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徽州往事|13、水口

 新用户2420aRkV 2022-11-28 发布于安徽

2019年笔者在漳潭千年古樟前

第一部分:徽州古迹

13.水口

水口与一片树林有关。或者说水口就是一片树林,一片长在村口的树林。

一个村庄在远没有形成之前,水口就有了。或者说,正是有了这一片能够远眺远方山脊的平地存在,一只浩荡的迁移队伍才选择停下脚步。随着草舍的搭建,炊烟的升腾,水口又会在一双双布满老茧的手中变换着模样——变换成人们喜欢、需要和认定的模样。

水口首先得有水,有山涧溪流,能保证一个或几个家族的繁衍生息。还得能够易守难攻,保护村庄安宁。这两样缺一不可。水口,在一定意义上相当于哨口和烽火台。会不会有一两间圆柱形雕堡建筑,供村人轮流值守也说不定。只是现在没有了。除了一片粗粗壮壮高耸入天的树林。

这些树是与村庄一起成长的。村的年纪就是村庄的年纪,树的见闻就是一个村庄的发展史。

水口,完完全全就是一片树林了。树大抵以樟为最。樟木通身喷香,又称香樟,提神醒脑、驱虫避蚊,用处较多。也可以是多类质地坚实的树种掺杂一起,如麻栎、栲树、橡树、三毛榉、山楂树等。却少有松、杉之类的树种。

漳潭千年古樟

松木被冠为水口林,且又独独一株,只有我的家乡才有。说起来,那并不是一株如何庞大的松树,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就能双手合抱。松木立在一个村子的中部,路旁的陡坡上。独木难成林,却被意外地冠上了水口林的名号。有了这名号,却是谁也不敢动的。一个徽州之所以有那么多的参天古木留传今天,就在于人们对水口和水口林的敬畏。那已经不再只是一棵树,而是一个村庄神圣的保护者。我不知道,我的家乡为什么没有说得上口的水口古木。怕是与家乡的绵延两公里的村庄结构有关吧。

以今天的眼光来审判,家乡也绝不是一个很好的落脚处。两山高挺,下有一坞,村庄沿一条小径,凿山而建,村庄的房子像极了一根细线上隔山差五毫无章法落下的一两个点。逼仄的地理,起伏的山峦把村庄拉得好长好长——从东头到西头,足足一公里余,要拐上数道弯口,生产队长用喇叭派工,得登临数个制高点,扯开嗓门喊上好一阵才行。山坞口是水域宽阔的新安江。一个村庄因为过于分散,竟然有了三个水口,三个水口林,松木是我所在的村庄中部的水口,是村庄中部的护佑。

一个人对于家乡村庄的热爱和眷恋,缘于一种割舍不断的亲情。有了亲情,继而扩散到了乡亲,村庄也就融入血液了。即便现在,我也于太多的徽州人一样,衷爱着自己的村庄。

那一天可以升华到一个村庄的村难。狂风大作暴雨滂沱的一个雨夜过后,第二天,大家惊讶地发现,松木被盗了,只留下了一个被斧劈刀砍过后的脸盆大小的口子。这一下,可把一个村庄吓得不轻。仿佛大祸就要降临一般。大队干部、生产队长,还有好多个村中耆老,一起围坐在大队部里,商讨着应对方式。一般的百姓,三三两两坐了,开口闭口诅咒着盗木贼。却终究没有破案。天空当了帮凶,只能不了了之了。

休宁新安源水口林

美轮美奂的徽州山村

可是,却也绝不能这样结束。人们必须要给水口的松树一个说法。村里头发胡须一般花白的三叔公阴沉着一张脸,在众人的搀扶下,来到水口松树处,一把椅子坐定,手中拐杖用力往地上一点,道一声“行刑”之后,村人把早就扎好的稻草人抬了过来,往一口磨得发亮的铡刀下一塞,咔嚓一声,草人一断为二。没有鲜血,却也心惊。

一棵树的神圣被推向了极致。

那一年的冬天,村庄的一个五保户和另两名老人的离去,把个水口松木被盗后无法护佑村人的征兆演绎到了极致。直到好多年过后,人们才从惊恐中恢复过来。

或许正是有了这样的神圣,我才会有机缘在许多的游走中见识到水口的繁华和热闹。歙县漳潭的千年古樟,一树遮阴亩许,成了远近闻名的景地。休宁石屋坑的千年红豆杉,红区老区没有推出之前,少有人游,却能自我清幽,郁郁葱葱。

生命在更替,村庄的样貌在更替,前来的游人也在更替。独独未变的,是那片水口,水口上的古树。千百年来,水口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记载。记载一年四季的更迭,记载一个生命的生死,记载一次变革的成败,记载一个村庄的荣辱。

水口,成了一本无字的天书。翻开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记满了村庄曾经的过往和现在。水口还在一直记载下去,直到作为一棵树生命的最后时刻。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