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张如母亲五十五岁生日这天,张如和老公饭都没吃就被她母亲朱秋萍给赶了出来。 中午十二点多,跟父亲在厨房忙了一上午的她,正准解下围裙出去吃饭时,母亲朱秋萍突然从外边冲进来,拽起她的胳膊肘就把她往外拖。 张如以为母亲是拉她去吃饭,笑着说:“妈,慢点儿,小心摔着。” 然而,当看到母亲不是把她扯向饭桌,而是门口时,张如懵了。 “妈,我还没吃饭呢。”她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但又摸不着头脑,只能试探着开口询问。 “你眼里还有你妈吗,马上滚!” 直到这时候,张如才回过头去看母亲。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母亲脸上没有半点因过生日而起的喜悦,反而五官狰狞,满脸怒气。 张如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刚刚陪母亲聊天的老公,对方回给她一个“我也不知道”的眼神。 “妈,你这是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张如只好耐着性子问母亲,一边盘算着今天自己是否做了什么惹恼她的事。 然而,她自打进门起就在厨房帮忙,连话都没跟她说上几句,哪来的错? 正当她一头雾水时,母亲已经跑到房间把张如的包包和生日蛋糕及新买的羊毛大衣都拎了出来。 将这些东西扔给张如后,母亲又恶狠狠地说:“马上滚,从此以后,我就当你死了!” 张如的眼眶瞬间就湿了,她无助地瞟了一眼父亲和弟弟,可那两个人仿佛木头一样杵在那儿,既没帮自己说几句好话,也没尝试着劝劝母亲。 最后,张如一跺脚,倔犟地冲出了家门。 02 车开出老远后,张如还没能止住抽泣。她实在想不明白,母亲突然发飙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儿后,她情绪终于好了些,耸了耸鼻子后,她问老公林一凡:“你今天跟我妈都聊了些啥?” 林一凡单手将手中的方向盘接连往左抡了两个圈后,想了想,说:“也没聊什么呀,多数都是她在说,我主要是听。” 张如一听,心想,这才是跟她说话的正确模式,你才知道啊。 “说人话!” 大概张如的语气重了些,林一凡回头飞快睃了她一眼后,舔了舔嘴唇说:“就说你弟弟结婚的事呗,还能说啥。” 张如不吭气,林一凡知道她是在等下文,便求生欲极强地几乎原封不动地把整个对话过程叙述了一遍。 当林一凡说到张如弟弟的未婚妻不同意还房贷必须全款买房才结婚,林一凡脱口而出说张如婚前买的房至今还在还房贷时,张如大叫了起来。 “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我难道没跟你说过,我买了房这事千万别让我家里知道?” “我这不看你都结婚七八年了,你弟买房和彩礼钱也都够了,想着他们不会介意了吗?再说,我也就随口一说,谁知道你妈就听得那么清楚。” 张如沉默了。 她知道,这回自己是将马蜂窝捅到底了。她母亲后面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她压根就估计不到。 她只知道这回自己就是不死,也会要脱一层皮了。 搞不好连那房子也保不住。 因为,她太了解自己母亲了,她也太了解她母亲对她和对她弟弟两个人的爱的级别了。 03 自从小张如六岁的弟弟出生后,张如就变成了垫底的。 家里有好吃的,可以弟弟有她没有,即使是都有的话,弟弟的一定比她的多几个倍。 如果她哪样东西是她弟弟喜欢的,那肯定就必须让给他无疑了。无论是玩具还是学习用品,㧕或是别的在大人眼里无关紧要,小孩眼里却如获至宝的东西。 如果张如有半点迟疑或是不愿意,那后果会很严重。 几乎远近乡邻都知道,她母亲朱秋萍从来不舍得打儿子,但是打起女儿来,那是在旁边听着都胆颤心惊。 张如记得,最让她永生难忘的一次,是母亲用皮带抽她。 那天晚上,她不知是因什么事跟弟弟吵起来了。弟弟极歹毒地往母亲那儿告了她一状。 母亲刚好将身上的皮带解出来准备去洗澡,在张如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母亲手上的皮带就劈头盖脸朝她抽了过来。 