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首帖被封,颇觉郁闷。今天咱啥也不说,光说字,就字论字,咬文嚼字。 我喜欢听王菲的歌。记得有一次在车上听王菲的专辑,其中有一首《水调歌头》,我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位天后把“转朱阁,低绮户”中的“绮”字(音“起”),唱成了“倚”音(音“椅”)。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连听几遍之后,终于可以确认,是咱们的天后把这个字给念错了。 这一下,让我猛然想起多年前,在深圳大学城参加一场诗词朗诵会。这是一场校园文化活动演出,台上台下一水儿都是北大清华哈工大的老师和同学,其中有一个节目就是由我朗诵这首《水调歌头》。当我明确无误地读出这句“转朱阁,低绮户”的时候,分明听到台下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当时我在台上,对台下的声音听不太真切,而且朗诵还得正常进行下去,不能中断,所以其实我对台下的指责并不明了,还以为是我的“湘普”惹了众怒呢。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受了王菲的连累——有同学当场指出我的错误,义正词严地要求我纠正“绮”字的发音。 说实话,这个“绮”字还真算不上生僻。小时候背过的古诗,记得有两首当中出现过这个字。其中一首是唐代王维的《杂诗》: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另一首是北宋张俞的《蚕妇》: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 不是养蚕人。 前面三处原文中的“绮”,其本义是指一种有花纹的丝织品,引申出来,“绮窗”指雕花的窗,“绮户”指雕花的门,都是很好理解的。所以,歌坛天后唱错这个字实在不应该,而中国“双一流”大学的这些大学生,竟然不具备起码的文字功底,跟在流行歌曲后面瞎起哄,以讹传讹,听任谬误流传,就更加不应该了。 中国人做事,向来只求大概,喜欢跟风,认真去刨根究底的人很少。现在实业界之谓中国缺乏工匠精神,到现在连个圆珠笔尖上的小钢珠都要靠进口,其根源盖在此也。 其实这种情形在文化界也多有存在。我曾经在一篇公众号文章的末尾发过一则附录,讲了亲身经历的这么一个小故事。 清朝后期有一本差点失传的奇书,叫《间书》,作者朱逢甲,清代松江府华亭县人,对于这个人的生卒年代,现在所有资料几乎都是用这样一句话带过,“生卒年月已不可考,主要事迹见于道光、咸丰年间”。而我注意到,跟在朱逢甲后面差不多时期还有一个名人叫丘逢甲,晚清爱国诗人、教育家、抗日保台志士,今天台湾的逢甲大学即为纪念此人而建。这个丘逢甲出生于1864年,刚好就是甲子年,他这个名字必是为纪念其生逢甲子年而起的。古代人均寿命较短,很多人一生遇不上一个甲子年,逢甲是件大事。中国古代有点文化的人对取名非常慎重,讲究“名正”,所以以“逢甲”为名的人,可以断定必是甲子年出生的。查道光、咸丰年间没有甲子年,而朱逢甲主要事迹见于道光、咸丰年间,必定当时已经成年,所以他的出生年代只可能是上一个甲子年:公元1804年,即嘉庆9年。如此则道光初年朱逢甲三十出头,开始登上历史舞台;同治末年年近花甲,退出历史舞台,与历史记录完全吻合。 我查这些资料,前后也就花了个把小时,一桩历史悬案即告破解。可见那些轻信其“生卒年月已不可考”的学者们,其实只是在偷懒,不愿意钻研而已。汉字是信息负载量最大的一种文字(尤其是繁体字),只要我们稍稍用心,一些简单的问题“就字论字”即可解决。 上面这两件事都已经过去了,下面再来讲一件关系未来的事。 经常写字的人应该会注意到,汉语中的第三人称代词的性别设计是有问题的,给我们的写作带来了不方便。 在汉语的早期历史上,没有一个明确的第三人称代词,而是视情况采用“彼、其、之”等词。汉魏以后发展出一个“他”字,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但一直晚至民国时期,才开始出现用于指代第三人称女性的“她”,首倡者是北大教授刘半农,同一时期被采用的还有“伊”(鲁迅)、“他女”(周作人)、“彼女”(胡适)等词,当然,最终是刘半农的“她”胜出。北大的张院长喜欢朗诵的刘半农诗作《叫我如何不想她》,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使用“她”字的作品。 为什么说这个中间至今存在问题呢?因为当我们遇到中性、无性别、性别不明或不便于明确性别的第三人称时,现行汉语体系规定要使用“他”或“他们”——那么这种情况下的女性就被男性代表了,覆盖了,不存在了,这是对女性的不尊重。在一个文明的社会,这种文字上的歧视是不应该存在的。 而当我们称呼祖国,又一般习惯性地采用“她”——谁说祖国就一定是女性呢? 更多的场合,这种性别指代不明的情况,会给我们带来难堪。正是这个原因,让“TA”这个第三人称代词大行其道。也许你在许多广告画面和报纸文章的大标题上看到过“TA”,须知这并不只是为了标新立异,从本质上“TA”是为了弥补汉语第三人称上的缺陷而出现的,它体现了商家、媒体对另外一半客户的尊重,是一种更文明的表达方式,是汉语称谓上的一种进化。 几年前,我曾经在微博上推出一个“彵”,作为现代汉语中的中性第三人称单数代词,复数则用“彵们”。“彵”这个字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当时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然后在电脑上手工合成的。没想到后来发现这个字早就有了。“彵”字本来有两个读音,但都非常冷僻,可以舍弃不管,只赋予它一个新的读音,即第一声的“TA”,与“他”“她”同音即可。 这样一来,很多之前存在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例句如下: (1)从笔迹上看不出彵是男是女。 (2)对于即将招聘的这个经理,我们要求彵有丰富的工作经验。 (3)我们伟大的祖国,彵的胸怀是多么的宽广。 (4)这是我市今年引进的一批留学归国人才,彵们的平均年龄才28岁。 这是我几年前为推广“彵”字在微博上发过的一张图片: 从“彼、其、之”到“他”,再到“他”+“她”,再到“他”+“她”+“彵”,毫无疑问,后者是一种更加人性、更加精确的表达,是一种更能体现男女平等和现代文明的表达,这是汉语进步的体现,更是一种现实的需求。 我曾就“彵”字的推广在微博上@过一些名人,可惜没有任何反响。但我觉得,尊重文字,善待文字,改进我们的文字,是每一个文化人的责任。如果明知我们的文字体系当中存在着这样一个缺陷,大家都不吭声,那就是文化人的失职了。 不过,中国的问题何止一个字?在其位而不谋其政的,又何止一帮穷酸文人呢? 【版权声明:本文为萧冰原创作品,欢迎转发。公众号转载此文须在正文前署名,并同时转载下图,否则视作侵权。更多交流,请加作者微信(ID:facebook07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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