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玲玲望着手机上十七岁继子的照片，双目噙泪，愁眉紧锁。继子因脑瘤复发进医院已经快半个月了，姜永辉要她帮忙借钱的电话不知道打了多少回，可她是真的再也借不到一分钱了。就在刚刚，姜永辉问她，能不能把她租出去的那套小房子卖掉，把钱拿来给继子治病。田玲玲认识姜永辉时，继子才十一岁。这么多年下来，继子这模样也绝不是她想见到的。可，那房是她和亡夫一起买下的，是她婚前的财产，也是她和儿子基本生活的保障，她哪能随意动？为了给继子治病，她已经把个人账户上的七万多块全部转给了姜永辉。七万多用完后，姜永辉电话催魂一样，她又不得不从娘家借了三万多给他应了急。田玲玲自己工资不高，每月四千来块，管了儿子的学习开支和家里的部分开支下来，所剩无几。这三万多都够她还好一阵了。再有，医生都已经劝姜永辉说，像继子这种情况，复发的严重性和危险性是出离的高，甚至还让他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可姜永辉却死死认定，只要他有足够的钱，继子就铁定能救活，任谁做工作也不通。天底下没有哪个做父母的能接受孩子长着长着就成了这样。但大把有钱却买不回一条命的事实就摆在那儿，还真由不得你接不接受。于是，她没有回复姜永辉。沉默即拒绝，他应该能懂吧。当时，他们的儿子还不足三岁大。肝肠寸断的她，抱着孩子爸的骨灰盒，眼泪都哭干了，却还是不得不面对这残酷的事实。田玲玲结婚三年多才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亡夫又是家中唯一的儿子。一家人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男孩自是倍加珍爱。于是，公婆和亡夫几个姐姐一合计，只要田玲玲以后不更改儿子的姓氏，他们婚后买的那小房子，和孩子父亲的车祸赔偿款就全归她所有。公婆以后老了，赡养和收埋都由三个姐姐负责，不用她管。田玲玲知道，公婆这是少有的通情达理了，忙不迭点头。钱拿到手后，她娘家哥哥又建议她趁着这钱还没散，给儿子置个业，也算是为他以后存个保障。经人认识姜永辉时，田玲玲本不是太中意。因为，姜永辉也有个儿子。但姜永辉却丝毫不介意。他对小他十来岁的田玲玲非常满意。不但一有空就带着儿子来她家串门，还给田玲玲四岁多的儿子买玩具，帮忙做家务，殷勤之极。她希望他能跟与她合作的那些客户一样，雄纠纠气昂昂地去干一番事业。可姜永辉却只喜欢摆弄车子，对做生意压根儿就不感兴趣。时间长了，田玲玲想，姜永辉在一家大型修理厂当大师傅，上班时间固定，工资也可观，有房有车，自己也打一份工，养活俩孩子也应该不困难，这才慢慢接受他。因姜永辉家中只有一老母，还跟他们住在一起。田玲玲就让他们父子住到了自己新买的大房子里。周末和寒暑假，姜永辉也会带着两个孩子回他母亲那儿住上一阵。慢慢磨合下来，一家四口的生活也还算不错。虽有些小矛盾，但二人都能及时化解。成绩很好的继子，在一个猝不及防的下午，双手抱头浑身抽搐，倒地不起，送医院一查，脑瘤。继子的病，像一团突如其来的乌云，瞬间就将这个家置于了一种前所未有高压下。姜永辉自己的存款不到半个月就见了底，找田玲玲和亲友又借来十多万之后，继子才被医院“豁免”。岂料，之前的账刚还清不久，田玲玲的那七万块还没揣热，继子的病又复发了。相比前一次，这次更来势汹汹，医生和姜永辉也更紧张。田玲玲也曾建议姜永辉去想点别的办法，去网上筹点钱。可他有一哥们说，姜永辉名下有房有车，即便是筹到了钱，以后被爆光了极有可能也会被“社死”。姜永辉也说不愿儿子跟着受这罪，他宁肯找亲友舔老脸借，以后再慢慢还。田玲玲还建议他去找孩子亲妈拿点钱，姜永辉却说当初离婚时就说好了，房车孩子前妻都不要，但以后她也不会再管孩子的任何事。就这样，一笔笔的转账像是送进了碎纸机，继子却依然徘徊在死亡线上，外边的两个大人却如同置身于十字架上，分秒难熬。时间又在不经意中过去了两天，田玲玲帮儿子准备学费和书包时想起，如果继子身体好，也该准备开学了。“不还那样，重症监护室，没醒。”姜永辉一开口，田玲玲胸口就像压了颗硕大的石头，直让她喘不过气来。“医生说，再不交钱，就只能搬回家了。”双眼通红的姜永辉一屁股坐向了沙发，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紧紧地抠着太阳穴。不多久，田玲玲便看见，豆大一颗的泪珠接二连三地砸向了地面。她无言地走过去，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此时脆弱得如同一个孩子。“玲玲，把你那房子挂到网上去行不？等孩子好了，我以后帮你重新买一个。如有说谎，天打雷劈！”