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养育的困境与心灵的礼物。

中国社会目前的教育环境，是“儿童不友好”的。很多父母说：“我小时候也没上那么多学习班，似乎长得挺健康的。”是的，当今的孩子们，失去了上一代童年时的自由空间，却又没有西方教育理念下的宽松和不评判。作为主要针对儿童/青少年工作的沙盘游戏师，以及两个孩子的母亲，我对此深有感触。

1. 超前学习的占位

超前学习，尤其是对语数英的超前，是当下课内外学习的特点。一位朋友的女儿去年上初三，由于学习不好，学校希望她不要参加中考，以保证学校的升学率。朋友气愤之余，也知道这不是一条适合女儿的路，于是送女儿去了美国读高中。谁想到开学在数学分班考试中，女儿一下考到了最高级的班级，学半个学期就可以直接申请大学了。朋友感概中国的学渣在美国竟变成了超级学霸。

超前的学习带来对孩子的侵犯，孩子本来用来发展自己的时间都让位给学习；同时也有跟不上学业进度的孩子，受到家长和老师的压力，自尊和自信都受到打击。家长当然认为是孩子的问题，殊不知学习内容本身，可能已经超出孩子能理解的范围。

来到咨询室的很多孩子，在学校里是学霸、班长，他/她们有不错的学习成绩，却出现情绪极端、无法应对失败、自我贬低的情况，了解下来，大多数孩子从幼儿园开始，就有持续的课外学习班，自己的时间几乎没有。孩子的能量都用来支撑超前的学习量，人格和情感部分没有机会发展，就像一座高楼没有地基，看上去体面而风光，却在遇到风雨时格外容易倒塌。

2. 围绕父母的意愿生活

超前的学习带来父母的焦虑，“更超前”成为父母处理焦虑的方案。懵懂的孩子被父母填鸭式的安排。很多父母开始说：“这些兴趣班都是他喜欢的”，慢慢的变成“开始虽然不喜欢，但学着学着就有兴趣了。”这是在父母访谈中常见的对话，我并不确定“学着学着就有兴趣了”是怎样一个过程。心灵在遇到无法改变的境遇时，会自己发展出防御，尝试着说服自己“这是我喜欢的”。而父母作为孩子们最为重要的客体，是不容的失去的，久而久之，孩子会围绕父母的意愿发展出一套“虚假自体”，一个满足父母需求的自己。徐凯文老师曾发表过一篇爆文，大意是当今优秀学子的“空心病”。空心病就是虚假自体无以维持时显出的症状。当孩子终于考上了大学，忽然不明白自己努力的目标为何，价值何在。父母或许认为“人为什么活着“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反正也是回答不清的，但追问自己的价值，是人类的天性。即使这答案要终其一生去寻找，但追问与寻找的能力，确是及其宝贵的，它恰恰是自我存在的证据。空心病的孩子，已经找不到真实的自我，它早在发展之初，就被焦虑的父母用强迫和暴力，扼杀在襁褓之中了。

3. 需要自我发展的父母们

我无意怪罪父母，我也是她们中焦虑的一员。当我戴上咨询师的“帽子“，用心理学理论与父母对话时，我可以说出很多”道理“。但如果我处在对面来访妈妈的位置，并不见得比她做的更恰当。中国的家庭大部分需要双方一起工作才能负担，内卷的职场，加上内卷的教育，如何让父母能从容的安置自己的心灵呢？带孩子来到沙盘中心的母亲们，多少都在接触心理学。她们深知自己也带着原生家庭的问题，深知自己无以改变社会的现状，于是选择给孩子一个心灵的资源——沙盘游戏，或许有一位沙盘游戏师的陪伴，有一处自由而受保护的空间，是父母给孩子的一个护佑心灵的礼物吧。

上周末，一个小来访者对我说：“我上了一个礼拜的课，就是为了这50分钟啊！”当这句话朴实的脱口而出，我知道Ta并不是为了取悦我。Ta向我证实了这份自由和保护的重要性，它正在陪伴这个来访者走过家庭关系矛盾的困境，接纳Ta的愤怒和悲伤，等待Ta内心力量的聚集和成长。

我曾对来访的家长说，温尼科特认为，孩子需要60分的母亲。她不需要100%的完美。一位能把孩子带来沙盘中心的母亲，一定足够60分，因为她关注孩子的问题，勇敢的面对问题，并为孩子尽可能的提供资源。

生活似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养育更是耗竭精力的课题。当我们面对困境，它大概率超出了我们自己认知和能力：孩子无端的发脾气；无法发展良好的伙伴关系；学习退步似乎又不是智商问题；不合作甚至攻击同学老师；坐不住不专心……不知为何，有那么多的“状况”，我们多希望孩子是个标准的“好小孩”，但孩子是个活生生的小家伙，他不是按教科书制作的样品，当他的天性和规则产生的摩擦，当他的能量被压抑和束缚，以上种种现象应运而生，这时，批评教育似乎只是暂时的压制，如弗洛伊德所说，所有被压抑的情绪，必将以更加丑陋的方式爆发出来。如果同一种“状况”反复发生，那么或许父母应该放下“教育”，尝试从更加深处的根源理解问题。

如同一棵的树叶掉落了，它只是个现象，解决这个现象，把树叶接上，并不能阻止更多的树叶掉落，问题可能出现在根部，深入的挖掘问题，需要父母与心理咨询师的共同合作和努力。

本文作者：王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