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同事方桐今年三十九岁，近段时间他眼窝深陷，每天顶着两个超大黑眼圈，愁容满面，一看就是遇上什么难过的坎了。
果不其然，下班后几个玩得好的拽拉着他来到一个清静的去处，几杯啤酒下肚后，他艰难地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他那曾风光无限的商人父亲，今年年初被查出得了癌症，当时就用掉了近三十万。而且，这里边大多是没有报销的。
据他说，他父亲最风光时，曾在生日时大宴百桌宾客而不收取分文礼金。
今年上半年的一番治疗下来，他父亲老方的病情是得到了初步的控制，但每二十多天必须得去医院做化疗。
做一次化疗要两万多块近三万。他父亲早年自己赚来的那点钱早就用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有二十多万找不到人的欠款，或者借钱人已不在人世。总之就是追回无望的那种。
我们都知道，方桐的母亲前几年也是得癌症去世的。他母亲得病时，他父亲是没怎么管的，甚至带着别的女人干脆住到了另外的城市。母亲治疗的钱也都是方桐和母亲娘家亲戚筹集的。
到现在为止，那些欠债还有些没还得清。方桐自己有两个孩子，还有一个智障妹妹要照顾。他儿子三岁大时，他妹妹有一次差点失手将孩子捂死，幸亏他母亲及时发现，才没酿成悲剧。
所以，他母亲生病住院后，他就让老婆辞了职，专门照顾家里。这样一来，整个家里的开支，就都由他一份工资负担了。
即便是没有他爸这一病，他们一家生活的拮据程度也是显而易见的，现在的艰难就更可想而知了。
02
但是，生活就是这样，再难你都得继续。这个地球绝不会因为你有些不想面对的事就停止转动，太阳也还是会照样升起。
父亲虽然年轻时能赚钱时做过一些不靠谱的事，但毕竟生命只有一次。方桐自己也知道，他对父亲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曾不止一次打电话或是发微信跟父亲这边的亲友借钱，并承诺这钱以后由他来还。但是，往往开口借五千，人家给面的借五百，不给面的干脆回说没钱。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方桐算是彻底领教了。
几次三番下来，他面子尽失，焦头烂额。因当年母亲重病父亲没怎么管，所以他也不敢去外婆那边的亲友借。
然而，早年不怎么着家跟家里人也没什么感情的父亲，却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牢牢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放，死死地赖在方桐身上不撒丫子。
没钱治病的老方不但一天好几个电话打给方桐让他陪他说话，还连连念叨着让他早早备好下次去医院要用的钱。
方桐不堪其扰，说钱的事自己会想办法，但老爷子还是不放心，电话照打不误。
打得方桐来火了，便时不时把老方的电话设置到了黑名单。可真把他电话黑了后，方桐又担心那边说不定会真有什么意外，只好又把电话设置回来。
这样一来，方桐几乎可以到了生不如死，连死都是一种奢侈的地步了。而且，他还说，为了解决眼下的困境，他都已经刷爆了两张信用卡。
03
前不久，方桐再也再借不到钱了，开口让他爸去找之前的女人，让去追回一部分钱来给自己治病。怎料，老方竟然说，那女人早就找不着人了，让方桐把房抵押，去银行贷款。
“万一还不起怎么办？！”我忍不住插嘴道。
“还不起的话，就被银行以烂白菜价收走，一家人住桥墩子底下去呗。”方桐苦笑了一句，将手中的半杯啤酒一饮而尽，“我宁肯卖车，也不会抵押房子。”
我们都知道，这房子对方桐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初，他跟妻子刚说要结婚，方桐母亲便提出要老方帮他买套房。老方不但爽快同意了，还答应帮他搞好装修，甚至连彩礼婚礼都可以负责，但有个条件，就是方桐必须无条件地照顾好他的智障妹妹，直至她老去。
