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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江涛:陶寺与石峁出土的口簧,孰早孰晚?

 猫条山 2022-12-07 发布于北京

#让世遗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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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制口簧比较上:陶寺遗址J401∶29下:石峁遗址出土

珪玷由来尚可磨,似簧终日复如何。

成名成事皆因慎,亡国亡家只为多。

须信祸胎生利口,莫将讥思逞悬河。

猩猩鹦鹉无端解,长向人间被网罗。

——《言》 罗隐 · 唐

巧舌如簧总莫听,是非多自爱憎生。

三人告母虽投杼,百犬闻风只吠声。

辨玉且宽和氏罪,诬金须认不疑情。

因思畴昔游谈者,六国交驰亦受烹。

——《诫是非》 刘兼 · 宋口

簧,是一种弦乐器,今人多称之为口弦、口弦琴等。《诗经·小雅》有如下记载: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陶寺遗址,目前仅发现1件骨制口簧,十分罕见。而与其处于同时期的陕西石峁遗址,出土了21件同类器物。就形态而言,两地出土的骨制口簧极为相似。但就绝对年代而言,很难断定两者谁早谁晚。那么,中国乃至世界口簧的来源,是陶寺还是石峁呢?除了“一源”外,是否还有“多源”的可能性呢?本期推出的是,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山西陶寺考古队领队高江涛先生撰写的文章:陶寺遗址出土的一件口簧及其相关问题初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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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 陶寺J401:29 骨簧

山西襄汾县陶寺遗址在1978至1985年期间的发掘中,位于第Ⅳ发掘区的水井J401出土1件“发卡形”骨器,编号J401:29。该骨器棕黄色,为极薄的骨片,窄长方形,长8.3厘米,宽1.3厘米,厚0.1厘米(图一)。骨器两端有外凸端头,一端中部穿一圆孔,器体中部剔出一宽0.2-0.3厘米的舌状长条,较宽部分与带孔一端相连,窄头部分与另一端分离,可以上下拨动。陶寺遗址目前仅发现1件此类骨器,十分罕见。陕西石峁遗址在2017-2018年皇城台发掘中发现了21件同类器物,认识到是文献中提到的重要乐器“簧”

《说文解字》言:“簧,笙中簧也。从竹黄声。古者女娲作簧”,认为簧只是笙中的簧片。《诗经·小雅》曰:“吹笙鼓簧,承筐是将。”显然,簧与笙并列,并非同一乐器。《礼记·月令》:“是月也,命乐师修鼗、鼙、鼓,均琴、瑟、管、箫,……调竽、笙、竾、簧,饬钟、磬、柷、敔”,同样簧与笙不同。簧非笙之簧,古今多有学者辨析,今人多称之为口弦、口弦琴、响篾,或口簧。古之簧多以骨、竹为材质制成,通过穿绳拉振,横于口中,呼吸成音,其上圆孔穿绳之用,中间舌状长条为簧片或簧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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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峁遗址出土的口簧

对于出土的骨簧实物,方建军先生较早的就认出辽宁建平水泉遗址出土一件属于夏家店下层文化的骨器为骨簧,并认为是中国目前发现最早的“簧”,但未引起大家的关注。石峁骨簧发现以及初步认识促进了相关问题研究,以往其他遗址中的此类器物被不断辨析出来,如夏家店遗址属于其上层文化的墓葬M14:6原称“骨梭”,应为骨簧。但值得注意的是,织网的骨梭这类器物中间确实有类似簧片的梭舌,也不能一概认为以前发现的被称为“骨梭”者就是骨簧。骨梭与骨簧最大的差别在于骨梭器体一端为锐利尖状便于穿刺,另一端多无孔。山东泗水尹家城遗址属于岳石文化的房址F116柱洞中出土的骨梭确为骨梭,但同属海岱地区的桓台李寨遗址出土有骨簧。陶寺骨簧因只有1件,发掘者没有专门论述。然而,随着相关资料的不断增加,我们还是可以在有限的资料下,尝试作进一步探讨的,以抛砖引玉推动进一步研究。考古学研究,尤其出土文物研究,年代是关键。孙周勇先生认为陶寺骨簧的绝对年代约为公元前1900年,而石峁骨簧年代为公元前2000前后,且陶寺口簧为石峁人群或“石峁文化”南下的孑遗。最近,田建文先生也专文探讨了石峁骨簧,得出不同看法,恰恰认为石峁口簧的实际年代应为公元前1900年以后。此外,田先生虽未明言陶寺口簧绝对年代,却提出了陶寺口簧早于石峁口簧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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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峁遗址出土的口簧

