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子 两条鱼,闪亮,一直在洄游,洄游于江海,也洄游在梦中。 一条是带鱼,一条是银鱼。 鱼是水中机灵鬼,无鳞的鱼仿佛更添一层神秘色彩,该称水中精灵? 带鱼生活海中,海之于我的家乡与童年遥不可及;而昼没夜出的带鱼,就像垂直的感叹号,睁着圆鼓的大眼睛,沉稳又灵动地悬置海水深处。 带鱼如长刀,嘴尖尾细长,锯齿令人惧。带鱼若飘带,身姿曼妙,银脂滑溜,闪现似寒星。一捕获,“不自由毋宁死”。带鱼不屑于亮相,自然不甘心被活捉。 当年,冰镇能力有限,运到内陆的带鱼,多是腌过的,俗称“咸带鱼”。腌得起硝,呈干柴黄,那是陈带鱼,特别下饭,还宜一小块一小块咀嚼着佐酒。农村普遍贫穷,人口多的人家,打牙祭就买带鱼,且专拣作堆贱卖的等外品,一买一小竹篮。因而,咸得发苦的腌带鱼,又多了个“穷带鱼”称号。肉与鲜鱼,品相高贵,除了节日与待客,孩子们是不敢奢望的,而吃“穷带鱼”,做父母的大多表现得大方,不怕你多吃——“咸死你”。好在一年也就几回。 鲜带鱼的滋味,无与伦比,无论清蒸,还是红烧,抑或油炸,都出色。特别是俊俏的国产“小带鱼”,清蒸后,银色不减,鲜而不腥,肥而不腻,筷子一拨,洁白的“柱子肉”(类蒜瓣肉)立现。 带鱼直泊水中的形象,总让我想到小海马,想到小海马睁着童话般眼睛呆萌;带鱼背鳍直立时,也让人想起马鬃,想起白练迎风齐刷刷。带鱼的身段骨,硬,疏密有度,俨然一柄双排梳。 银鱼也洄游(对因地缘阻绝的内湖银鱼而言,至少储存着洄游基因)。小巧玲珑,冰清玉洁,有冰鱼、玻璃鱼等美称。较带鱼的“长”,银鱼充其量“迷你”,即便所谓的“大银鱼”,也不过一拃光景,难怪古人称其为“一寸二寸之鱼”。带鱼披一身银膜潜伏深海,银鱼则通体透明,如万千银线穿梭粼粼波光,毫无城府织就缤纷鱼阵。 小河通大河,大河通太湖。小时候,到一定时节,总能在清澈的活水表层,甚而湍急的清水渠中,目遇那些晶莹的小精灵。那么无瑕的小身量,却点缀着那么鲜明的小眼珠——那真是一粒乌黑锃亮的油菜籽啊。传说,银鱼是投抛到水中的残羹冷炙所化生,因而古称“脍残鱼”;又传说,万千银鱼是孟姜女哭夫的万千颗泪珠溅落而化变,颗颗伤心欲碎。前者“出淤泥而不染”,后者“质本洁来还洁去”,文化意义上的银鱼,如莲藕,无可挑剔。 同带鱼一样,小小的银鱼也是“气性”特大,出水即“完结”。死后呈乳白色,如玉似雪。杜甫有诗云:“白小群分命,天然二寸鱼……入肆银花乱,倾箱雪片虚。”用“白小”借代银鱼,恰如其分;而“银花乱,雪片虚”的描摹,亦栩栩如生。 银鱼羹,银鱼炒蛋,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即刻了却“莼鲈之思”。仿佛无肠、无骨,兼氨基酸含量显著高,因而,银鱼的烹调,不必多料理,天生鲜。小孩厌食,一小碗鲜银鱼炖草鸡蛋羹,简直就是药膳,开胃又可口。“洞庭枇杷黄,银鱼肥又香”。跟着时令食,风味“最江南”。过时,只堪作干货,晒成“绣花针”,中看不中吃——银鱼晒干就像带鱼腌制,属无奈。 鱼儿闪亮,灵光闪现。嗅着儿时的味道,乡愁,或长或短,不就是一尾尾洄游的鱼? 2019-11-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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