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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贵锋┃2020年诗选┃一月一首(11首)

 置身于宁静 2022-11-27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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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量 

分一部分出去

就减轻一份。

沉默称量着人世。

好像靠近明亮的未来。

一寸一寸

其实在移向人性的渊底。

惊叫总是挥着镰刀。

衰老依然举副硬拳头。

而伦理,一直铐住哀伤的河流。

甚至会代替风折转

寻找寒冬的源头。

那一场雪有公平的厚薄与白

正下得紧

其余都是鸡毛。

从下过蛋的鸡打过鸣的鸡

从生活上掉落

冻在一洼贫穷的水里。

和一层白生生的冰里。

砸碎镜子

一定由于看见了自己的眼神

躲在黑暗中吞咽。

也不去蒸热比喻的瓦片。

仿佛惟其如此

牺牲与爱才算成熟。

仿佛有更大的力量斩断了河流。

水面上的白鸟飞起。

一只。接着一只。

甚至惊醒死去的那只。

太年轻了

没有学会穿越人世的本领

每次都不得不委身于梦。

早晨看见了自己相同的眼神

遮住刻度与标识

一缕。一片。

反锁在罐罐茶与杯茶的关系里。

更不去打电话。

这就是全部:

一边盯着词语玩游戏

一边开始称量一屋子的天光与幻影

2020.1.4-18


喷泉,突然……

突然坠落

再也不想一次又一次冲向天空

坚硬的边界

需要时间再扮演一次谎言吗

需要儿童张开双臂

向它跑去

水回到泵里

热情回到方向的身体

悬铃木用闪光的叶片记下新的高度

天空组织星星们讨论

光的重量

暗中定下衡量的结论

依照倒影和波纹

调整目的与弧度

依照湖水  创造三两只鸭

仿佛摸到了极限

突然被冬天唤醒——

厌倦像死亡同样挥之不去

封锁了远处的一只水桶

封锁了栅栏缝隙里的湖面

毁坏的水的雕塑竖起北方公园的记忆

那是另一次复活

困局挖出空阔

明亮在身体里升起一张阳光照着的脸

2020.2.22


顺着一整天的云,窗子打开的

两三厘米缝隙;顺着楼房

从青灰与蓝白散发的湿气,来了。

也顺着一个人的声音━━

他刚刚叫出名字。把窗户

开得大大的,吸着,嗅着。

把那些铺垫的石径,长于

分析的逻辑,都删除了。

安静地看着,听着,任凭她

擦洗樱花树积满黑灰的身子

一点一点渗透进那片正在泛绿的

草地━━草茎和草根,清洗着

堆积在心里的每一个词的

手指、手腕。缓缓地,细细地。

一直就那样看着,外面,里面。

从下午三点,到晚上七点

一直没有停下来。除了呼吸

就是水流声。他想劝阻

但什么都没有说。开灯吗?

忍不住问了一声,立马住口。

这不是光能解决的问题。

光会把自己涂在事物的表层

但渗不进去。缓缓地,细细地

都快到半夜了,不犹豫

也不急迫,像是一切才刚刚开始

2020.3.15


雪根帖:有点迟,但还是做了

高高大大,两盆霸王鞭,一盆在

书柜旁,一盆在冰箱旁,新叶

长出了不少,无需移动,喷一些

清水即可;一盆毛绒绒的金手指

一盆仙人球,比较而言,刺有

软硬,细密与粗疏,对光线的

模仿,也有了结果,水珠在

阳光中,变成赞颂与装饰。

绿萝,也是两盆,移栽的

那盆,长得弱些,叶子没有

原来那盆透亮,都搬到桌子上

一片一片,擦去灰尘,再喷水

放到窗台的阳光下,似乎还

低低说了句“顺其自然”。昙花

从未一现,再次遵从养花人

一种莫名的内心结构:差不多

大小的两盆,宽大的叶子,

不好看,不精神,并不向

花盆的中心聚拢;都抽出了一根

新枝子,使劲地长,手感饱满;

细细擦,浇足水,阳光也似乎

对它们格外偏爱。虎尾兰,金边

一盆高,一盆矮,太稠密了

稍一犹豫,就剪掉了那些发黄的

一株一株,有的还挖掉了根

装了一大塑料垃圾袋;墨绿

斑纹清晰;低的沉实,稳定;

高的终于,在移动时不再从

高处晃动,想倾覆什么

而一支花已在散发独有的味道。

去年插的那棵,像带着

新的想法,活得不错;分杈很多

如同小树的那棵玉树,剪着剪着

就把厚重的枝叶全剪掉了

又装一大塑料垃圾袋:

