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阅读碎札·二 吴营洲 我们知道,我们中华民族自打进入文明阶段的三千多年来,历朝历代积淀起来的传统文化,方方面面都说到了,而他的《红楼梦》偏“令世人换新眼目”,是何意思?何以会有如此口气?为了“令世人换新眼目”,他在故事展开之前,反复地给我们提出了几点要求,或一再声明:这本书不是伤时骂世,也不是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的野史;这本书不干涉时事,不牵涉朝廷,不写政治,不得不写时也是称功颂德;这些“声明”,曾被许多文章指出:是作者为了躲避乾隆朝的文字狱而向当局“虚晃一枪”。在我看来,作者的这些“声明”,就是这本书的“阅读指南”,是引导读者不要用俗套的眼光来读这本书。这本书在真假虚实中,有作者的痴心及血泪;在妙趣横生、起伏跌宕的故事中,写出了作者独创的真意。曹家的兴衰,便是其经,便是其骨骼;而曹雪芹自己的经历,尤其是他在北京的经历,便是纬,便是血肉。别的不说,单是刘姥姥在时的那场笑,如果曹雪芹不曾目睹,当是绝对杜撰不出来的。从贾宝玉的身上,不仅能看到曹雪芹的影子,而且还能看到曹家几代人的影子,包括曹寅,包括曹颙,甚至还包括曹雪芹的表叔或表舅(苏州织造李煦的儿子)李鼎。而书中另外一些人物,如黛玉、妙玉等,很可能是根据现实生活中的某一个人物,而创造出了几个不同的形象。《红楼梦》中的公侯府第,既有江宁曹家、苏州李家等江南大族的影子,也有平郡王府这样的京师豪门的痕迹。大观园既有典雅精巧的江南园林的风韵,也有恢弘阔大的皇家宫苑的气派。小说里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许多就来源于作者长期居住的北京城。且不说北静王的艺术原型可能是福彭,单看王熙凤、尤三姐、袭人、晴雯、红玉等女性人物那满口的京话,就不难了解北京在《红楼梦》的成书中所占的份量。曹雪芹家世特殊,交游广泛,步履遍及京城,既熟悉王公贵族的饮馔游宴,又了解下层市民的衣食言谈。王公贵族的豪华富贵,刺激他频生“秦淮风月忆繁华”的悲感;寻常百姓的喜怒哀乐,使他超越于一家一族的荣枯兴衰,社会的兴衰与人生的悲欢尽数化用在了红楼梦这部百科全书式的文学巨著中。古老的北京城正是雪芹获得艺术灵感、深刻思想、重要素材以及创作激情的地方。曹雪芹为什么一再强调真事假事,正看反看?而且脂砚斋也一再为此敲边鼓?还有那“风月宝鉴”,一再告诉人,不要老看正面,也要反过来看看。读《红楼梦》,应该相信开头的“作者自云”,那是曹雪芹实实在在的话。书中凡用“梦”用“幻”等字的地方,均是想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戚蓼生称《红楼梦》是“一喉两歌,一手二牍”,这话很对,经验之谈。如果你从曹雪芹的那“一喉”中,听不出两种互不相同的音调,或者说,不管把“一牍”看得多透彻,但若看不出另一“牍”,那就很难说自己读懂了《红楼梦》这部书。《红楼梦》开卷第一回,作者就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梦幻识通灵’。”作者自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者。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红楼梦》这部书,充分研究了人性中“善”的一面,也充分研究了人性中“恶”的一面。在研究人性的善恶方面,国外倒是有几本这方面的小说,但是数量不多,也没有《红楼梦》描写的全面、深刻。曹雪芹不仅人性中美的东西,还把这种美的东西,放在一个“末世”的环境中,让它们一一毁灭。曹雪芹所说的“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就是对这种悲剧性质的概括和总结。《红楼梦》这部书,是从“人性”的角度,否定了封建专制社会,否定了那种制度。并不是像一些人所说的那样,《红楼梦》是一部反封建、反满的书。《红楼梦》中的那些故事,那些人物,是在任何一个大家族里都有可能发生的。曹雪芹抓住了人世间最根本的一些东西,并阐述了自己的认识及见解。曹雪芹对人性理解得很透,站的也很高。他的一些心思,连脂砚斋等人都不能理解。曹雪芹的伟大还有一点,就是用那么通俗的白话文,书写了自己的书,让各个层次的读者,都能从中得到启示。《红楼梦》名为“闺阁昭传”,其实是在为人性“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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