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强勤工俭学，打工赚了点钱，回家给舅妈买了一件300块的羊毛衫。 他舅妈却一脸嫌弃：啧啧啧，你咋不给俺买个洗衣机呢！ 王强一个半月啃烧饼，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挤牙缝，才给他舅妈买了一件300块的羊毛衫。 90年代，300块可不是个小数目。 当王强把羊毛衫递给舅妈的时候，他舅妈根本就没抬头，直接把袋子撇到了炕上：啧啧啧！300！啧啧啧，你咋不给我买个洗衣机呢！ 这句话给我俩噎得够呛。 王强的脸通红。
王强和我是哈尔滨中专同学。我俩是老乡，家里离着几百里地。 放假坐火车回家，下火车，王强要求去他家玩一天。 我也好奇，都说王强家穷，我想看看能穷成啥样子。 屋里的确土得掉渣，农村很少有这种房子了。 王强舅妈看上去，就是个典型的农村悍妇，斜着眼睛，说话嘎不溜丢脆，吐沫星子满天飞：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念书少花钱，俺钱挣得不易！你以为你是去享福去了，赶紧洗手吃饭！ 王强把我介绍给他舅妈，他舅妈甚至没抬头。 咸菜嘎达炒鸡蛋，酱油豆腐！她舅妈吃得喷香。舅妈60秒就下桌了，撂下筷子就去园子干活去了。 王强尴尬地和我解释，她舅妈就这个性格。
晚上睡觉，农村大炕。 我睡炕头，王强睡中间儿，他舅妈睡炕梢。 王强想拿舅妈的新被子，舅妈一把夺了回去：这是俺姑娘（王强表妹）将来结婚用的，你想得美！ 然后把新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回了柜子。 总之，我感觉王强在家非常的压抑，处处受到舅妈的挤兑和嘲讽。 晚上，舅妈趴在炕上，一边吐着瓜子皮子，一边念央央：咋的！中专毕业，听说你能当个干部？给你能的！啧啧啧！ 我就知道王强从小在舅妈家长大，没有听王强说过他的父母。我也一直没有问。 但我真的觉得他舅妈有点过分，毕竟有我一个外人…… 王强貌似也习惯了。 临走的时候，王强和舅妈吞吞吐吐地说，下学期要实习，我……我可能要用1000块钱。 王强站在院子根儿，低着头，双脚扭捏地搓着地面。 舅妈扎着个头巾，在院里蒯大酱：啧啧啧！1000块，要俺命啊，俺可没有，我还得留钱给俺姑娘结婚呢！ 王强尴尬的：那……舅妈，那我们先走了，下次放假我再回来看你。 和王强这次回家，我才感觉到什么叫寄人篱下。 我才体会到，一个不完整的家庭，所经历那无法言语的委屈和不堪……
毕业之后，王强在哈尔滨买的小房子，结了婚。 一次，王强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帮忙，他舅妈来哈尔滨住院了，癌症晚期。 王强，王强表妹，还有我，跑前跑后。 晚上，我和王强在走廊里守着，听说他舅妈很快了。 王强说，他要给他舅妈当儿子，给舅妈养老送终，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王强说，他舅妈以前是一个农村教员，有点文化不多。舅妈为了照顾他，他表妹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舅妈这一辈子也是苦命人。舅舅去世，村里很多人让她改嫁。舅妈说，我要是改嫁了，强子怎么整？他喝西北风啊？ 那时候我才知道，王强结婚的楼房都是他舅妈一分一分钱攒的。 而她舅妈的亲姑娘，王强的表妹还在哈尔滨租房住。 王强说，她舅妈哪点都好，就是嘴不好。 王强说，他爸爸活着的时候和舅妈是邻居，他舅妈天天和他爸打嘴仗。 说杖子占她家院子了，说苞米占她家地垄沟了！ 包括父亲去世之前，医院大夫问家属，还有什么想说的。 舅妈一把把他爸的皮夹克扯走了：他还欠俺家2000块钱呢！ 王强说，当时我就站在一边，骨子里那个恨啊。 可我爸和我说，你舅妈一辈子就这个性子吧，改不了。 她是个是好人啊。 舅妈去世，王强回农村办的葬礼。 我们一起打扫舅妈的老房子。 打扫柜子的时候，王强发现了他爸爸的那件皮夹克，还有他给舅妈买的羊毛衫。 叠的板板正正。 表妹说，舅妈把皮夹克压在箱子里好多年了。 一到过年过节，舅妈就把皮夹克拿出来，眼泪噼里啪啦的：当年，我刚结婚没钱，是俺姐夫（王强的父亲）拿出了三个月的工资，给俺买的大衣柜和皮箱，还给俺买了一个手镯…… 然后，抱着那件皮夹克就嚎啕大哭。 而王强买的羊毛衫，他舅妈一次都没舍得穿过。 一到过年的时候，村里人来拜年，舅妈就把羊毛衫拿出来显摆：俺外甥在省城念书，毕业就是干部了，这可是干部给俺买的，听说花了600多呢。 可这些话，舅妈从来没有对王强说过。 我清晰地记得，我那次来舅妈家。 王强和舅妈说，想拿1000块钱。他舅妈说没有，还得给我姑娘结婚用呢。 等我们上大客车的时候，舅妈扭着大屁股，在后面追过来，用手绢卷着一沓钱，直接撇到了大客车上：家里就剩下1800了，你可省点花啊！你家祖坟也是冒青烟了！ 我是上辈子欠你家的！ 我还记得那天，车子开出好远，王强坐在我前面，两个肩膀慢慢地开始瑟瑟发抖。 后来我才知道，王强生下来就没了妈妈，舅妈结婚后，由舅妈帮着带。 一次过年，我问王强回不回老家。王强乐了，我哪里还有家了！ 半夜，王强发了一朋友圈。 一张照片，他家阳台上摆着一瓶蒜茄子，满满的一瓶蒜茄子。 他配了一句话：妈，我再也吃不到你亲手给我腌的蒜茄子了。
事情过去好多年了，有两个镜头我念念不忘： 一个是，当年，王强的舅妈把钱撇到了大客车上，大客车已经开出了好远。 舅妈再次追上来，和司机一顿吼：你着什么急？你着什么急？我还没完事呢！ 然后，从窗户给我们塞进一个硕大的罐头瓶子，一瓶子蒜茄子。 王强说，那是他最爱吃的蒜茄子。 每次回家，他舅妈都会连夜给他腌制一瓶，满满登登的一瓶子蒜茄子。 我还记得，那天凌晨的场景，在舅妈家，天还没亮，我和王强还没睡醒。 舅妈就在厨房躲蒜泥，当当的！ 我问王强，什么声音。 王强说，舅妈在剁蒜泥。 我说不对，剁蒜泥不会这么响。 舅妈在外屋地喊：俺刚才放了几个响屁，昨晚俺嗑瓜子吃多了，喝了一碗凉水！ 我说嘛，不可能，那种撕裂的声音…… 我媳妇听我给她讲的这个笑话，刚开始乐得前仰后合，然后接着给我一顿捶，然后直接趴在被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没错，我娶了王强的表妹。 对了，一次我和媳妇去连桥家，还看到了那床新被子。 我媳妇要盖，王强死活不同意，说留着，不能盖！ 那天，姊妹俩争执得满脸通红。 我媳妇没哭，王强哭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