缺乏生气,营养跟不上,不如

让它重新开始。一盆吊紫竹梅

一盆开着一朵小花的金鱼吊兰

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了养花人

尚未察觉的套路。一盆蟹爪兰

一体两枝,各枝三段,自下而上

逐段由枯而润,最充盈的

在最顶端;三颗蒜像来自生活的

三次重复的灵感,在一长方形

塑料盒里,已蹿高到可以剪下来

炝一点想象中的味道,或增一抹

诱人的绿色;它们互不认识

但都被顺手照料。4月5日

花了两小时,他松土,修剪,

保留,舍弃,擦洗,浇水;

知道还会有倒春寒,但一定

一天比一天温暖,花,以及

植物,会用自己的方式吸收,

变,或不变;不管明,或暗

开不开花,都按自己的方式在

生长;会暗中呼应他悄然开始的

决定;也不管有没有庚子

现实重合背景,春光明媚中

悲伤的土壤,4月6日,现在,

他记录下劳作的过程,像再次

写下一张雪根帖:“为自己

写作。这想法足够崇高和长远”

2020.4.6


下午

“一个女孩牵一头美洲豹散步”*

此句一出,云散雨停,兰州

豁然开朗:一条大河

穿过心间,也穿过杂树高楼

两山夹持的狭窄与昏暗

奔涌而不溃,混浊而明亮

作为回应

从大朵的白云抽出来

一条白线起初有点犹疑拐弯

而后斜着向更高处直直移动

那牵引者,绝不是一声

自诩天籁的鸟鸣;没有谁认识它

除非也洗尽铅华,隐身天蓝━━

被风暴击打过的

低处的街道,蒸腾着热气:

亦是昨日那条重开的小巷

和生活一道自幽暗脏乱中散发

夏日的气息,解开春神

发霉的包裹━━重新打开

南窗北窗,风不停留,空气新鲜

2020.5.30

注:见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


端午祭

甜瓜,桃子,苹果。

香蕉,提子,荔枝。

油饼,蛋糕,葱饼。

牛肉,鸡腿,香肠。

从供品的选择来看

充满思念的私密性

与复杂性。生活的

喜感与哀伤混杂着。

有城镇化的历史感。

诉说像公开的腹语

后语不搭前言,

有各自的故事线。

都在内心悄悄扯开

又团在一起。

阳光一阵比一阵烈

有工人正在清理

墓碑间的杂草。庚子

这生死契阔的再现

似乎太久了。擦拭。

摆放。单复数。这些

仪式不可或缺的部分

在完成。偶尔传来

一两句说话声,含混

而空旷,看园人

热情中透出一丝寂寞。

喝口二锅头吧

这比阳光还烈的酒。

吃一颗鸡蛋吧

要红皮还是白皮?

还有粽子,买的,

和自己包的;大米的

糯米的,枣,肉。

赶跑,又飞来,几只

瘦小的苍蝇。一只

褐红色的蚂蚁也驮着

一粒草籽,从东向西

自墓前两枝红烛旁

匆匆而过。泪

早流过了。现在笑着

鞠躬。告别。洗手。

经过高大的红花蜀葵。

一棵巴梨树。树林中

缓慢旋转的水龙头

停止喷洒。沿缓坡

向下流的水迹

去掉周围参照物

倒影山水,期间光点

在不停地闪烁。时间

快过去一半,正午近

2020.6.26


夜歌

吹去铁皮屋顶灼热的浮尘

吹来这高悬的明月

轻风

关掉灯就像摘掉口罩

甜美

呼与吸多像接受与馈赠

而静默正在被美确认

确认了又在犹疑

起伏神秘地唤醒

蝴蝶体内的风暴

和一场日全食之后的潮汐

月亮转过烤焦的脸

冰雹对希望下了死手

海水用茫茫锁紧孤岛

都在摇晃

洪水穿过时间无言的嘴巴

语言过滤呕吐物时的平静

都起身了

都跟了上来

无声依然在模仿无声的时代

楼下男孩的哭喊狭窄而空旷

春天叫过的猫夏夜依然在叫

墙上挖了很多的洞

醒的灯依旧关在梦里出不来

乌云遮住了月

就在影子停住

想回头的一瞬

窗帘忽然说出轻盈的形状

记忆和意识流更易彼此成全

尤其轻风中

屋子里有更深的人世

它让月光喜欢幻美

让那一盆盆花摸黑向光生长

2020.7.2-3


轻歌

睡在仙人球里还是

绿萝里?仅仅为了

拥有奇异的外表:

长着一根根刺的

或碧绿柔软的?