“孩子再怎么样也叫了你这么久的妈，你多少对他有些感情吧，你怎忍心，忍心看他就这样……”“永辉，别逼我，那房子是孩子爸留下的东西，我不能动的。他爷爷奶奶要是知道了，会有大麻烦的。再说，现在租期还没满，我怎能把人家租客赶出去。”田玲玲再也说不出话来，头顶一阵阵发麻。她不知这日子将如何往下过，这个家命运又究竟会怎样。姜永辉洗了个澡，又帮继子找了身换洗衣服后，回医院去了。房子她是真没办法动，但如果能用它变出钱来，她是十分愿意的。然而，办抵押贷款，怕是没个十天半月办不下来，那明显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倘若她当真坐视不理的话，那不管继子最终情形如何，她这婚即使不离，也将形同虚设了。第二天早上，田玲玲请了几天假，将儿子送到了爷爷奶奶家后，坐上了去另一城市的高铁。辗转几天后，她终于根据打听到的线索找到了姜永辉的前妻。这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在得知儿子情况的第一时间，就打电话把姜永辉骂了一顿。“让你别找我你就真不找我，你脑子里面装的都是石头吗？孩子都成这样了，你还不吱声，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咋就一辈子活不出个清醒来，你那狗屁自尊跟儿子的命是能比的吗？！”田玲玲原以为，她只要达成了姜永辉的期望，将钱办到了，继子就能安然无恙，她这个家也相对安稳了。姜永辉前妻在带着她赶往医院的路上，通过以前的关系网打听到儿子的病情后，眼泪就没断过。这个一贯要强的女人，被这从天而降的噩耗，击打得瞬间像是矮了好一截。田玲玲注意到，女人再次见到姜永辉时，连正眼看他都没有。费用续上后，孩子大概也感应到了什么，听到母亲熟悉而久远的呼唤声，两行眼泪无声地淌了出来。之后的第三天，继子的心跳永远地停止了。姜永辉瘫倒在病房，久久不愿起来。田玲玲觉得自己身份尴尬，只得一步一步地退回到了大厅。这对曾经是夫妻的男女，嚎啕大哭着目送他们的儿子进太平间时的情景，在田玲玲看来，就是人间最惨的剧。如果他们当初不离婚，继子会得脑瘤吗？即使得了脑瘤，有这样的亲生母亲在，他又能否得到治愈呢？如果姜永辉前妻知道自己儿子会有今天，她又会不会选择离婚？这些，田玲玲心下都没有答案。她更加不知道，自己和姜永辉的婚姻，会不会难以为继。继子的东西都清理走了，田玲玲的心也像是缺了一大块。姜永辉整个人像是被谁抠掉了内核，只留着一副躯壳在，机械地任务式地吃喝拉撒。一个田玲玲下班回家的傍晚，她刚打开门就发现了家里的不对劲。家里的家具物什摆放得特别整齐，窗明几净，地面上一点儿碎屑也没有。她顿觉不妙，顺手打开鞋柜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姜永辉的鞋，一双都不见了。静下来后，田玲玲心想，姜永辉大概是怨自己的吧。又或者，他想一个人呆段时间。就在这时，姜永辉前妻打来电话，说让加她微信，她把借田玲玲的钱还过来。她是孩子的妈妈，这钱她收下，身为母亲的她应该会要好受些。然后，姜永辉一声不吭地搬走，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在看到文件标题的那一刹那，她仿佛被下了魔咒一般，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闺蜜得知她的经历后，说十有八九姜永辉早就知道孩子有病，找她就是想用她的钱给孩子治病。孩子走了，她又不愿卖房救儿，她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当然就被踢了。反而，姜永辉在孩子病成这样时，却还不愿去找明显有能力的前妻这一举动，生发出更多的疑虑和思考。姜永辉到底为什不去找孩子的妈妈？自尊心作祟？还是恨她入骨？
可，似乎又都站不住脚。因为，这些与孩子的命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若真如闺蜜所说，孩子早就有病，那姜永辉前妻肯定不会不管，说一定连婚也不会离。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跟姜永辉婚姻的失败，与继子的病是分不开的。或者说，相比于头婚，二婚总会有那么一些坎，是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其实，即使是她卖掉了房子，继子也不一定能救回来。但姜永辉明显不会这么想。五年婚姻毁于一旦，曾经的付出也随着婚姻的解体烟消云散。然而，不管真相如何，她都觉得，只要尽了最大的努力，自己就是无悔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