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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炫 什么是湘西自己的新生活?

 吴炫的否定主义 2022-12-03 发布于江苏

什么是湘西自己的新生活?

——散步沈从文的文化忧伤

(本文删节版即将发表于湘西自治州《团结报》,经该报批准先以公众号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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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的《长河》描述了国民党搞的儒家“新生活”运动与湘西原住民文化的冲突困扰,可惜沈从文最后没有写完,所以看不到沈从文最后是如何解决这种困扰的。如果这种困扰产生于湘西人抵触儒家礼仪文化只想维持自己的千年原生生活,那么西南少数民族文化千年原生化生命状态,就是缺乏文化创造自觉的,不困扰的原生生活就是文化再创造没有自觉造成的。如果这种困扰最后落到“不用儒家文化建立湘西自己的新生活”上,湘西的文化现代化就要走自己的蚩尤盘古生命神力信仰之路,也就是走区别于黄帝开辟的儒道法政治伦理文化道路,去用蚩尤的生命力和盘古的创造力来弥补儒家文化的重大缺陷,湘西人的新生活就有可能推动汉族人尊重生命力和创造力的现代文化自觉。简单地说就是,湘西文化发展不能汉化,汉族文化发展也不能西化,各民族只能走自己的文化创造道路,相互之间就不能停留在模仿移植状态,更不能用权力进行文化同化,才是中国式现代文化创造的思维方式。这就是我提出“什么是湘西自己的新生活”作为湘西当代文化哲学问题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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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湘西人从蚩黄大战后就处在与汉族功利权谋文化的冲突中。黄帝开辟的儒家文明对西南少数民族的同化也是湘西人抵触的“新生活”,所以苗族的原生活和汉族的新生活拉锯,就是西南文化维持自己原生化文化的历史,也是汉族多元统一思维将其边缘化的历史。现代以降,沈从文和黄永玉离开湘西走人了汉族的文化空间,一方面眷念欣赏湘西原生朴质的生命之美,另一方面又在沈从文笔下流露出淡淡忧伤在黄永玉笔下流出智慧的调侃,这种忧伤和调侃自有其审美意义,但在我看来也遮蔽了文化的根基——哲学观念创造的认知觉醒问题。

