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中始终没有出现熟悉的身影,我开始有些焦急。 良久我在心中暗道,终于出来了。 “你的书。”我轻拍左秋的肩头。 左秋轻轻侧转过头来,嘴角微扬:“霄铭,怎么才还书啊,晚了一周。” 他佯装生气眉头微蹙。 “那……送我吧!”我把书护在胸口冲他坏笑。 “想得美!”他伸手来抢。 “呵,你中学就不是我的对手。”我揉着他的头轻笑道。 我反手把他按在墙上。 他发出一声惊呼:“啊!” 此时,一个女声从我背后响起:“同学,干什么呢?” 我放开左秋急忙回头看去,这一看不要紧……面前的女生好生眼熟。 对了,三日前来教室送东西的女孩! 我一惊思绪回到那个闯入课堂的女孩——刘先生讲授论理学,课中一女子轻叩教室门给刘先生送本子与另一为先生的口信。 她一入教室许多男同学便咯咯的乐起来,先生轻咳:“咳咳……” 只剩窸窸窣窣的小话声了。 一分钟后才静下来。 她听闻笑声也不恼,大方的走进教室——鞠躬、问好、递本子、传话一气呵成。 从她进来我就安坐凝视着这个闯入课堂的女同学,不料她猛然抬头望向我的座位,阳光正好,我的眼忽颤了下。 多明亮的眸子! 我仿佛被烫了一下,终是先别开了视线。 她小跑着退出教室,一切终归于平静,我们也继续上课了,但是一种不明不白的东西在蔓延,如流星透稀木,骄阳逆行云…… “是你啊。”她笑着说道。 她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顾清同学,多谢救命之恩。”左秋漆黑的短发已经凌乱,露出挺拔的眉骨和额头,听了顾清的话他反应了一下才惊喜道:“诶?你们认识?” “不算认识。”她莞尔一笑:“嗯……见过。” “她来过我课上送本子和传话给刘先生。”我向着左秋解释道。 “哦……这样啊。”左秋对着顾清介绍我:“对了,这我中学同学,林霄铭。 “你好,顾清同学。”我立刻道。 “你好,林霄铭同学。” 我们彼此鞠躬,窗棂外的光映在她的发丝上,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抬眸时我见她有犹豫的神色,便问道:“怎么了?” “其实,我早认识你。”顾清道。 闻言我仔细回想过往认识的女生,没有顾清这个人啊…… 我茫然道:“什么时候?” “秘密。”顾清笑着,流出一丝俏皮之意。 “哈?”我还想再问时,顾清已经走了。 小跑时裙边微动如轻盈的蝴蝶,只留给茫然的我一句“上课去了。” 有意思,我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个有秘密的顾清同学,并暗自期待着与她的再次见面。 再见顾清同学是于一个晴朗明快的下午,我在其宿舍里的公共会客室见她并精心写了诗赠予她。 “给你的诗。” 我把诗递给她。 她看了下就低下头,没有言语,没有表情。 我心中一阵不安,觉得那诗成了魔鬼一般了! 不过事实证明是我过度紧张了,几秒后她亲和的对我说:“很好的诗,吾心甚喜。” 我这才放下心来:“你喜欢就好。” 她微笑着点头:“很喜欢。”说完后她一阵翻找,几秒后拿出一本书:“给你的,来而不往非礼也。” “谢谢!”我惊喜的接过书并看向书名。 是《震撼世界的十天》!我跑了几个书店都卖光了:“我一直想要买的!一件巧事不是吗?” 我抬头的一瞬撞入顾清惊喜的目光,她笑道:“哈!真的吗?” 我立马回应:“嗯!” 她嘴角勾起微微弧度,眼瞳里闪着碎碎的流光。 “啊……”我一阵晃神。 反应过来后连忙转移话题:“对了,我注意到门窗都关了……” “为了坚持独立人格而抵抗学校的特殊规定。”她调皮的冲我眨眨眼:“那些天天高喊'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亲’的人才需要反思呢!” 闻言我点头道:“我完全认同你的观点,女生没有哪点是特殊的,理应平等对待。” “你能这样想我真高兴。”她笑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不过最后还闹出个小插曲。 因为学校对这八位女生配备了'女舍监’,出台了一系列特殊规定,包括'女生可在宿舍里的公共会客室会见来访的人,但每晚不能超过七点半钟’、'女生会客时不得关闭门窗’等。 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舍监喊来工友把门窗卸了下来。 当时她的气愤极了,脸红红的甚是可爱。 虽然出了这个插曲不过我们还是聊的很尽兴,后面我们聊了书籍诗歌包括民主自由的话题,十分投机。 “后天下午三点,图书馆见。”