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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姑娘(张羲丽)

 山东刘福新 2022-11-29 发布于山东

杏花姑娘(张羲丽)

杏花姑娘

作者:张羲丽

   杏花坐在床前剪窗花,怀里堆着鲜艳的红纸碎屑。一个点饰着鸳鸯戏水的喜字还没有完工,大哥山牛一膀子撞开大门,气喘吁吁地大嚷:“快走,鬼子来扫荡了!”杏花娘立即从黄草堆里爬起身­——她刚才在剥草­——火急火燎地跑到门口,“小三,小四,小五”地吆喝。

杏花爹和山牛也以最快的速度把一口铁锅几只桌凳搬到屋后的大土窖。杏花飞快地打包裹,她有一张素净白皙的漫长脸,是个五官秀丽的姑娘。此刻她美丽的脸煞白,虽然这样的急紧情况已有了两次的经历,但是这样的经历不是使她从容,而是更加慌乱恐惧。她的心砰砰砰地急跳,先将还没来得及吃的煎饼裹进笼布,再去收拾几件厚衣服,秋天的风已刮了好久,晚上都要穿夹棉衣服了。

杏花慌手慌脚,包袱太小,她想收拾的东西又太多。她咬咬嘴唇,愣一愣神,对,还有一对绣花枕巾,这是她三个月熬着油灯绣出来的,是要等着和春旺哥入洞房的时候用的。

想到入洞房,她一下子慌神了。刚才她坐着剪纸,就一直脸儿红红地思忖明天办喜事该是个什么样的排场。大哥带来的坏消息让她一下子什么都忘了。这可怎么办呢?明天出嫁的事怎么办?父亲刚漆好的小方凳还晒在院子里呢!

“轰隆隆­——”就像一阵闷雷,从天边压过来,房前房后匆匆又沉重的脚步声,震得房子发抖。

杏花娘手里牵着三个孩子,一脸吓人的表情跑进来,看到杏花抓着枕巾发愣,她气得一把扯过去扔在一边。

“再不跑,没命了!鬼子的大炮车开到庄头了。”

杏花爹王庆的独轮车停在大门口,王婶抱着小五坐在一侧,她的三寸金莲一点不能赶路。几个孩子各自背着大包小包的围着,走开几步,杏花又跑回去锁门。

“别锁,别锁!”山牛回头大嚷,“鬼子会将门踹破的!”

一家子汇入到大路上滚滚的人流中,飞起的烟尘像浓重的灰黄色的雾,对面都看不清楚。

大炮的轰鸣声,机关枪放子弹的嘟嘟声越加清晰,远远的,一些灰暗的影子像乌云似地慢慢逼近。

人流中有哭声,喊声,有没出庄就走散了的相互吆喝声。一个妇女站在路边,蓬头垢面,一脸惊恐地抓住人问,“见到我的兵伢子了吗?见到我的兵伢子了吗?”样子就像个疯子。

没有人回答她,每一个人都在逃命。

杏花一手扯着一个弟弟几乎是脚不沾地地飞跑,两个可怜的孩子被她拽得东倒西歪,一口不迭一口地喘气。杏花的双腿也很快变得没有知觉。夜雾弥漫开来时,一家人在这陌生的荒野的路边停了下来。

一家人刚想松口气,小三小四一头栽倒在腾飞的尘土中,两张小脸蜡黄灰暗,豆大的汗珠迅速地从额头渗出来,滚滚而下。

王婶叫喊着爬下车,将两个小儿子揽在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家人哭成一团。这会儿逃出命来,一家人用哭喊来发泄恐惧紧张和慌乱。

小四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脚心划破一道血口子。谁也没想到带些鞋子,不过家里的鞋子也就数小四脚上的这双好。王婶把小五的鞋子脱给小四换上,小四好不容易套上了,挤得呲牙咧嘴。

杏花拿出一块煎饼给小三小四,其余的人都不吃。身边的人过去一拨又一拨,停下来还是危险的,他们必须继续逃。

村子里的轰鸣声依然清晰可闻,好像一直没有间断过,腾起的烟雾迷黑了半个天空,火药味泥土味满天满地都是。

“也许我们的小村子给炸成平地了吧?这次好像比前两次厉害的多呀!”杏花暗自思忖。她转转头去看父亲,王庆是个壮实的庄稼汉子,头皮刮得青光光的,两腮也刮得青光光的。他咬牙推着小车,两只大眼蓄满了泪水。

