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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武汉 | 老地名咬住城市的根

 人文武汉 2022-12-02 发布于湖北
前记:

5月1日,国务院修订后的新版《地名管理条例》开始施行。条例第四条规定“地名应当保持相对稳定”,第十条规定“具有重要历史文化价值、体现中华历史文脉的地名,一般不得更名”。这意味着地名管理要坚持保护、传承地名文化,不能擅自更名而导致优秀文化资源的损失。

如果去武汉江岸“新天地”美食街,一条“芦沟桥路”路牌赫然醒目——但遗憾的是它本该叫“卢沟桥路”,1967年改为“红卫十路”,1972年改回误“卢”为“芦”,一错便是整整50年。

“芦沟桥路”错标路牌

无独有偶,近在咫尺的“壹方”旁,一条“刘家麒路”曾在永清街改造中條然消失,2017年经湖北省政协委员卢纲提交议案得以恢复,但不幸又误写成了“刘家祺路”。

刘家祺路”错标路牌

卢沟桥路,刘家麒路,看似普通路名,承载历史重量,见证时代风云。卢沟桥乃“七七事变”爆发地,目睹日寇发动全面侵华战争,更标志中华民族奋起全民抗战。刘家麒是武汉籍著名抗日将领,1937年秋请缨赴山西忻口前线,率部追敌而英勇捐躯。1945年抗战胜利,为了铭记国耻、缅怀英烈,汉口旧日本租界的路牌一律废弃,重新命名了卢沟桥路、沈阳路、大连路、长春街和张自忠路、郝梦龄路、刘家麒路、陈怀民路等十多条,一洗殖民色彩,留下了民族的鲜明印记。

尽管,“芦”与“卢”、“祺”与“麒”不过音同字异,旧时媒体报道也曾混用,但它们毕竟与历史文献、地图、专著及教科书的正确表述相左,缺乏同重大事件、重要人物相连的直观性,随着时间推移,不仅许多年轻人无法知其特殊来历,一些年长市民也浑然忘其特定内涵。

小小地名,本是人文积淀的重要载体,又与日常生活密切联系,人们耳濡目染,从中熟悉历史变迁和乡土肌理,产生情感依附和心理眷念。一旦出现明显错讹,原有意蕴荡然无存,还会以讹传讹,最终贻误后人。

今年《武汉文史资料》开设“老字号脉”专栏,“老通城”后人曾宪德先生接受采访时披露:这家1928年创办的酒楼,本来一直叫“老通成”,不料1978年装修门面,招牌制作者一笔误写,从此成了“老通城”。久之,顾客逐渐习惯也罢,可坊间言之凿凿,非要说它从来就叫“老通城”,并以酒楼靠近老城大智门为据。实际上,汉口城堡1906年就撤除修筑了后城马路,大智路随之发展为热闹城区,1928年何需“通城”一说?这么煞有介事“考证”误传,䘧及周边历史面貌一起扭曲,弄丢的岂是一家老字号招牌?

说到汉口城堡,原有居仁、由义、循礼、大智“四门”,亦有居仁、由义、循礼、大智“四坊”,依次取自“仁、义、礼、智”,至今仍作地名使用,诉说着大汉口的风雅繁华。偏偏,“由义”演变成了“游艺”,音同义异,大相庭径叫人猜疑“游艺路”当年是否娱乐一条街?

同样,“四维”与“四唯”,“老圃”与“老普”,“鸭蛋壳”与“亚丹角”,一字之差,失之千里。四维路取意“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老圃得名江汉路大名鼎鼎“老圃戏园”,鸭蛋壳来自禽蛋厂大量倾倒蛋壳——这些陈年老黄历,如今只有少数老居民略知一二,历史的河流已远遁为地下暗渠。

