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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晃(小说)

 新用户3134eDv6 2022-11-28 发布于陕西

      二晃媳妇这几天在跟二晃闹离婚,闹得特别厉害。

      她的态度很坚决,这个婚必须要离。奇怪的是,村里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十来岁懂事的娃娃,都极力赞成二晃媳妇离婚。

     她说这样的日子,自己一分钟也过不下去了。“当初人家都说我是一窝白菜叫猪拱了,我现在发现自己这窝白菜是叫驴给踏了!”

      跟二晃生活了不到十年,她终于发现二晃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懒驴犟驴蠢驴。这些年的家庭生活,给她唯一留下的就是悔恨:“我当初真是眼睛叫谷杈给戳了!”

      二晃媳妇的话,说得硬邦邦的,充满了悔意和恨意。就像是村子东边河道里初冬时节的石头,冷,硬,决绝,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

      二晃媳妇的这个态度,大家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甚至好多人都说,要是搁他们的话,早五六年前都离了,哪里还有黏兮这么长时间的事儿呢?

      看来,二晃在村子里大小人心目中的印象,真的是脚底生疮头上流脓——坏透了。

      要说二晃这人吧,也长得也蛮倜傥入眼的,咋就这么不受大家的共同待见呢?村东头七十二岁的三爷说,这万货就像个纸灯笼,满身的眼眼儿,可惜没一个是往正事儿上用的。北街六十八岁的五婆说,二晃糟蹋了自己的那张嘴,光吃人饭不说一句人话不干一件事儿,白瞎了那根玲珑精巧的舌头,白搭了那一双手。就连我们西隔壁在读中学一年级的那个碎丫崽都说,他二晃叔就是一根货真价实的白洋蜡,看着好像回事儿,实际上一点儿也不中用。——恶评如潮,二晃在村子里的形象给贬得一分钱的价值都没的了。

      二晃姐弟四个。三个姐带出来了二晃一个牛牛娃,二晃爹妈恨不得把二晃整天捧手掌上。

      二晃家的家境一般。要不是他爹妈硬挣扎着要生个男娃的话,他们家的日子其实应该还是比较宽裕甚至富足的。二晃他爸有个手艺,除了忙时种地,农闲时节就出去拿手艺挣钱。在我们大家饿着肚皮一天吃两顿稀汤汤面的时候,二晃家里经常是干面。没办法,我们一般人家三四月份没啥吃的时候就干熬着,二晃他爸从外面总能买到粮食,甚至还有换回来的副食。有些二晃他爹给做活儿的人家,还给几个白馍呢,他爹捎回来叫家里人吃。

      不过,说起来,二晃他爸这个人也有点神。就他的那一手木匠手艺,也就是打个立柜割个箱子弄个桌凳之类的。但是他还就很珍惜得不得了,他居然信奉艺传男不传女的老旧习惯。仿佛,他是古代哪个武林派别的掌舵者,传内不传外一样。所以,他个偏偏斧头一样的死脑筋,非要逼着老婆给生出个带把儿的才安宁。把二晃娘给整得,就像我们村儿后坡上的那片薄地,付出不少,产量不行。二晃娘给挣得腰吊勒子稀的,生了三个女子的时候,她人都失了形。贫血,年龄不咋样大,脸色老苍白苍白的,还带点儿黄。实在是不想生了,她曾经跪求自己的孩儿她爸:“对了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鸡下蛋还要缓个劲儿呢,你这五六年叫我生了三个丫头。咱收心了吧?!”

      二晃爹圪蹴在前院碾盘上,嘴里扎着烟锅,眉头拧得像牛缰绳。他闷着头思谋了半天,狠狠地吐出一口青烟,然后把烟锅头儿在鞋底子上磕了两下:“妞儿她妈,咱再努力一下子吧。这一回要是还是个女子,咱就认命了,保证不再生了,啊?”

      二晃爹此后几个月里,每次回家都买点儿补身子的东西,红糖啦,红枣啦,圆圆啦;还有很多我们很难见到的好吃的,神秘地用袋子装着。每顿饭的时候,都弄鸡蛋圆圆红枣红糖汤。把二晃三个姐给馋得,口水流一前衣襟。二晃娘看了心疼,趁二晃爹不注意,偷偷端着碗叫三个丫头一人沿着碗边吸溜一口。

      “好甜啊!”她们拿羡慕嫉妒的眼光,缠着她们的妈妈。

      一年后二晃出生的时候,二晃娘如释重负。二晃爹彻底给喜愣了,激动得像个抱了一窝鸡娃的老母鸡,在院子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嘴里直咕咕哝哝地说着什么;两只手不停地搓着,好像要把手心的一层皮弄下来一样。

      “这下好咧,这下好咧。”他仰天长出一口气,腰身直了许多。“先人有眼,保佑我们家捞了个男娃,我们家终于有后啦!”

      二晃是在收秋的时候出生的,他注定不会饿着肚皮。的确,二晃爹就是挣断肋子骨,就是把三个丫头饿成麻绳子,也不会把他的宝贝疙瘩二晃饿到一点点儿。那是他的肺,那是他的肝,那是他的心尖尖儿。

      娃多了,嘴就多了。吃饭穿衣成了每一天都得想着的问题。二晃爹就像一条不知疲倦的耕牛,整天出去忙。常常,一走就是二十多天。回来的时候,从车子上往下卸东西都得忙活半天。吃的问题算是对付住了,可是穿的问题也是步步紧逼。娃娃们长个子,又贪玩,要劳动,本身就有点儿费衣服。二晃娘一个人两只手根本忙不过来。所以,二晃三个姐的衣服,都是老大穿娘的(旧的拆了改小),老二穿老大的,老三穿老二的。破了补,小了修。二晃呢,衣服裤子鞋子,都是新做的,毫不含糊。就连吃饭,三个姐吃稀的,二晃吃稠的。过年的时候好不容易炸一回油饼,三个姐一人限一个,二晃至少三个。二晃这狗东西还真是心眼儿稠,他对着油饼盘子,拿一个咬一口占上,再拿一个咬一口占上。三个姐气得眼泪在眼眶里转圈圈,二晃爹跟娘乐得浑身打颤:“看看,还是我这碎儿子能啊!”

      赶集去的时候,三个姐是轮流的,二晃是每回都带着。而且,还是坐在大竹背笼里,父亲背着。后来有了架子车,他就四仰八叉地坐在车里,父亲拉着。

      那个时候的赶集,就意味着能买好吃的,麻糖麻花油糕芝麻糖糖葫芦。厮跟着的那个姐,最多一根糖葫芦,二晃可以自由发挥——他手指哪个,他爹腾腾腾地一路小跑过去买那个。就连村里一同赶集的人都说,二晃爹这不是拉了个儿子,纯粹就是拉了个爹嘛!

      到了上学的年纪。三个穿着像五国国旗一样补丁摞补丁的三个姐姐,学习好的不行。可能,只有这样,她们心里才能有点安慰。大姐上初中的时候,二晃背着新书包上学了,二姐三姐就像两个护法,陪着他。

      二晃就像个少爷,走在前面。两个姐姐跟在后面,一个给拿着书包,一个给拿着水瓶子和零吃的。到了学校,把他安顿好,她们才往自己教室跑。放学的时候,她们还要过来接二晃,一同回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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