“爹,你怎么了?”杏花惊慌地跑到爹跟前。

“咱们没有家了。”王庆哽咽着说。

“狗日的,日本人!”山牛扭过脖子向烟火连天的家园望去仇恨的一眼,愤愤地握紧拳头。

杏花眼前掠过贴着红红窗花的小屋窗子,掠过没来得及拿走的绣花枕巾,掠过春旺黑红的脸庞。

今天八月十四,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仲秋佳节,也是杏花和春旺的大喜日子,这是两个人盼望了多久的事情呀。

王庆和春旺的爹是一块给地主当长工的,两人好得像亲兄弟,日子虽然穷苦,却肝胆相照。两家的孩子也在一块长大。春旺和杏花同岁,从小他们就比别人要好,家里烧了热土豆,春旺偷偷拿给杏花吃,烫得手都起泡。

秋天春旺去田里抓香油罐,蚂蚱,在地头架火烧熟了给杏花解馋;杏花学做的第一双鞋垫,虽然不是那么的针脚匀称,却缝进去了一个少女的全部心事,那是给她春旺哥的。

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从小就被小伙伴们叫着“新媳妇,新女婿”的一对终于要结成夫妇了,谁知道中途遭这一劫,杏花感觉他们就像牛郎和织女,被那个恶毒的王母给划了道天河,这辈子也见不到面了。

泪水一次又一次漫上杏花的眼角,她脚步越急,她觉得离她的春旺哥越远。

一天一夜过去了,他们走过无数个村庄。这时候他们才明白,日本鬼子像蝗虫,已经漫天遍野地扑飞过来了。到处是日本人,许多村子都闹闹嚷嚷的,不断有乡亲拖家带口地逃出来。王庆本来想去村子里沿途讨点吃喝的打算也落了空。他们根本不敢靠前。

有时候他们很情楚地看到日本人挥舞着军刀在那儿暴跳,驱赶着没来得及跑掉的人们,他们还亲眼看到一个妇女发疯似地去抢被鬼子高高举起的婴儿,结果前胸后背被戳了数十个血窟窿,在惨白的秋阳下,那鲜红的血液高高地溅起来……

大车阻塞了泥泞的路面,人们就沿着车的两侧跑。不断有被拥挤的人流踩死的小狗小猪,它们的尸体很快被踩得粉碎,血液染红了路面。几个老人拚命从人群中挤出来,趴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气,结果他们就没再站起来。

一路上遇见几辆大卡车,敞开的车棚里坐着穿着鲜艳和服的日本妇女和小孩。她们很惊奇地伸头观望着飓风般飞速卷过的人流。

杏花一家悬着的心一刻也没有放下。一个落着小雨的阴惨的黄昏,他们决定在这间荒野废弃的园屋里好好修整一下。杏花和娘以及几个弟弟冻得牙齿咯咯响,父亲和山牛由于轮流推车,此时则满脸汗水。

