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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奶奶叫江桂芝，她是浙江人。她小小的个子，瘦瘦的，我印象中的江奶奶是个和蔼的、一脸微笑的老人。她是我的邻居，见谁都打招呼。因为她住在四层，我们的楼道便永远那么干净。她每天会手持一块抹布，下楼时从四层擦到一层，上楼时又从楼下一直擦到楼上，似乎这样做是天经地义的，理应如此。全楼的人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江奶奶的默默奉献。 全楼这么多人，愿意让我呼作亲爱的邻居还真不多，应该说江奶奶是唯一一个。仔细观察与切近打交道是在我生完孩子之后。孩子已经六个月了，我得去上班，而我母亲腿不好，公公又瘫痪卧床，婆婆也不能帮忙。怎么办？母亲要我去找楼上的江奶奶。我试着去找了。江奶奶说只要答应一个条件，她就可以帮我，就是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一口答应了。江奶奶一辈子没在社会上做过一天事，除了居委会的志愿工作，她没有做过有报酬的工作。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做了有偿工作，包括家人。我很理解她，告诉说没有一点问题。 只要我一到上班的点儿，她就会从楼上下来，把我女儿带上楼。江奶奶是一个做任何事都精益求精的人，哪怕是蒸一个鸡蛋羹。她隔几天会从我家拿些鸡蛋上楼，每天给女儿做一个蛋羹喂她。她做的蛋羹咸淡适中，火候适宜，孩子喜欢吃。和江奶奶相处，让我太省心了。她是那么的善解人意，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一点儿误会，对我的希望，她总是尽量配合。江奶奶的耐心、细致，一丝不苟，从一点一滴影响且培养了孩子良好的品质。 江奶奶自己有一个8岁的小孙子，上小学二年级，是她一手带大的。这个男孩子不爱说话，可是不但听话，功课还特别棒。几乎门门功课都是优。他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动手看其内部构造。我告诉江奶奶，千万别抑制了小孙子热情，拆坏的东西算我的。江奶奶微笑着点头。我对小哥哥说，“妹妹小，会有不懂事之处。她做错事，你可以打她。我不怪你。”而有着良好家教的小哥哥微笑着一个劲儿地摇头，总是爱护妹妹，从不碰她一个指头。 江奶奶之所以能教育出这么优秀的孩子，和她的举止做派有关。她是一个非常有韧性的老人，她告诉我，她坚持锻炼已经有十多年了。那时她看到有人跑步就也打算试试。她下了决心，给自己制定了计划，每天跑350米，就是六根儿电线杆子之间的距离。刚跑时她感到腰酸腿疼，体力不支，但是她咬牙坚持，足足坚持了三个月。再跑350米，就像跑10米、20米似的，一点儿也不觉得累了。就这样，她给自己规定350米、350米地往上加，到1981年居然能跑到2800米了。有一天，她一高兴就往天安门跑，从三里河到天安门再跑回来，居然不算太累，全程足有近万米。 江奶奶告诉我，跑步的那些年，除了下大雨，她没有一天不跑的。冰封的路面，小雨淋漓，刮风都不在话下；下雪她更喜欢。跑啊跑，她觉得自己跑出了毅力，也尝到了甜头。50岁的时候，她搬十块蜂窝煤上三楼都吃力，可是到70多岁，她仍然能扛20斤粮食上四楼。她每天抱着我的胖闺女上下四楼，也毫不吃力。 江奶奶是个非常喜欢学习的人，一直到九十多岁，还戴个老花镜在看书、看报。她告诉我，小时候她家境并不富裕，但是母亲对每个孩子都非常好。尤其看她很爱学习，成绩是她们班里女生中最好的，就让她读了七年书，比哥哥姐姐都多读了几年。靠着这点文化基础，培养了她一辈子的学习习惯。
九十高龄还在看书学习的江奶奶 在三不老附近有一个小公园，有健身辅导站，教的东西可多了，有48式、88式太极拳，还有简化32式太极剑等，江奶奶一样一样全学会了。一套一套的，学起来可不容易了。要记住每一节的名称，每一个动作和动作之间的转换，她花了不少时间，有时还关起门来对着镜子比划，纠正自己的动作。七十来岁的江奶奶算是掌握得好的，经常被请去参加表演。 因为和江奶奶关系处得好，慢慢地我和她成了无话不说的忘年交。她把她一生的秘密也告诉了我。有一天，江奶奶问我：“到了这把年纪，老头还是想要，而我不想，很疼。怎么办？”我教给她，把一个鸡蛋磕到碗里面，取出蛋黄，只留蛋清，抹到下身，会减轻疼痛。我顺嘴说了一句，爷爷的欲望好强啊！没想到我竟然听到了一个令我吃惊不小的故事。 原来，在江奶奶17岁那年。她父亲生前留下的肉店因维持不下去而关张了，家里的经济情况一下子变得拮据起来。那时候，时局不太平。母亲不放心把她留在乡下，就让她跟着比他大两岁的姐姐一起到上海去投奔姐姐的未婚夫。这个未婚夫是她的表兄。她二话没说，就跟着姐姐去了。在姐姐生了孩子不久，姐夫起了变化，经常很晚才回家。有人告诉姐姐说，姐夫在外面有了人，还开了房间。姐姐非常生气。江奶奶很想安慰她姐姐，但是却说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只有陪着她哭。