湾的生存情况向桂叔作了详细汇报。
桂叔说:“好啊!都成了教授了,有出息!”
王贵显说:“我已辞了职位,这次来,就是想见到我爸我妈,我日日想,夜夜盼,大叔,我爸我妈现在在哪里?”
王贵显的提问,桂叔没立即回答,停了好一会,桂叔才凄然地说:“孩子,他们走了……”
“走了?怎么走的?什么时候走的?”王贵显急切地问。
桂叔垂下头没回答。
半响,桂叔抬起头,看着王贵显,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伤心,说了伤心。孩子,我说了,你要挺住。”
王贵显一下子紧张起来,他预感到大祸临头。
桂叔缓缓地说:“几十年了,忘不了。那是1951年,在一场运动中,有人诬告你爸,把你爸从徐州押解到兖州,那里正开公审大会。直接押到会场。你爸犯了什么罪?据说在抗战胜利后,津浦铁路老员工复员时,你爸当时在兖州站负责复员人员的登记工作。有一个工人去登记,他是一个残疾人,一条腿断了,而且年龄超大,这样的人不符合复员条件,就没给他登记,后来那个工人病故。六七年前的事,不怎么翻腾出来了,诱导那个工人的老婆诉苦,说是,那个工人的死,是你爸害死的。再加上你爸参加过国民党,这是事实,抗战前铁路员工必需集体参加,只是个名义,没有任何活动。但是这就构成了反革命。在公审大会上让那个女人上台诉苦,但她只说了一句话,我的孩儿爹呀,就大声哭起来,主持人就把她架下去了。接着大会宣判,没经过任何法律程序,那时没有法院,就宣判死刑,立即执行。你爸被手铐背铐,跪在那里,一共有七八个人同时跪在那里,都被枪杀了。是你姐哭着去收尸,哭也不敢出声,把他埋了……”
桂叔说不下去了,王贵显痴呆着,望着桂叔,忽然,他大声叫了声:“我可怜的爸呀!大叔……”就伏在桂叔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声震屋瓦。他几十年积存在心中的企盼希望父母情,全部化为泡影,像从悬崖上跌落坠入深渊,他两手什么也没抓住,摔了下去。他躬曲着身子,不停地颤抖。桂叔抚摸着他的背,不禁潸然泪下。
桂叔轻轻把他扶起来,说:“人已走了,哭哭也罢。还要节哀。”
王贵显问:“我妈怎么走的?”
桂叔说:“你爸走后,你妈整天哭呀哭呀,你姐把她接到济南,后来在济南病故的。”
“我姐呢?”
“你姐也病故了,你要是早来三年,就能看见她了。”
“我弟呢?”
“听说他去了浙江谋生,一直没有音信。”
王贵显听后,不再言语。回到住处,夜不能寐,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大陆之行给自己的是无限悲痛,所来何为?他想起了辛弃疾的那首《念奴娇·梅》的句子:“万里风烟,一溪霜月,未怕欺他得,不如归去,阆苑有个人忆。”
不如归去!
他折身而起,打点他的行装,来时带着满满礼物,走时他决定两手空空。
第二天,王贵显见到桂叔,说了回去的意思。
桂叔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多住几天,咱爷儿倆说说话。”
王贵显说:“大叔,我在大陆除了你,我没有一个亲人,不想再留在这里,还是回去吧。现在这里也有直飞台北的航班,很方便。”
王贵显买了机票,临走那天,他拜见叔叔告别,他跪在地上,向桂叔磕了三个头,起来后,说:“大叔,我走了……”
说着,泪如雨下。
桂叔也落了泪。
他们彼此都明白,今生今世再也不会相见了。悲痛锥心,无以言表。
生离死别是人生的悲惨剧,如今,这惨剧又在这叔侄身上演出不禁令人扼腕叹息。
桂叔送王贵显去机场,他看见王贵显通过闸口时,回头看了看,招招手,进去了。
桂叔站在候机大楼的平台上,看着王贵显乘坐的飞机,飞上蓝天……
作者简介:
王真光:长期在铁路部门工作,参加成昆铁路、坦赞铁路修建,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从事文学创作,著有小说、散文、诗歌《铁道上的暗礁》《相逢在天涯》《横渡印度洋回国记》《黄河长江我要为你歌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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