告别时她对我说道。 “到时见!”我于她期许的目光里应下了。 那之后我便在几次短暂而深切的交际里爱着她,我说爱是纯粹而深切的友情,是对同学的赞赏,决没有其他都意思,只是在心中存一个朋友以成安慰,如今夜的月光般明亮我的梦寐,如若能够时时见面叙叙契阔便能使我心安了。 当下的我安坐于书桌前,回忆着和顾清同学,回过神来抬眸叹息时盛大的夕阳霸道的撞入我心中。 我一惊,原来已经傍晚了吗? 收起课业入左手抽屉,桌上只有几本书与一封信了,我拿起心来,我小心的用刀片裁开,是妹妹写来的,我借着漫天晚霞看了起来。 “吾兄敬启。 展信安。 于故乡一个很晴朗的下午写下这封信,只是忧心兄长的吃住与学业,最近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吗?请快快回信。于一个星期前你的狗逝去了,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过你还是知晓为好,它已安葬了,我丈夫已找到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我也挺好,已给父母亲烧去我们的思念,你安心罢。 祝学习进步,平安喜乐。 你的妹妹 一九二零年七月三日” 我亦立刻回信,拿出钢笔和信纸。 “徽文: 我这边学习生活一切都好,安心罢。 如今进校第一年开设了基本的必修课,如国文、数学、论理、体育等,后有大量的以选修为主的课程,当下我修的史地生课目暂且为《西洋文化史》《中国文化史》《东亚史》《世界历史》《地质学》。 学校中开了女禁,女生有了平等的受教育权,这让我猛然忆起草叶集中的: 'One's Self I Sing One’s Self I sing, a simple separate person, Yet utter the word “democratic”, the word “en masse”. Of physiology from top to toe I sing, Not physiognomy alone nor brain alone is worthy for the Muse,I say the Form complete is worthier far, The Female equally with the Male I sing Of Life immense in passion, pulse and power, Cheerful, for freest action formed under the laws divine, The Modern Man I sing. 我歌唱个人,单一的独立的人, 发出民主的声音、大众的声音。 我歌唱从头到脚的身体, 不仅歌唱相貌和大脑,整个身更值得歌唱, 我平等地歌唱女性和男性。 无限的生命充满激情、脉动和能力, 愉快地在神圣法律之下最自由地行动, 我歌唱这现代的人。’ 分享给我的妹妹——我思想上的喜悦。 去年十二月陶先生在我校校务会议上正式提出了《规定女子旁听法案》,并在会议上慷慨陈词:'中国女子高等教育最不发达,女子无上进之路,大学不许男女同学更是毫无道理。’听的我拍案叫绝。 经过严格的考试最后正式录取了八位女生,数量不多,常引起男生的特别关注,一闻有女生来,脖子伸的面条一样长,有的还发出鸭子一样的声响,一遇到干事时,不约而同的投她们的票……一开始少见多怪后来这些无意识的行为就一天少似一天。 左秋就介绍我认识了八位女同学的其中一位,在英文系,名字叫做顾清,算是我的新朋友。 都是学校的事,讲给你听。 狗狗的逝去我甚是感伤,它的确老了。 于此表我对父母的思念和对妹妹的喜爱。 你的哥哥 一九二零年七月十二日” 回完信之后天已经晚了,于是便翻起了桌上那本书是顾清送给我的那本《震撼世界的十天》。 靠在椅背上,昏黄的光自一盏小灯发散,一缕缕光轻纱似的洒在地板上,清明极了!月亮也是这样的清明!我快活的读下去,一直读到第七章——革命的前线。 看的我眼眶都湿润了,我为了这样的革命而激动,在这清明的夜里,我的心动容了。 晚风也为这样的精神歌唱,清瘦的树在我眼前舞动着,舞出激动后的平静。 还记得我幼时在清溪村的祠堂读书,曾梦想着让国人皆过上好日子。 记得祠堂的先生说这是个好志向,但先生的眸中满是深沉,那时我不知那眼神的含义,如今大抵是明了了。 “好日子”于我们这个民族是几代人奋斗的大事业,我是要奋斗的。 可怎么奋斗?这是一个问题。 我会一直带着这个问题走下去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