从此，姐姐、姐夫就开始不断地吵闹。听姐夫不止一次地说，“我命中注定要有双妻，外面的事你不用管，反正我不少你的吃穿。” 有一次，当着江奶奶的面，姐夫冲着姐姐大喊大叫，还用手猛砸桌子，桌子上的玻璃板被砸破了，戳破了他的手指，流血不止。他不得不捂着伤口去医院急诊。江奶奶对姐夫很生气，也为姐姐难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干什么。她心里也乱了，真不知道他们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有一天晚上，姐夫走进她的房间，竟向她求婚。他说：“我算了个命，命中注定有两个老婆，你就嫁给我吧，你答应了我，我的命就能破了。”江奶奶听了目瞪口呆，心烦意乱，浑身打哆嗦。她左思右想，姐夫既然如此信命，是一定要讨小老婆的，如果她不答应他，他讨了别的女人，姐姐岂不更受苦了。想着姐姐多年来对自己的好处，想着自己生活上对他们的依赖，想着这些日子他们的不得安宁；越来越觉得姐姐的幸福完全系在自己身上。她无法说出“不”字，于是横下心，低声地答应了。只是问他，“这样办，姐姐和姨爹姨妈能答应吗？”他急忙说，“只要你答应，你姐、我爹我妈那里我去说。” 没过多久，有一天，姐姐一反常规，早早上街买菜去了。她还没起身，姐夫就进了她的亭子间，上了她的床。她才明白，这是姐姐的安排，他们早就商量好了。她秘密地当上了姐夫的小老婆。姐夫不再到外面去找女人了，他们俩也不再争吵了。姐姐对她更加关怀了。她以自己的这种牺牲，维护了一个家庭的完整。但是她也处在一种尴尬的地位，内心深处仍然不能不感觉痛苦，常常忍不住伤心落泪。她意识到自己实际上等于没有丈夫，不过是做了姐夫一个破命的工具而已。 新中国成立以后，很快推出了《婚姻法》，明文规定实行一夫一妻制，保障女人做妻子的权利。男女平等，她打心眼儿里拥护。终于下决心离婚，要争取回自己独立的人格和地位。她给姐姐、姐夫写信，说了自己的决心。她说这是响应党的一夫一妻的号召，也是为了更好地工作和生活。姐姐、姐夫拗不过她，不得不同意办理了离婚手续。姐夫在信中表示了千百倍的对不起她的歉意，并为她没有指责自己，反而鼓励自己表示感谢！ 听了江奶奶的故事，让我吓了一跳，我忙追问道，离婚之后您带着两个孩子在农村怎么生活呢？江奶奶告诉我，离婚三个月以后，她便申请加入农业社，开始下地劳动了。一方面她确实树立了劳动光荣的观念，另外也怕以后生活有困难，想趁着年轻多增加一点儿收入，当然也想证实一下自己，没有什么干不了的。 在社里干活儿，样样都是生疏的，但是年轻的江奶奶样样都学，包括割麦、晒谷、打场等重活在内，她不但很快就学会了，而且干得很出色。她有毅力，能吃苦耐劳，这些都被社员看在眼里，他们对她也非常好。经常给她照顾；她也尽量为大家多做一些事情，比如早晨提前上工，为大家做好准备，晚上有空的时候帮人家织毛衣，不知织了多少件。别人要给江奶奶报酬，而她分文不取。 后来，队长还让她当了记工员，当仓库保管员、食堂管理员。江奶奶觉得自己的文化有了用武之地，心里特别高兴。由于工作和会议占了很多时间，农活儿就干得少了，而她非常重视每次的劳动机会。赶上农活淡季，社员上山砍柴，她也跟着去，别人看她个头那么小，就说你能空手跑个来回就不错了。可是她不示弱，硬是挑了52斤柴火下山。她得到了全队的好评，觉得自己也有了地位和尊严，也就不自卑了。 江奶奶告诉我，1964年，她姐姐因癌症去世，留下了七个未成年的儿女。半个月之内姐夫来了五封信，说他工作负担很重，经常到外地出差，身边的孩子没人照应，影响了工作。他希望江奶奶能够不辜负姐姐的临终嘱托，考虑与他复婚。 此时，江奶奶已经习惯了与儿子相依为命的生活，接到信，她真是心乱如麻。经过反复考虑，最终同意了复婚。在法院的复婚判决书上签字的时候，她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笔，百感交集，失声痛哭。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终于，她含泪把儿子留在了老家，自己来到北京。 就是这位可敬的江奶奶，无论干什么，是卖力气，还是干用脑子的活儿，都一丝不苟。这样的榜样力量能不给孩子们起到典范作用吗。江奶奶是节俭的，她们家几乎不买手纸，上厕所用的是旧书报；她很少给自己添置衣物，我出差回来送她一双鞋，她会穿上好几年。而她安贫乐道，总是整天其乐融融的。这种乐观的人生态度，直接影响了她的子孙。她的小孙子因没有北京户口，初中保送上区重点而不得；高中保送四中又受阻，高考要回到浙江考试，考上清华，毕业那年不能解决户口。最后，他在清华读完博士，国内几乎各地的户口都对他敞开了大门。这是江奶奶教育与为人的成功，是江奶奶的福报。老伴儿过世之后，她靠低保为生，一生很节俭。 我能在最难的时候得到她的帮助，是我和女儿的福气！江奶奶98岁才离世。我永远记着江奶奶！永远感激她老人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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