山牛去附近的麦草垛取干麦秸,既要生火,又要铺在地上做地铺。王婶洗净一块破瓷瓦片去檐下接雨水。等山牛回来,点上火,开始煮热水。

夜色愈加浓重,小屋前的这条泥路非常泥泞,路面整个被一层稀泥覆盖着。想必前几天也过过日本兵和逃亡的人。可是此时一个人影都没有。夜幕下的田野显得分外的空旷。

不远处有几片玉米地,可是这儿的玉米遭过洗劫了,乱七八糟像破旗似地横倒一地,到处扔着被人像甘蔗一样吮过甜水的茎杆。

田野深处刮过来的风很冷,很远的地方有火光闪现,映红了一小角天空。隐隐约约的哭喊声随着夜风忽大忽小地传过来。他们知道这是鬼子在烧村子。

“咱们的玉米呀,唉,辛辛苦苦干了好几个月呀!”王庆抱着头叹息,看样这次鬼子不是扫荡过了就算了,他们是杀光,烧光,抢光。所有经过的村子一律夷为平地了。

一家人默不作声,红红的火光像在跳舞,将每一个人的脸都映得红通通的。在杏花眼里,这样好像是在梦境。

小三小四小五早缩在一堆睡熟了。小四的鞋子又踢开口了,脚趾头糊满泥巴露在外面。他们仨就像三个小叫花子。

“不知道春旺一家逃哪儿去了?”王庆惦记着老伙伴,也惦记着“闺女婿”。

王婶回头瞅了杏花一眼,“瞧,这就是命!晚一天,你也不跟我们一起逃了呀。”

想起春旺,针刺般的感觉又漫上心头,杏花悄悄咽了口唾沫,也咽下涌上喉头一声哽咽。

水翻滚起来,王婶拿几块干煎饼填进去,搅拌几下,浓浓的饭香立即弥漫开来。山牛和杏花的肚子马上咕咕作响地叫起来。以前家里死过一只老母鸡,娘把它炖了,当时闻着那肉香觉得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此时这干煎饼的香气更胜过老母鸡的肉香。

这顿热气腾腾的晚餐吃完了,可是谁也没饱。

“我去地里看看有没有吃的!”山牛起身,杏花也一块跟去。

不大会儿他们回来了。什么可吃的也没有。杏花抱回了几棵干玉米秸,或者可以吮吮甜汁。

这顿热乎乎的晚餐使全家有了个安稳的睡眠,大家抱在一起尚不觉冷。谁也没听到外面的雨加大了,风像怪兽吼来吼去。

天蒙蒙放亮,王婶第一个醒来。她伸出头,雨像瓢泼似的。

一家人又上路了。五天后他们再也碰不到一个熟人,周围的人在说着俚语,什么也听不懂。

他们在一个小镇上停了下来。当地人都好奇地望着这群在泥水中打过滚的一家人。杏花是妙龄姑娘,一直满脸糊着黑泥巴,此时只露着一对黑眼珠。

这是大山深处一个孤零零的小镇,没有日本军队来过。偶尔来几个丢盔弃甲的日本逃兵,他们没有武器,不敢祸害村民,走过去就没再回来。

他们一家到的这一天正逢山集。路两边各色山货摆得满满的。一大街的人,也许全镇的人都来了,妇女都又黑又壮,头顶鲜艳的头巾,男人腰间勒着粗草绳,哟哟喝喝地做着交易。

小五在一个饺子摊前停下来了,那新鲜的饺子馅味噎得人喘不过气儿来。主人是个矮瘦的中年人,草帽遮了半个脸,围着大围裙,一会儿揭开盖,一大团诱人的香气化成一团白雾无限美丽地升腾起来。

小五跟长在饺子摊前似地,拽他不走,抱开就哭,小三小四也脚下扎了根。

王庆一恼火脱下鞋子,一人一鞋底。三个孩子哭作一团。王婶气愤地抱住孩子,喝斥丈夫,“他们还小,知道什么呀。你嫌他们一路受的罪还不够吗?”说着这话,眼泪又在眼圈打转。

小五子一转眼又忘了痛,两只大眼滴溜溜地望着刚盛上碟的水饺,一只黑乎乎的手指含在嘴里。

“这位老哥,你们是跑反的吧?要是不嫌,就坐这儿歇歇吧。”矮瘦的中年人很和气,笑着招呼王庆,“听你口音是沂蒙山区的人吧?”

在这陌生的地方忽听到乡音,王庆一家顿时倍感亲切,大家心里一暖,像看到了亲人。

“是啊,我是沂蒙山区的。大哥,听你口音也不远哪?”王庆双手接过中年人递过来的旱烟袋。

“我是洼山人,洼山,你听说过吗?”中年人问。

“洼山呀,我熟得很哪!洼山集我集集不落。”王庆说。

“那可好了,”中年人转过脸叫他老婆,“娃他娘,快来,咱家乡来人了呀。”

一个中年妇女忙着跑出来,她面容清瘦,留着齐耳短发。一见王庆他们,就往桌前让。

他们给小四小五盛了一盘水饺,其余一人一碗热汤。

中年妇女坐在对面看他们吃。

“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都炸平了,日本人烧杀抢掠,全光了。”

