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城东向东

1.

出城向东30多公里，是与小城同名的县城，再向东南行驶30分钟，就进入关门山景区了，对于外地人来说，关门山是目的地，是个景点，可本地人的眼里，风景却在路上，城东向东的“小草线”，本身就是一条美不胜收的风景线。

过了水簸箕村（现在叫陈英村）山色愈浓，风也变得更凉爽了，深吸一口，似乎都能滤出甜甜的水气，深山峡谷的寒凉夹杂着关门山水库的水汽，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滋养着这一方山林土地。

转过景区，公路沿着陡峭的群峰向上盘旋，间或是镂空的几处涵洞，碧玉一般的湖水一点一点地显现在视野里，直至豁然，湖光山色，尽收眼底。贴在水面上的快艇，划开那大块的翡翠，推来一波一波弯弯的水线，一些山区不多见的鸥鸟成群地掠过水面。

制高点的景观点，留有观光平台和停车位，附近的村民在这里兜售山珍野味，很朔方的当然是榛子和木耳，还有晒干的半寸长小河鱼。

向下俯瞰，伸进库区的水渚岸边，有几个悠闲沉静的钓者，架着长长短短的钓竿，这些垂钓者经常是黎明前就进山了，甚至连续几天都吃住在简易的帐篷里，静候着咬钩的鱼儿。

想起了同样嗜好的老友春凯，经常如痴如醉地往返城里和这里的水库，当时他的孩子还很小，每逢周末却还是会把大把的时间系在这一弯碧水边儿，我开玩笑地说他是“舍佳（家）人不舍鱼也”。

春凯是个职业记者，文笔濯濯，尤其是题眼抓得打人儿，真怀疑他垂钓时也抛下了文思，所以才提笔点睛，钓得了鱼，也钓得了妙手文章。

一次很晚了，打电话催我快下楼，说是网到了一些很稀罕的银鱼，果然，一寸多长的银鱼晶莹剔透，通身银亮，只有眼睛是一个黑点点。看他一身疲惫，却是一脸的兴奋，也不自觉地濡染到了其中乐趣。

当时并没有特别在意这种银鱼，直到后来，在苏州品尝到号称江南舌尖上的美味：“太湖三白”，我才深懂了春凯送来银鱼的那份珍贵和深情。

2.

苏州“拙政世家”宾馆后身，有一个很有道地的苏帮菜馆“话雨楼”，当银鱼煎蛋和白虾炒韭菜端上桌，素黄青绿，清淡养眼，满怀期待地夹起来放进口中时，却惊讶了：“怎么，厨师忘放盐了吗”，那神情自然逃不过店老板的眼睛，走过来温和地问“菜还合口味吗？”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中年男子，无锡人。给我们介绍了太湖三白，白鱼、银鱼和白虾，“三白”菜品极为注重食材的新鲜程度，一般都是在邻水的餐馆或船上烹制，多为清蒸白灼，极少一点盐，以体现食材的原味。

对于口味较重的北方人来说，当然是“惊讶”了。

说起三白，老板如数家珍：银鱼，古称脍残鱼，又名白小。

杜甫竟有诗，题《白小》:

“白小群分命，

天然二寸鱼。

细微沾水族，

风俗当园蔬。

人肆银花乱，

倾箱雪片虚。

生成犹舍卵，

尽其义何如。”

苏州东山也有“五月枇杷黄，太湖银鱼肥”之说。银鱼营养丰富，肉质细腻，洁白鲜嫩，无鳞无刺，无骨无肠，无腥，含多种营养成分，素有“鱼参”之名。江南文化，果然不是虚传的，银鱼的滋味，竟然如此绵长深远。

在北方山区，这种细鳞鱼生存环境要求更高，一般只有山区没有污染的，水温低于10度的清冽水域才能生长，而小城向东这样大大小小的水库竟然如星罗棋布。仅小草线上的草河掌镇，就拥有纯净的涌泉水源(0.3立方米/秒)20多处，可供养殖的冷水湖泊30000平方米，这里还生长着珍稀的虹鳟鱼、金鳟(道士纳尔逊)、七彩鲑等。广义上讲，虹鳟鱼也是“三文鱼”，相比之下，大西洋鲑更适合料理生食。

观音阁上堡村有家“库鱼鱻”，能吃到当地的“全鱼宴”，辽东各种淡水鱼悉数登场，煎炸熘焖，或大块朵颐，或脍炙细作，尽极了东北的饮食风俗。

3.