学术界在对沈从文和黄永玉的解读中往往只是注意沈从文黄永玉走出湘西看世界,但“走出湘西看湘西”和“用湘西看外界”其实都忽略了一个哲学创造问题:如何既不是用原生化湘西看外界也不是用外界看湘西?湘西自己的新生活既是对自己原住民生活的批判,也是对儒家新生活的批判,才能有自己文化的现代性。在湘西文化已经受儒家文化千年侵染的今天,这就是一个能不能吸收儒家文化又改造儒家文化的问题。如果不能面对这样的问题,沈从文的忧伤便只能化成今天湘西人的叹气,而黄永玉哲学调侃也无助于湘西现代伦理政治的建构。湘西的自然生命是美的,但现代文化之美在哪里?儒法的功利伪善权力文化是不美的,但湘西有没有自己的伦理政治文化与之互动?如果对这个问题无所用心,湘西最后就连自己的本真自然生命状态也可能会慢慢异化。因为汉族人的个体生命的差异性感受、情感、志趣已经被儒道法文化异化,从而使得学术界在哲学上不会提问题而只能用中西方既有文化观念看问题,这就是中国文化现代化没有自己的哲学创造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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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在《时间》中用“理想”这个概念区别了浑浑噩噩的“时间”,自然是对湘西原生化生活的审视,但什么样的理想才是湘西人自己的文明理想,可能才是走出浑浑噩噩的时间之关键,这需要提出“什么是湘西人的现代理想”之问题。《云南的云》展示了一个五彩缤纷的自然天象世界是美的,但五彩缤纷的云如何成为五彩缤纷的文化?才是湘西文化哲学哲学用天人对应思维提出的问题落脚点,否则,“理想”和“五彩缤纷”就均会被儒家的天下同仁之宏大叙事和多元统一思维所统摄,最后湘西的作家就只能一遍遍怀念自然界的生命美,在一遍遍不喜欢外来负面文化比如权术和欺骗中忧伤备至。与沈从文不同的是,黄永玉在他的动物组画中展示了自己的生命力哲学的创造智慧——比如猫从五楼掉下来丝毫无损,是因为她真的放松,比如睁只眼闭只眼的猫头鹰,比如小鼠妈妈从来不嫌儿丑,这些都触及到对汉族功利等级伪善文化的批判问题,是黄永玉湘西哲学思维出场的显示,但湘西的现代生态文明秩序如何以自然生命哲学为坐标创造出来,湘西人在现实功利文化面前的放松如何展现?黄永玉似乎没有正面去触及,这或许可以归结为艺术哲学思维的限制。但湘西和西南的思想者和学者有责任接着黄永玉的思考走出这种限制,湘西文化哲学、伦理哲学和政治哲学的建构才能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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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沈从文的《丈夫》描述的“婆娘用身体谋生也有尊严”,是一个很好的湘西自己的新生活哲学问题。丈夫坦然于妻子用身体谋生,意味着苗民习俗对身体的看法比汉人对身体的看法健康的多,而生命的尊严比身体的谋生重要的多,也比儒家无视生命尊严的贞操文化现代的多,但如何在现实中应对儒家伦理对妓女的轻视污辱,研究沈从文的学者可以继续思考,因为仅仅回避污辱把妻子带回家,是不可能解决“应对污辱”的问题的。又比如《边城》中翠翠和傩送的爱情悲剧,其实也在于翠翠的“被动思维”。如果翠翠在等待中终于明白爱情是要靠自我努力创造出来的,傩送最后也能明白偿还对哥哥愧疚最好的方式是替哥哥和自己去照顾翠翠,那么小说的结尾完全可以写翠翠终于踏上寻找傩送的道路,傩送也终于回来寻找翠翠,尽管最后两人还是错过了相遇,但这样的爱情悲剧就是现代爱情了——爱并不在于翠翠和傩送的最终团聚,而在于两人爱的意志是以在路上的生命力展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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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根本上,“什么是湘西自己的新生活”问题产生后,仅仅抒发面对外来文化干预的忧伤情绪是不够的,而是要接着黄永玉的“睁只眼闭只眼”去思考应对外来文化干预的思想智慧,自然也不会再选择外来文化来解决自己的问题,发现自己的文化性生命诉求是什么并创造自己的思想理论来解决,才是当然的推论。比如,从文化现代化的经济纬度去看,湘西的商企因为有自身的远古生命力创造力信仰传统,就不应该走利润最大化的商业道路利益至上,也不是简单用利益思维造福百姓,而是要建立自己的生命自然复杂信仰理念突破汉族“要么享受——要么艰苦”的观念异化怪圈,更不会单纯以好吃好喝但有毒的食品为手段去追求利润,而是以湘西特有的野生为最佳理念来经营自己的人工产品,功利考量受生命的感觉、情感、意志之尊严的信仰约束,湘西商企就可以建立“生命差异信仰与利益享受趋同对等互动”的中国经济哲学。这样的理解和理念,就不仅可以挑战汉族人的富裕享受追逐不择手段的文化,也可以对中国城市居民日常消费产生“什么是真正的生命关怀“的引导,更能以现代商业平等交换理念促进湘西倔犟冥顽的非自审性负面文化进行自我改造,解决湘西人的千年文化忧伤路径,就可能在我们面前慢慢清晰起来,而湘西人及西南人民的现代文化自信,也可以逐渐树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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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原生化的生命如何成为尊重原生复杂生命尊严的现代文明?这是我在纪念沈从文创作的活动中对湘西朋友提出的哲学问题;拓展开来,中国现代文化如何成为尊重不同民族不同个体生命意志尊严的现代文明?这是我对中国学术界同人提出的哲学问题。这两个问题前后贯通,中国现代文化问题就可以突破“能喘气就好的奴性生命——被文化过滤的纯朴性异化生命——被功利权力异化的伪善性生命”之恶性循环怪圈,中国现代文化生命原生复杂性尊严的信仰或许就可以悄然出场。

                          2022年11月28日

吴炫,男,1960年2月生于南京,中国否定主义哲学、美学、文艺学建构者,开设否定主义实践系列课程有:哲学的批判与创造性思维,中国文化现代化审视研究、中西方哲学思想专题批判、中国式当代文学性理论、批判与创造性思维下的文学经典、批判与创造性思维下的影视作品、批判与创造性思维下的新时期文学等。目前从事区别于《易经》《易传》《道德经》多样统一思维的中国当代文化哲学建构研究,并通过“天地人智”的新的哲学理解展开中国现代政治哲学、经济哲学、文化哲学、社会哲学的原创性研究。已出版文史哲各类著作20余部,发表论文400余篇,随笔和公众号文章280余篇。现为上海财经大学讲席教授(已退休)、人文学院博硕士导师,兼任中国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复旦大学当代中国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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