“猴年马月才能回家呀,我的两个苦命的孩子呀­——”中年妇女语声哽咽。

原来一年前鬼子大扫荡,洼山比任何地方都惨重。听说日本人怀疑村里窝藏八路军,挖坑活埋了几十人。日本人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杀人,只要是活物一概不留,见妇女就奸淫,作恶滔天。洼山人大半都逃走了。

她的公婆年纪大了,死活不肯离开老家。当时她的二儿子和三儿子进山打柴去了,他们来不及等,哭喊着进山去找,也没找着,想再回来,听逃出来的人说,她家已被炸平了,逮到人都押往埋人坑活埋了。

他们就这样逃出来了,老两口带着大儿子。

“不知道爹娘死活,不知道两个儿子死活。”中年妇女泪如泉涌。

王庆没有话安慰,一家人也陪着落泪。

中年汉子叫马武,由马武帮忙,王庆一家老小安顿下来。他们在马武家不远处,盖了几间茅草苫顶的屋。

虽然生活诸多不如意,王婶还时常感叹,“还好,还好,咱们家团团圆圆,一个也没少!”

这是那个时期中不幸中的万幸。一路上数不清的姑娘被日本人强暴。美丽的杏花却幸免遭此惨祸,这不又是一大幸事。

一家人刚安顿好,王庆就领着山牛进山了,山是好地方,总不会让穷人两手空空的。

时值初秋,漫山遍野杂树葱郁,野枣野山果遍布山洼。由于人烟稀少,野物也不少,一路上王庆和山牛就碰到好几只来窥探的野兔。

山牛说,“下次进山,做个活套,保准收获不小。”

这一番巡查,王庆父子俩颇感满意。在兵荒马乱的时期,良田沃野的平原地区尚比不上贫瘠的山旮旯了。

晚上回来,他们带了捆柴禾,一些山菜和几只田鼠。

不久,杏花发现集上有妇女卖绣品的。她和娘商议买了点花线,也做起了绣活。

她的绣品竟特别得到山里妇女的喜爱,她绣的花朵家禽栩栩如生,每一个山里姑娘都愿意顶着她绣的红头巾出嫁。

杏花整天整天地坐在床上刺绣。

年关快到了。今天阴了一天,天边的黑云积得很厚。风刮得越来越猛烈,山里的风就是这种冲味儿。天黑的时候,今年的第一场雪飘飘扬扬地下来了。

王庆父子俩进山还没回来。王婶点旺了火盆,孩子们坐一圈围着。

小黑锅四下吊着在火上,水开了,咕嘟咕嘟地翻滚,王婶将瓢里的玉米面糊倒进去,再填上半箩筐山野菜,甜香悄悄地散开了。

杏花停下针钱,呆呆地望着飞雪飘扬的夜空。她不知道她的春旺哥去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了,不知道这样凶恶的天气他躲在哪儿?

王婶的念叨声传过来,“他们俩怎么还不回来呀,这样的风雪之夜?”

杏花回过神来,她跳下床,打开门,风夹着硕大的雪花迎面扑过来,呛得她倒抽了一口气。

“我去找找!”

“不!孩子,你出去怕会迷了路,你不知山里的路径呀!”王婶忧郁地拽住女儿。

全家只能眼巴巴地等。夜已深得不见五指。一家人的心吊在嗓子眼上。王婶喂饱了三个小的,安顿他们睡下,和杏花对坐着,谁也不想尝口饭。

风雪中院里有脚步声,随后砰砰的敲门声。王婶飞快地打开门,是马武的大儿子柱子,他披着草蓑衣,全身堆满雪片,像个雪人。

“王伯回来了吗?爹让我来看看!”