母亲抽第二下时,张如就疼得受不了了,哭着不停地跳脚躲闪,可她刚想去摸被母亲抽到的小腿时,又一皮鞭朝她的手臂而来。 她哭喊、求饶,可母亲就是听不见。母亲的一声不吭又鞭鞭重且准,让小小年纪的她直接想到了死亡。 最后,她全身发抖,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连滚带爬躲进了床底,母亲用棍子戳她她都没出来,才逃离噩梦。 那一年,她十二岁。也就是自那个夜晚起,张如恨不得自己马上长大,尽快逃离这黑煤窑似的家。 那时,她对母亲朱秋萍的感情,是既怕又恨。唯独没有爱。 好在,她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是如悬崖峭壁上的松树一样,极顽强地长得枝繁叶茂。 04 大专毕业后,张如如同刚出笼的小鸟,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蓝天白云的怀抱。 然而,她的高兴劲还没缓过来时,母亲却给她下了旨:每月工资除了基本开支外,必须悉数打回家。 这时的张如早已不是当年了,她在密密麻麻的格子间早看穿了人们的尔虞我诈,当然也懂得怎样对付她那连县城都没去过几回的母亲了。 在母亲的意念中,张如的工作是超级失败的,在公司也是极不讨人喜欢的。 因为,她从二十一岁参加工作起到结婚,就没跳过槽没加过薪,工资最多的一个月还没超过二千五。 所以,当年张如结婚时,婆家给的十万彩礼钱张如自己没要一分,全给了娘家,母亲朱秋萍喜出望外,激动得眼眶都潮了。 母亲为了表达她对女儿婚事的满意,特地还陪嫁了一台最贵的电动摩托车。张如还曾一度惭愧不已,觉得自己当年也许对母亲的情感理解错了。 直到后来,儿子出生后,不管是满月酒还是周岁酒,抑或是她三十岁的生日,母亲都是清一色的五百块红包,她才再一次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 也终于明白,母亲当初的大方,纯属就是放长线钓大鱼,为了以后能更体面地压榨她。 林一凡得知她婚前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房时,是钦佩和赞赏的。 在林一凡眼里,一个女人参加工作不到十年,每月固定付给家里一千五到一千八的情况下,还能替自己买下九十多平大的房,已经足够励志了。 05 只有张如才知道自己的苦。 那些年里,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以兼职保安的名义住在闺蜜的仓库里。每当攒够一万块钱时,就立马放到做生意的闺蜜那儿,拿比银行高四到五倍的利息。 闺蜜曾不止一次警告她,万一自己的生意亏了,到时血本无归,张如的钱就全扔进了河里。 可张如自小就被母亲挤兑怕了,她知道万一自己以后在婆家受了委屈想回家去住,那肯定得加倍付生活费和房租,还得看人脸色。 所以,她做梦都想有自己的房子,哪怕一间都行。 苍天不负有心人,也或许是老天格外怜惜她吧,闺蜜的生意做得狠不错,给她的利息自然也相当可观。 就这样,她好不容易才瞒着家里买下了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房子。 张如原以为,这事只要林一凡不回家说,她就能永远这么瞒下去。谁想,林一凡会是那最靠不住的猪队友呢。 她估计得没错,没到一个星期,张家的所有亲戚就都知道张如在结婚前就已经买了房。 她母亲的意思,以后张家的所有亲戚,都得和她站在一个频道上,一致对外,跟她一同讨伐张如。 然而,即便如此,张如接到小姨的电话时,还是难掩委屈:“小姨,我用自己赚的钱买的房,每月都有拿钱回家,我有什么错? 我没日没夜地赚加班费,为了考本科文凭掐着大腿看书时,他们在家呼呼大睡,不曾关心过我一句,他们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06 然而,这还不是最恼人的。 接完小姨电话后的第三天,张如接到了未过门的弟媳妇的电话:“姐,听妈说你愿意将你婚前买的房卖掉,将钱拿给我们结婚用?太好了,那我们买房就不用贷款了。” 那一刻,张如恨不得自己马上死去。那样的话,她就可以不面对这一切了。 眼下,她要怎么办? 真的将房卖掉?那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都泡了汤。自己还是那永远被挤兑的毫无安全感的存在,一如十二岁那年的自己。 