就说这个“鸭蛋壳”吧,地名粗陋归粗陋,但却是汉口开埠之后,洋行资本蜂拥而至的标记。20世纪之初,汉口西马路一带湖塘纵横,水系发达,近通黄陂孝感,远可纵深中原腹地。德、英、美、法、瑞典、澳大利六国洋行,纷纷前来开设禽蛋厂,计有美最时、礼和、元亨、和记、培林、慎昌、嘉利、瑞兴、和盛共12家,专事提炼蛋液精华销往欧美。尔后,鸭蛋壳更名为“亚当角”“亚丹角”,雅倒是雅了,一段史实却同鸭蛋壳一同沉埋湖底,还容易与“圣经创世纪”扯上干系。

同鸭蛋壳的粗陋不同,汉阳归元寺附近的“兵藏阁”古色古香,它与“翠微路”一连串地名同源,记取了岳飞在此“藏兵抗金”的英雄足迹。但由于谐音,“兵藏阁”渐次演变为“兵场角”“梹榔角”“冰糖角”,面目全非。如果不知前尘,只能对着“冰糖角”发呆,谁还会由它而激荡“八千里路云和月”呢?

这些地名的变异,个别因不雅而更换名称,少量因流传而生出曲折,大多则是同音字惹的祸。从根本上看,在于一些经办人不知历史渊源、不解周边环境、不懂人文价值。

要知道,地名融入公众生活,路牌立于公众场景,无时不与人撞个满怀,以其易感、熟知、能联想、可玩味的特性,留得住记忆,挽得住乡愁。反之,一旦出现错讹和误读,影响公众尤其是青少年的历史认知,同时也损害城市形象,让外地人笑话“没文化”。

有鉴如此,对于重要路名的错讹,应当及时纠正为要,尤其“芦沟桥路”“刘家祺路”身处历史文化风貌区,更是马虎牵就不得。2019年武汉“两会”期间,市政协委员丁钢建议将“刘家祺路”还原为“刘家麒路”,得到民政部门的重视和整改,使之重返“历史现场”。而“芦沟桥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虽经武汉市政协、社会有识之士、长江日报等新闻媒体多次呼吁,有关部门调研论证,迫于使用时间已久、牵扯面较大、涉及众多单位及居民相关证照的更换,而迟迟未果。这也有力说明,当初下笔慎之又慎何等关键,否则积重难返,无奈一错到底。

2022年4月作者在纠正后的“刘家麒路”路牌下

如果纠错实在成本太高,可以尝试“一路两名”兼顾:证照维持不动,路牌回归原名,地图及网络搜索相应更新,既照应现实生活,又呼应历史源流,岂不两全其美?更为重要的是举一反三,着眼于文化资源的发掘和传播,系统考量老地名的独有文化价值,讲求规范性和严肃性,延续乡土基因,彰显城市特色。

老地名带着城市血脉的呼吸,深扎民间蔓延四方,冲破泥土绽放绿叶,织就温馨家园的古雅情调,不可多得,无法复制,绝不能让它随风消逝,自身也变成历史一去而不复返。古都北京,家底那么富有,对老地名视若珍宝,首批就公布了583处列入保护名录,建立全流程审批机制,不允许任何单位和个人擅自更改。特别是,为期30天公之社会晓之市民,无异于一次城市历史文化的大普及。

武汉建城3500年,老地名比比皆是,一个个路牌相遇,一个个源流追问,一道道历史年轮活现。汉口淮盐巷、六渡桥、黎黄陂路,汉阳显正街、腰路堤、十里铺,武昌昙华林、鲇鱼套、卓刀泉,每一处都有故事,满满捧在手上,掂量得出城市人文的厚重。纵目两江三镇,琴断口隐含古老传说,户部巷浮现时代变迁,花楼街蕴藏民俗风情……情感寄托所在,心理归属其间,我们便有家的感觉。

城市历史文化,比大家的想像脆弱得多,莫以为偶有错讹无碍大局,实则稍有闪失就愧对后世。初起外在变形,继而内涵流失,随之解读错位,终至传承断裂,难道不是很可怕的吗?

善待老地名吧,不要轻易把它弄丢了,当许多实体遗迹消失了,即使剩个地名符号传留下来,尚能唤回零星记忆,弥补些许缺憾。到各地老城厢走走,你就不难发现:守住地名来时路,城市方有别样天。

打捞江城记忆  钩沉三镇往事

水塔上俯瞰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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