如何认识陶寺出土口簧的年代,笔者觉得需要注意以下两点:第一,陶寺口簧本身没有测年数据,但出土口簧的遗迹单位J401正好有测年数据。尽管井J401的年代并不能完全等于出土口簧的年代,但这个数据是可以参考的,而孙周勇先生忽略了这一点。陶寺遗址1978至1985年发掘中居住址的碳十四测年数据有20个,除了6个明显偏离的数据外,另外14个数据可信。其中J401出土木炭(ZK1087)测年为BC2140 -BC1946。而石峁遗址与其口簧出土于同一层位的兽骨经牛津大学测年分析,年代为BC2135~BC1941,陶寺与石峁测年数据竟如此一致。但这几乎同样的测年数据,取石峁口簧年代为BC2000前后,而取陶寺口簧年代为BC1900年,似有不妥。第二,与J401同期的遗迹单位也有一些测年数据,如T312③B层出土木炭测年为BC2199~BC1972;H1101出土木炭测年为BC2183~BC1959;H318出土木炭测年为BC2290~BC1880。几组数据比较接近,无论如何,其年代BC2000前后合宜,甚至或更早。考虑到依据J401出土器物类型学分析属于晚期二组,而这些器物大多是J401废弃之后的堆积中出土,且J401打破属晚期一组的H443和中期灰坑H441等,J401的开挖与使用时期很有可能是陶寺文化晚期早段,甚至不排除是陶寺文化中期偏晚阶段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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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峁遗址出土的口簧

因此,单就绝对年代而言,石峁口簧与陶寺口簧很难断定谁早谁晚,同样不排除陶寺口簧偏早些的可能性,而如田建文先生建立在对整个石峁遗址分期基础之上的所言,石峁口簧为BC1900以后之器。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分析陶寺口簧不能脱离其所在的井J401以及J401所在区域背景的探索。J401口呈椭圆形,最长径4米,最窄径3.58米,井深14.7米。井发现有木构护壁,且是比较先进的圆木穿壁固定法(图二),此外在J401开挖之前同一位置已有属于陶寺文化早期水井J402。因此,这些都表明J401是一眼十分讲究并特意建造的水井,而非一般随意开挖临时使用之井。J401分为28层,11米以上为27层,出土大量遗物,可复原陶器130余件。11米以下至井底为使用时期的遗存。限于资料,我们不能知道骨簧具体出土位置或深度,无法判断是属于废弃时还是使用时落井之物。J401除了出土大量的常见陶器外,有些特殊陶器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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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二 J401平剖面以及护壁木构遗迹

陶寺出土众多的陶鬲中有一种形制特殊的器类,被称为“无领平唇鬲”(图三)。对于此类“鬲”主要有两种看法,一是认为是制作鬲的内模,或言鬲模;二是鬲的部件,非完整器。我们对此类鬲进行了模拟实验考古(图四),初步结论是陶寺遗址所出“无领平唇鬲”曾作为鬲模,在陶寺文化中期至晚期偏早阶段使用过,但是由于工序复杂、操作不便,在经历短暂的使用期之后,如昙花一现般被淘汰,湮没在历史洪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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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 陶寺遗址出土“无领平唇鬲”1.J401:109 2. J401:1243. H401:28 4. T405④A:11

但是,“无领平唇鬲”也是陶寺人群试图对制陶技术进行创新的反映。同时,我们注意到目前陶寺遗址一共出土5件此类鬲,竟然3件都出土于J401中。如此“密集”出现,这很可能反映J401及其所处区域与手工业作坊密切有关,而另外的2件鬲模恰也是出土于J401所在的Ⅳ区的灰坑H401中和探方T405地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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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四 无领平唇鬲H401:28 模拟实验