可如果不卖房吧,母亲势必不会饶过她。不但她娘家亲戚会知道她母亲在四处败坏她的形象,连她公司的同事,她的下属,她的婆家亲戚都会知道。 还有她的儿子,和儿子同学的家长,及学校的老师。 她甚至感觉到,母亲之于她,就像那千年的毒蜘蛛,她散发出来毒汁夜,将会慢慢渗透到她周围的一切。 身为女儿的她,将要如何在这个社会上立足? “姐,你在听吗?”弟媳妇儿还在那边满怀希望地翘首以待,她必须马上作出决定。 忽然,张如一下想起了小时候被被蚂蟥咬的情景。 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蚂蟥悄无声息地吸附在她又白又嫩的小腿上,尽情地饱餐。 最后,蚂蟥的身子肿涨成一个又硬又圆的圆柱体,再也吸不进半滴血后,会自动掉落下来。 尔后,被蚂蟥咬过的地方会渗出一颗黄豆大的血粒,严重的时候还会流好一阵子的血。 但是,假以时日,伤口就会好起来,直至再也找不到。如同她幼年时期的那些大小深浅不一的伤口一样。 07 想到这儿,张如果断对弟媳妇说: “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妈胡乱说的。他们俩结婚,连首付和彩礼在内,我和林一凡总共给了二十万。我们现在正准备生二胎,那房要留着给孩子们分家用的。” 电话断掉,张如捧着手机发了一会呆后,又将手机拿了起来。 她打开微信上母亲的聊天框,开始打起字来。 “自小到大,只要是弟弟想要的,您都会想尽办法给他。反过来,我想要什么,您却恍若未闻,问多了您还会打我。 被您打得无处可逃时,我曾幻想着自己像孙悟空那样能上天入地,或者是有七十二变,能变出一帮小猴子来帮我钳制住您。后来大一点,我宁肯您没有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我那房子是婚前买的,的确属于我个人的财产。可是,在享受了您的这拨操作后,我确定:我这房,到死都不能卖。因为,我是没有娘家的。 如果您有不同看法,您尽可能地用您的方法来,打官司告状,我都一一接着。 以后,您生日或是过年过节,如果不让我们进门,我就将礼品放在门口。收或扔,全凭您乐意。 至于红包大小,我会参照堂姐她们的标准来。多了,一分也没有。或者,您就当真当我不在这世上了。” 仔细检查了两三遍,确认里边的用词母亲都能理解得了后,张如一咬牙,按了发送键。 如释重负的张如放下手机后,走到了窗户边,眺望起远处的风景来。 08 此时,正当华灯初上,远远近近的路灯次第亮起来,川流不息的车和人都争先恐后往回赶的时分。 她呆望着镜子上自己模糊的影子,紧抱双臂,想像着母亲看到她信息后的表情。 震怒?骂骂咧咧?更严重的,把手机摔地上,又拿她父亲的手机打过来让她给买新的? 突然,电话铃声大作,她身子一震,走回办公桌旁一看,是婆婆。 “小如,你今晚又加班吗?我炖了你喜欢的山药排骨汤。我让一凡给你送过来,你别点外卖啊,那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张如鼻子一酸,顿了顿后赶紧回复说:“妈,我不加班,马上回。” 话音刚落,她听见儿子在电话那边说:“噢,妈妈今天晚上不加班,马上回来喽……” “那好,你小心开车啊,等你一起吃饭。” 张如仿佛能跨过空间,飞回家里,看到婆婆挂断电话时的微笑、优雅和眼神中对孙子的宠溺。 同样是母亲,为什么相差就那么大呢? 马上,张如就明白了。母亲一生都没上过班,成天辗转于家务和邻里间的家长里短,接触的也是头发长见识短本事更不大的寄生虫。 家中收入全靠父亲替人开车的那几块钱死工资,拮据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母亲自是不会想到要想办法改变现状了,弟弟又是她的心头肉,是她对抗婆家的武器,就唯有冲张如发泄了。 反过来,婆婆有自已的工作,接触也都是独立自主的女性,一生中又只生了林一凡一个小孩,公公是工程师,工资也全交由她支配。 她的优雅和知性,似乎是水到渠成的。 张如非常庆幸,自己在那样的高压环境下,仍然长成了像婆婆一样独立自强的女人。 说到底,靠山山会倒,佛不渡人,还需自渡啊。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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