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出来人是谁后,她立马收回视线,板着脸旋身进屋,与往常一样想顺手把门关上,却听到身后传来“嘶”的一声,她认出那是痛苦的吸气。“我有事请你帮忙。”来人哀悽地开口,口气中的卑微和忐忑,与若干年前的盛气凌人判若两人。“哟,我没听错吧?您会有事找我?”李珺满脸不置信地反问,眼神中却带着明显的得意与幸灾乐祸。“我女儿出了点事,赵辉不见了,我想,没准你能找到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赵辉现在是你老公吧?你到他前妻家来找他,这是什么意思?”“你别误会,我就单纯地想请你帮忙找到他,我知道他和岚岚一直有联系。然后,听说岚岚现在是律师,我女儿这次……能不能请岚岚……毕竟,她们也是姐妹。”李珺两眼喷火,飞快回屋找了个拖把挥舞着,像赶苍蝇那样把对方往外轰:“走,马上走!”正当场面无法收住时,走廊上响起了铿锵的高跟鞋声,李珺二十七岁的女儿赵依岚回来了。来人满脸堆笑地迎过去:“依岚长这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呀!”说话时,眉角和鼻梁处的皱纹挤成了蜘蛛网。李珺还想说什么时,猛地一个踉跄,被已经进门的赵依岚使劲一拽,顺势也进了门。这个叫乔小艳的女人会突然找上门,是李珺万没想到的。女儿读初二那年,做工地赚了点小钱的赵辉回来说,他在外边有了孩子,且已找人把过脉,是个男孩。李珺自打剖腹生下女儿后,就发誓不生二胎。而今见赵辉求子若渴,去意已决,百般无奈下,只得提出离婚。二人很快达成协议,商定择日去办手续,不料却遭到了赵辉母亲的拼死反对。在她的料想中,他们要离婚,婆婆应该拍手叫好才是。因为之前婆婆每次跟她吵嘴都会嚷嚷:“我要换儿媳妇儿,总有一天我会叫赵辉换掉你!”见老人摆出“想要离婚,等我死了再说”的立场,再嚣张如他,也不得不作罢。几个月后,乔小艳生下赵辉的第二个女儿。见说好的儿子泡了汤,赵辉跨出去的那只脚开始慢慢往回缩。天平的一端是他并不想要的小女儿,另一端是李珺要带走的多半家产,他自会毫不犹豫地选后者。小女儿四岁时,老太太归了西,乔小艳见再无后顾之忧,三天两头跑到李珺跟前闹。李珺则已届不惑,加上早年跟赵辉在工地上没日没夜地忙活,近期又连遭变故,显得又黑又老。而乔小艳本身就是娱乐场所出来的主,描眉画唇顺手拈来。所以,看上去就像是两代人。深知自己优势的乔小艳,左一个“老女人”,右一个“古董王”,灼得李珺焦头烂额。连正高考的女儿都受了牵连,不但情绪低落,还直接落了榜。李珺担心长此以往,女儿将熬出病来,这才痛下决心远离垃圾人,果断离了婚。后来,李珺依照心理医生和老师的建议,带女儿到西藏云南散心,调整一个多月后,好不容易才把她送进补习班。因见识过二人的极渣,这些年李珺带着女儿是有多远躲多远,就连给婆婆上坟也是小心翼翼地错开点去。女儿读研时,赵辉开始隔三差五地主动帮她换电脑、买手机,二千三千地给零用钱。李珺想着,女儿已谈好男友,以后的婚事上,少不了会要身为父亲的他撑场面,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了。李珺对乔小艳半信半疑,但她知道,对方低姿态找上门决不会是无所图。“我真不知道他在哪。”李珺摸着额头懊恼地说,心里却只想着怎样才能尽快打发她走。如果说曾经那段分秒难熬的灰暗日子是一场恶梦的话,那乔小艳就是那把记忆导回去的时光机。现在的乔小艳,面黄肌瘦,形容凄惨,按理说李珺大可借此机会挖苦讽刺加奚落一番,但真正的恨是打心里散发出来的冷漠。乔小艳刚叨咕完自己怎么没他这电话,寂静的空气里就响起了漫长的“嘟……嘟……”声。果然,再拨时,“嘟”的一声后就播报:“您好,您呼叫的用户正忙。”“他又把我拉进黑名单了。”乔小艳再也绷不住,嘤嘤哭了起来。李珺正想着乔小艳这唱的又是哪出时,她却毫无征兆地“咕咚”朝李珺跪了下来!“姐,我不是人,以前是我不对。可我现在遭到报应了。我求求您,求您帮我打个电话给赵辉,让他回家一趟行吗?”也许是真到了黔驴技穷之时,乔小艳没等李珺问起,就主动哭着说,她十五岁的女儿这次闯大祸了。跟着一帮小混混在街头打架,捅伤了人,现在伤者还在医院住着。更糟糕的是,警方展开调查后,发现小小年纪的她竟然涉嫌更严重的事。“我问过律师,只要与那个事扯上关系的罪名落实,就算是她这年龄,刑期也是十五年以上啊。所以我……如果不想办法,她这辈子就毁了!”眼前的人,眼泪口水汇成一洼,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如果不是当年亲身经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会做出那样无耻的事情来。乔小艳见李珺半天没反应,以为是自己诚意不够,连忙把额头往地板上磕得“咚咚”直响。李珺动了恻隐之心,同为母亲,就算眼前的人曾经对自己做过万恶不赦的事,她也如她自己所说,尝到苦果了。“你先起来吧,我只能答应你试试,他愿不愿意来我不敢保证。”