五婶急得哭了起来,她现在断定他们出事了。

柱子边转身往外走,边安慰她们母女,“放心,山里我路熟,一定找他们回来。”

杏花扎裹好,死活跟他一块去。

山风像疯野了似地撕扯着他们。杏花觉得脸冻僵了,摸摸,冷得像石块,一点儿没感觉。脚下的路完全看不清,柱子走得快一点,她就摸不准路眼。只好让柱子扯着手,只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俩就全身上下挂满了雪片,就像两个移动的庞大的雪人。

大山深处像有一群怪兽在撕打,一阵一阵说不清楚又从未听见过的暴吼像霹雳似地刺进人的心里。杏花觉得脚下就是一个沸腾的群魔乱舞的地狱。

她紧紧抓住柱子的手,这一忽儿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她在这个可怕的世界上的唯一的依靠。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放大嗓门呼唤!

王庆伯!山牛哥!

爹!哥!

他们的声音几乎自己都听不见,风把它们搅得稀碎,扔在空中。

他们俩的喉咙哑了,可是什么也没找见,他们不敢停下来,怕一停下来就会冻僵,他们不停地走,不停地喊。

山里的沟壑全部填平了,树都没到半腰,柱子仗着路熟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王庆和山牛再没回来,直到春天雪化了,砍柴的人才发现山洼处这爷俩的尸首。他们的猎物袋里装满了猎物,他们是想在第一场雪前打到足够多的野味。于是被骤降的暴风雪堵在了山上,他们迷了路。

王婶病倒了。她每天淌着泪,摩挲着三个小儿子。

柱子天天都来,他带来山草药,让杏花给王婶煎药。

王婶很快就滴水不进。她的脸蜡黄干瘦的像骷髅。春天的风刮过来了,和软的空气抚爱着她。杏树打起了花骨朵,小燕子飞回来了,在寻找它们的老巢。

王婶出神地望着窗外。她嗅到了春天香甜的气息,她嗅到了家乡杏花的味道。

满满一汪清泪蓄在她的眼窝里。她叫杏花,叫孩子们,又打手势叫人找柱子。

几个人团团围定她。

她看看他们,样子好像很满足。可转瞬眼神又暗淡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她喃喃自语,“咱们老家,也是杏花开的时候了!”

她吃力地抬起手腕,抚着杏花的脸,“生你的时候,你爹说,咱家的老杏树正开得一兜的杏花,咱就叫她杏花吧!”

杏花含泪点点头。

王婶又看了杏花一会,说,声音低了下去,“带好你的弟弟们,不要忘了,­——要回家!!把我和你爹爹的遗骨­——

带回家!!”

说“回家”的时候,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又说,“我听到外面有燕子叫,它们早回来了呀!”

杏花再也控制不住,她使劲咬住嘴唇,泪水却从眼角疯狂的滚滚下落。三个小儿子伏在母亲身上。

王婶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了,她无力地挥挥手。她不想看到孩子们哭。这会她转过头看着柱子,长久地看着,然后伸出一只手,吃力地动着僵直的手指寻找杏花的手,杏花赶紧上前握住,她以为母亲要起来。可是王婶使劲挣脱她的搀扶,又把另一只手伸给柱子。她抖抖索索地抓着两个年轻人的手,几乎是倾尽全身的力气把这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她逐渐变得呆滞了的眼睛看看柱子,又看看杏花,然后穿过窗子,定格在遥远的杏花迷漫的去处,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轻得近乎耳语,“对­——­——起,春旺­——”。

杏花和柱子结婚了。

杏花陆续把她的三个弟弟送到抗战前线。小三在战场上壮烈牺牲,小四小五随着部队转战大江南此,骁勇善战,成长为钢铁般的战士。

公元一九四八年,解放的浪潮漫卷了祖国的角角落落。杏花和柱子喜极而泣。他们护送着四位老人的灵柩,风雨兼程,赶回阔别已久的故土。

时光荏苒,现已是公元二千零五年的春天。在古城郯城,从北马庄往北通往环城路的小路尽头,住着一位九十高龄的老太太。老太太鹤发童颜,谈笑诙谐,她种着大大的一片杏树园,每到清明前后,满园的杏花开得灿若云霞,成百上千的人来观赏游玩。这已成为当地一景。

如今又是一年杏花开,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老太太的杏花园一游。口渴了,老太太会泡一壶好茶,给你讲讲杏花姑娘的故事哪!

 

 山东省郯城县文化局创作室    张羲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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