闭上眼,一下睡进

光明的黑暗

又能看到这

身体中的身体。

穿透人世所设的阻碍

与一层层比喻。

都是本体。是肉身

睡在夏夜的风里

什么也不挂。

黄昏的咕咕等

在八月初

用早晨的白云擦过

自己的喉咙。

尾音短促。中间音

延长,控制着忧伤。

耳朵顺势长出。

衰老的绒毛

那么透明。

黑暗中动了动。

猫与鸽子

也走出噩梦

在干净的车棚

和轻晃的核桃树枝。

平复下来

岸边爬藤绕树的

触须。与满满的

大河。在外面。

在内外不分的

咔咔均匀的秒针

那红红的尖上。

破碎从旧里

淬炼出来的新。

触碰的手与唇

还没有借道星光

来宣示。

不属于谁。词根

不属于词。

像,结束不属于开始。

属相不属于生辰。

爱的刷子

胡乱涂抹。

一物。又一物。

命名穿着魔术服。

舞台在时间的腰上

有了轮廓。

追光灯追着影子。

大小,动静

嬉闹着飞离矛盾。

天空那么深。

黑那么远。凉爽

空阔,黎明就要到来

2020.8.1-8


无事的一天

无事就是,没有什么事发生。

这其实很好,近乎一种

难得的美。自自然然呈现

和抵达。自自然然启动或

停止。事与物原本有的样子。

五十二岁以后第一个

秋天的早晨,意识到这一点

不早,不晚,正合适。窗外

夜色染过的几朵云,从楼顶

渐渐散去。朝霞鲜润

一天开始。可能像

过去被忽略的许多天一样。

刻骨,铭心,那些被自己轻易

看见的日子,仿佛有道德上的

优势,仿佛在所有的日子中

高出一头。有个标准的模子:

被发生的事困住,压着头。

被愤怒。被悲伤。超重的爱。

几至肉体也以裂纹,实现

与镜中的重合:表情一致

那只是惊人的一小部分

真正的人生在于那些

“亮点和空隙”,吉尔伯特

在抽离中完成融合。淡而有味

祖先的遗言需细品。有时能。

更多时候被天气预报牵着鼻子

被意外猛力打乱。没有味道

和没有意思签订了互相促进

发展的契约。联盟在人性的

院子里,出生,欢快乱跑了

一小会儿,力量就开始和祂的

身体一起迅疾膨胀。作为

生命的骨头,从容被抽掉。

内心一摊泥。步履蹒跚。光阴

被痛苦一点点耗费掉。都在

被动中成就主动,在逻辑后

找例子。思维会反向安慰━━

没有什么事,就是生活

还过得去。有压力,但能承受。

可能在挣扎,但还抱着希望。

也知道有副作用,但还是服下

那微量的激素。即便以毒攻毒

是绝望时刻不得不施行的良策。

当然不是“在世的一天”

如韩东所言,那“与努力无关”

几近一个梦。没有事,也不是

真的没什么事。事不那么大

不那么多,也不会突然喷出

一堆丝,将走路的人弄烦,把

沉睡者惊醒,茫然如在渊底。

无事的一天,还要觉得

自己活着,有继续活着的

一丁点儿借口。细雨。金风。

人是美人。在夜里

影子没那么黑,河水不再汹涌

2020.9.4-5


分界线

梦:一层黑,一层白。

天:一边雨,一边雪。

河流强调着自己的方向穿城过

水面平缓,水下迅疾。

唤来一小孩打屁股。

请来一尊神烧高香。

哪儿怎么去寻哪儿呀。

方界巴结缥缈,尾巴何在?

幻裂两块,一块石头,一块冰。

仿佛久瑟缩产生热动力

蒸汽融入雾气,不分南山北山。

卸下游客的渡轮空鸣一声。

丢下倔强,麻鸭躲什么地方?

一行柳树站在水里,风吹叶黄

美掩护着高涨开始下降。

深处裸露的,暂且忽略

免得清点时发现忧伤的老窝

缠满铁丝,说什么锈色本色

入骨不散。一条新建木长廊

一边路,一边湖。

一人走,一只游。

幼年好欢快,中年攀谈。

早晨瞬间正午,天阴紧握

大技术,不差一秒。

水车转动立体的循环

高高低低,透视结构。

喜鹊意外没有来报喜。

有人无人都随着气候。

银杏与悬林木相距不远

叶子要么金黄要么斑斓,要么

树梢,要么飘落。都在梦外。

一张一合,也可以是嘴唇。

也可以是词语。是时光与

逻辑之间空白地带

植物纷杂,栽种,或自生

要命的是分界线像一根光线

长在暗,也长在明。

一扯就散,一扯就扯上生死。

2020.10.27—28


经年的明亮

一朵芦花。一朵雪。

一朵阳光挨着又一朵。

一片摇晃的风爰着

挨得很紧的事物。

爱着瘦弱,坚韧

和经年的明亮。湖冰

空阔,孤鹭叫一声

消失不见。唯有

她们讨论着生活

苍茫温暖苍茫并连成

更大的一片。还在

摇曳,明晃晃的。

风还在试探着,看

明亮会不会散去。

芦花,阳光,或雪

或它们以彼此的方式

在低处,接近

孤独的中心。冰

收紧自己,显示着

看不见的力量。

它暂时封存了

碧绿的倒影。另一种

在冬天更美。

经过的人,不想离开

在琢磨如何将看见的

带走,哪怕一点点

2020.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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