J401出土有两件“匕形器”,即J401:26与J401:57。此类陶器器形较小,长仅7厘米,两端均扁薄(图五),似乎不宜作为取食器具,应为制陶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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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五 陶“匕形器”(1.J401:26 2.J401:57)

J401所在的区域为1978-1985年发掘Ⅳ区,从发掘情况看,Ⅳ区具有以下几点特殊之处。第一,Ⅳ区发掘的遗迹包括9座房址、6座陶窑、3眼水井以及数量不少的灰坑,却罕见墓葬,基本未见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竖穴土坑墓(图六)。这种陶窑、房子、水井以及相关灰坑组合明显属于手工业作坊所常见的内涵,少墓的现象也是侧面反映了这一点。而且,Ⅳ区不像Ⅲ区发掘面积达1570余平方米,仅仅发掘372平方米,在如此不大的发掘面积中却有着比Ⅲ区还多的房址、陶窑和水井,不排除其周边未发掘处还有着不少此类遗迹的可能性。此外,陶窑有早有晚,并不同时,房址与水井也有陶寺文化早、中、晚期不同时期。换言之,从陶寺文化早期到其晚期,此处均作为手工业作坊使用,似乎是一处绝佳的手工业制作点而长期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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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六 1978-1985年发掘Ⅳ区遗迹分布图

第二,陶垫是一种制陶工具,用于陶器坯胎入窑前抵垫陶器内壁以保形。1978-1985年陶寺居住址发掘获得的完整器或可复原器共计33件,而Ⅳ区这一小面积范围内出土的陶垫竟有20件,占有61%之多,包括J401、J402、J403、H421、H401、H425以及探方T403、T404、T406、T421、T423、T431等的地层中均有发现,分布较为普遍。Ⅳ区较多数量的陶垫出土反映了其为制陶区的性质或功用。第三,1978-1985年发掘出土1件陶陀螺T401④C:3和1件“T”字形器T432④D:13也仅出土于Ⅳ区(图七)。这种上下似两个圆锥体对接的陶“陀螺”和柱面方形平整似方墩的“T”字形陶器均应为制陶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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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七 “T”字形陶器与陶陀螺

第四,Ⅳ区出土石器中,少见大型生产工具如石铲、石锄、石斧,却多见石凿等手工业制作工具。此外,J401及其所在Ⅳ区还出土大量骨镞。第五,目前陶寺遗址共发现7件较为完整的陶铃,这种十分重要又罕见的陶器其中3件出土在Ⅳ区,即ⅣC:06、T403④C:48、H419:5。还有目前陶寺遗址虽出土大量石镞,但带孔的石镞仅有3件,其中2件出土在Ⅳ区(图八),即T404④:9与J401:93,其中1件出土于J401中。而这类罕见的带孔石镞很可能就是缴射或文献中常常提到的“弋射”之箭头。因此,Ⅳ区还可能兼作某些特种产品,如铃、弋射镞,包括口簧。可见,出土口簧的J401所在的区域是当时的一处手工业作坊点,不仅烧制陶器,还是“鬲模”制陶技术的试验场;同时还很可能制作骨器,甚至生产一些特殊贵重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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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八 弋射镞(1.T404④:9、J401:93)

总之,陶寺1件骨簧却反映出一系列重要问题。陶寺口簧在年代上距今4000左右,与石峁口簧年代相近,具体孰早孰晚难以断定,虽然出土多数口簧的皇城台“弃置堆积”年代可能较晚,但弃置年代并不等同于口簧使用与制作年代。陶寺口簧出土区域是一处特殊而又长期使用的手工业作坊点,此件口簧极有可能是该手工业作坊点本地制作,不能轻易断定为石峁人群或“石峁文化”南下的孑遗或者“舶来品”。进一步而言,石峁所在河套地区不一定是中国乃至世界口簧的“唯一”来源,除了“一源”外,还有“多源”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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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羌族妇女演奏木制口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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