当时，方桐老婆娘家一听自家女儿还没进门就要被套上这样一重枷锁，死活不同意。后来，方桐母亲主动站出来说，只要她活着一天，方桐妹妹便不用他们小俩口负责，那边才勉强松口。
所有，这房子就是方桐的一切。我们不能想像，假如没有了这房子，他们一家的境况会如何。
孩子们的学习和生活会不会受到影响，他那智障妹妹会不会像拴不住的野牛，他老婆会不会提出离婚，简直无法想像。
“你爸自己不还有个房子？”另外一个哥们忽然记上心来。
04
“是的，我跟他说了，让他把他那房抵押或是干脆卖掉，他可以搬来和我们一块住，可他不肯。”
“为什么呀？”
“我哪知道。估计……估计是想等病情稳定些了，手里有钱了，再找个老伴吧。”说这话时，方桐的表情痛苦而又凝重。
“不会吧，他都这样了……还想……”
“他有一次说漏嘴了，说以后要是再有瞎眼的老太婆看上他了，那就没地方住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我和一旁的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悄悄滋溜了一口气：“那怎么办呢？”
“他坚持要我卖房，我不肯。这不，他这两天给头儿打电话了，扬言说要去法院告我。”
“噢，今天张头儿找你就为这事啊。”
方桐说，他已经联系好了二手车行，准备下班就把车送过去评估一下，先缓了燃眉之急再说。可是我们都明白，他这仅只是顶了一时而已，他和他父亲的认知不统一的话，父子俩的矛盾一定还会继续恶化。
第二天，我们哥几个偷偷攒了点钱，由张头儿出面转给了方桐。这一次，从张头儿办公室出来时，方桐的头一直低着，回自己办公桌前就没敢抬起来。
我心下有些懊悔，暗忖这事是不是办得不妥贴，明显是给他增加了压力。不过，我又想，在生活的毒打面前，这鸟屎大的尊严压根儿就不算事。
我能明白，方桐更应该能想到。
05
方桐的车已经七八年了，买的时候也只有十五六万，卖来的钱也只能顶这么久。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正当我们纳闷方桐的难题有没有得到缓解的时候，方桐主动给我们发来消息，说是他父亲已经将他告上了法庭，以他目前这房是他出资买的为由，要求方桐卖房救他。
方桐找我们的目的，是看看哥几个的熟人里有没有好律师。事情发展到这儿，我们都替方桐捏了一把汗。
好在，有一同事的姐姐就是律师，在她的活动下，法庭就他们家的事情作了一次庭前调解。不出所料，他们的意见，也是建议卖掉老方自己那套小房子。
据说，老方一开始仍然不同意。后来，调解员一字一顿地问他：“您儿子答应在他自己家腾出一间房给您住，您还担心什么？再说了，您住过去，他们照顾起您来也更方便。您那房子才八十多平，他们一家如何能住得下？您儿子现在已经这么累了，您为什么就不能站在他的立场上想一想？您别忘了，您还有个智障女儿他也得管……”
老爷子的态度这才缓和了下来。但是，还是不死心地问：“万一我以后找了老伴怎么办？”
“住我家！或者租房，我出钱！”
跟我说起这事的人说，当时老爷子问出这话时，在场的好几个人都想笑，但又憋着不敢笑。我脑补了一下场景，心下直惆怅。生活、人性，你到底有多少个面？
最后，老爷子终于松口，答应将自己那套房卖掉。
06
世间之事有时真戏剧。
折腾了这么一大圈，老方的房子卖掉后，老人仅用那钱做了一次化疗，便在一个猝不及防的夜晚长睡不起。他死于心跳骤停，而不是癌症。
处理好老方的丧事后，方桐将剩下的钱还清了全部欠款，余下的都交给了他老婆。他老婆说，先将那两张信用卡还掉后，攒点钱再帮方桐去买台车。
方桐拒绝了。他说，这么大一个家，手里没点备用的钱不行。买车的事他自己想办法，实在不行，买个二手车也行，什么车不都是代步嘛。
顽固性地驻扎在方桐脸上的熊猫眼终于慢慢褪去了，但是，他那已经开始佝偻的后背，却再也直不起来了。
人到中年，如果摊上个不为自己着想的父母，真是活得举步维艰。好在，困难也罢，锤炼也好，终归会有散去的那天。前提是：我们得咬紧牙关坚持，勇敢面对，不轻易言输。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