沿水域向南，山势渐渐平缓，就是草河掌的胡家堡村了，这里就是东北很有名气的“汤沟温泉小镇”，汤沟的温泉奢侈到流在地面上的清澈河水都是温热的。

早些年，村里人依山傍水而居，温热的泉水在一块块巨大的石头缝隙中汩汩流淌，天长日久，砂石地儿的河床里冲刷出了大大小小的石窝儿，大的能容下一俩个人，小的像一个石盆、石碗，有人便做个木头锅盖，盖在上面，揭开盖子就可以洗脸、涮毛巾了。

草河掌的苑家堡子有一座海拔千米以上的山，人们叫它“老坪砣”。其实在辽东山区有很多地方都因山间地势平缓，草场丰腴被称为老坪砣。草河掌的老坪砣分三层，在山脚下的草甸称为三坪砣，垭口处称为二坪砣，大坪砣在山顶。沿着山路登极处豁然开朗，犹如塞上草原，牛羊和散养的枣红马悠闲地栖息，一时间不知所以。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海拔千米之上的草甸子，竟然有如镜一般的水泊，倒映着如洗的蓝天、白云，绿色的树木和牛羊。

在老坪砣上，遇到了几个要露营过夜的外地人，他们的愿望大道至简，只想看看久违的“星空”。

苑家堡子村边靠近公路的山脚下，有一个山洞，洞口斜高约5米，最宽处不过3米，又清又凉的水从洞口流淌出来，四季不断，深不见底，当地人叫它鱼王洞。据说有人用五米多长的杆子试探水有多深，可没有探到底，水质清净甘冽，寒凉袭人，能够直接饮用，号称“辽东第一寒泉”。

可能正是山水的缘故，草河掌地区还是当年抗联最活跃的地方。这里有抗联西征纪念碑和靖宇石，抗联遗迹较多，应该也和这里山高林密，植被丰富的地理地貌、山水温泉有关。当年，军旅作家张正隆老先生撰写《血红雪白》《雪冷血热》两部巨著时，遍访了这里的村寨，踏遍了这里的白山黑水。

正隆先生题写扉页的厚厚的巨著，我一直珍藏在书房里，因为它已然成为家乡人文地理的重要宿主了。

近些年开发的花溪沐温泉小镇就在小草线公路两侧，欧式的城堡和日式的温泉旅店，沿着湍流的溪水，依起伏的山丘而建，在落日的余晖中温馨、静谧。

日式的温泉寓所，一沙一石，一草一木都料理得朴素可人，尽显唐风宋韵，枯木山水和风吕文化演绎得淋漓尽致。

温泉池水延展至庭院，窗含西岭，或是秋林近树，或是白雪残阳。一池温暖，一袭素衣，一壶淡茶，偷得几时，远离浮躁喧嚣的机械生冷，一定会有另一番超然修为。

在内陆，很多人得了一种怪病，一提邻近的岛国，那怕是一个文字，都会敏感起来，甚至跳起来，痛恨至极，想必，他们不会至此风吕雅兴。其实文化就像河流，净化不必断流，更何况那源头本来就是在自己的土地上。

最近很火的一部《哪吒》通篇都是对命运的抗争，唤醒着对爱，对英雄的理解，烟熏妆的小妖哪吒是英雄，陈塘关李总兵当然是英雄，殷夫人更是女中豪杰，大爱、大智，不乏大勇，当之无愧是英雌。

“人心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努力都休想搬动”，“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我是谁，只有我自己说了算”。单是恨，不能成器，哪吒最终成为自己想要的自己，也是拼命学习和改变自己的过程。只有学习本领，拥有文化的制高点，才是真正的强者、英雄。

历经百年、千年，任凭日俄分割吞噬、外夷入侵同化、还是内战厮杀、革命风暴，星移斗转，山河涅槃，自然焕然，最有生命力的英雄、英雌是泥土，是会呼吸的大山、河流，还有根植在这片土地上用文字续命的先生、后生，用手艺传承舌尖味道的店老板，那些远道而来，只为仰望星空的旅人，那些执着热爱自己的热爱，钟情自己的钟情，一直努力、不放弃梦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