乔小艳估计得没错,李珺打赵辉电话,刚响三下就通了。只是,当李珺跟赵辉说,乔小艳正跪在自己家时,那边没再说话。“再怎样,你是一家之主,孩子出事你当父亲的逃避总归不是办法。”李珺轻声劝慰道,语气却疏离而淡漠。李珺在阔别数年再见赵辉时,简直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眼前的男人,又瘦又苦相,眼睛浑浊不堪,眼袋几乎耷到了鼻尖,全身上下的肉都在往下垂,仿佛比记忆中还矮了好一截!李珺的诧异赵辉都看在眼里,他苦笑一嘴,正想说什么时,乔小艳扑了上来:“你还真狠得下心!”一场战争迫在眉睫,李珺在四散的硝烟中,静静罗织,终于将那十五岁的小凶手的成长经历还原。赵辉还没离婚时,孩子就不止一次被人叫过“野种”、“私生子”。因被李珺分走大部分财产,赵辉手头严重缺少周转资金。这直接导致了他对之前熟悉的、利润大的业务只能望而止步,反过来承包一些投资小、不熟悉的业务。这样,在价格的把控上自然就没那么精准,投资进去不但没收益,还得往里倒贴。而与李珺的节俭和贤惠明显不同的是,乔小艳觉得之前受了极大委屈,花起钱来眼都不眨,名牌包包,名牌衣物鞋子,连化妆品都要用大牌。丧母、离婚、商场失利,加上新妻对自己从无关心和理解,赵辉颓丧到了极点,脾气也日益暴躁。小女儿上小学三年二期时,班主任给赵辉打来电话,说他要是再不管孩子,孩子就要被学校开除了。那哪像个九岁的孩子呀,长长的假睫毛,猴子屁股一样的嘴唇,五颜六色的指甲,分明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坐台女。“是谁把她画成这鬼样子的?!”赵辉气急败坏地大喊。“你是她爸你不知道?近两个月来她都是这范儿,屡教不改。孩子说,她妈妈不需要她成绩好,只要打扮漂亮就行!她今天还把一个同学的脸掐出了七八个血口子,长长的指甲都戳到人家眼睛里了。得检查结果出来才知道会不会影响视力。”老师一番话说得赵辉的脸红一块白一块,他二话没说,抡起右手就呼了女儿一巴掌。晚上,乔小艳听说赵辉打了她女儿一巴掌,当着女儿的面,“回敬”了他三个巴掌。理由是:女儿是她教的,打女儿就是打她的脸!当乔小艳还说要罚赵辉整夜不许睡觉时,赵辉往母亲灵位前一跪,边抽打自己耳光边哭着说:“娘,您生了个畜生不如的儿呀,当初他不听您的话,您就应该灭了他……”后来,因女儿的妆容拒不改变,学校对她进行了劝退处理。赵辉别无他法,在赔偿那同学八千块后,不得不又花了两万块帮她将劝退变为转学。赵辉说,他的小女儿,小学六年总共上了三所学校。他本来是想,将女儿办了转学后,就等于切断了她以前的朋友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换个环境,想着她会结交些不同的朋友变好一些。可,大概也是邪人逗邪鬼,到新学校,女儿总能找到臭味相投的玩伴。于是,赵辉对她彻底绝望。每月给够她们娘俩生活费外,女儿闯再大的祸也没再管过,乔小艳以死相逼都没动摇。因为他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改变女儿犯罪这一事实;再者他这些年赚钱不顺,加上家中开支又大,是真没存下什么钱。如果他在家的话,乔小艳拆了他的骨头都会逼着他去想办法。“我现在能作用的就是那套房,其余的,债钱一锅粥,都卡在工地上动弹不得。你若真想帮她请个好律师,就把房子卖了吧。但有一点,不许拿这事烦赵依岚。”李珺自是听出了赵辉对乔小艳的防备和对大女儿的维护,但她低着头一言不发。李珺在诧异于乔小艳荒唐奇葩的教育方法和指向时,自己也惊出了一身冷汗。想当年初离婚时,女儿一个多星期没说话,每天杵在窗边望着楼下发呆。后来,焦虑到无以复加的她,苦口婆心地劝,泪眼婆娑地求,终于成功将女儿弄出门。亲眼目睹了人们为达成某种心愿万般虔诚地一步一步跪拜向前,明白了十万个等身长头并不是传说。并亲自将身体匍匐在地,充分感受大自然的宏伟与神奇后,女儿终于打开心结,当即定下复读的目标。而今,女儿已经研究生毕业当上了律师,自己的家政公司虽规模不大,但从不愁业务。人的一生究竟应该怎样度过,面对选择时我们应该怎样取舍,其实都无标准答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你积存什么样的因,就一定会收获什么样的果。李珺深知女儿前程的重要,所以果断离婚,勇敢地带着女儿断尾求生,最终收获的是女儿的学有所成,和自己的一方安宁。赵辉不明白一个好妻子对于家庭和婚姻的重要性,也不能坚守自己的责任心,最终被生活戏耍,得了个落魄不堪的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吧。乔小艳贪图享乐,满以为借子上位的捷径能为自己实现“辉煌腾达”的目标,怎奈自己的德才根本就配不上,无疑也只能是以悲剧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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