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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故宫看乾隆书房,书可不是这里的主角

 大遗产 2022-12-08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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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9日,“照见天地心——中国书房的意与象”展览在故宫博物院开幕。此次展览以中国书房的意涵与物象为主题,分为“委怀琴书”“正谊明道”“结契霜雪”三个单元,旨在阐释中国书房的文化内核以及如何赋予“书房”这一意象以时代精神的问题。

这次展陈很早就吸引了不少想追寻文人气的朋友。毕竟,谁不想一窥著名“文青”乾隆皇帝的秘密空间呢?只不过,中国书房的装潢,它背后的故事恐怕要远超你的想象。

▲故宫博物院官方海报。

中国书房源自何时

祖先什么时候有了藏书的习惯?这个问题目前其实还没有标准答案。

不过早在春秋末年,李耳(老子)就以周王朝“守藏室史”的身份,接待了前来洛阳问礼的孔丘(孔子)。

“藏室”类似于今天的国家图书馆。而孔子在拜见李耳时,还提出了“藏书于周室”的要求。

可这终究是朝廷的档案馆,个人读书的书房究竟出现在什么时候,是另外一个问题。

两宋时的绘画,所见文人书房较为确切。赵伯骕《风檐展卷》图,画中即是一幅园林与书屋的全景。

▲图为五代卫贤绘《高士图》。图中汉代隐士梁鸿与妻孟光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他们的书斋就隐匿于巨峰之下、林泉之间。

不过,此时的书屋,一般还兼作其他日常活动空间,与现代意义上的“书房”仍有差异。直到明清,房屋按功能分配使用,才渐为常态。

可以说,今人关于独立书房的概念肇始自明代。而明朝人眼中书房的标配,却不囿于室内,是一个包含了周遭花鸟竹石甚至山林川泽在内的综合性空间。

明代计成在《园冶》中对书房的建设做了具体要求:



书房之基,立于园林者,无拘内外,择偏僻处,随便通园,令游人莫知有此。内构斋馆房室,借外景,自然幽雅,深得山林之趣。



文人的书房要藏在园林深处。明代戏曲作家高濂在《遵生八笺·高子书斋说》中讲到,书斋宜明朗清净,不可太宽敞。明净,使心舒畅,神气清爽,太宽敞会损伤目力。

书房前,则要有平阔的庭院,以使光线明亮,适于读书;窗下要引水成池,蓄养金鱼,围植碧草,让屋中之人可以养眼清心。

▲图是传五代周文矩所绘《文苑图》的局部,此画描绘的是唐玄宗时诗人王昌龄在江宁县衙旁的琉璃堂,与朋友岑参兄弟、刘眘虚等人宴集的场景。画面左侧的盒状物,即当时用来放置纸本卷册的竹编书箧。

至于书房的面积几何、豪华与否倒不必太过介意。像明代散文家归有光的书房“项脊轩”,就是一间漏雨的百年老屋,“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

但归有光对书房外的环境毫不将就,亲自动手栽植兰、桂、竹、木,使“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

而当建设书房的传统进入贵族乃至皇家,下一个问题便接踵而来。到底书房里,该摆设什么家具呢?这也是故宫这次展览最核心的价值所在。

▲乾隆的书房,故宫养心殿西暖阁三希堂。

橱和柜,谁才是主角?

如果你是生活在明代万历(1573-1620年)朝,家境优渥的江南文人,要为书房添置些什么呢?

高濂《遵生八笺》一书中,细数了当时文人书房陈设配置的要诀。虽稍显冗长,却是一份由晚明高级买家亲测后给出的购物车清单:



斋中长桌一,古砚一,旧古铜水注一,旧窑笔格一,斑竹笔筒一,旧窑笔洗一,糊斗一,水中丞一,铜石镇纸一。左置榻床一,榻下滚凳一,床头小几一,上置古铜花尊,或哥窑定一,花时则插花盈瓶,以集香气,闲时置蒲石于上,收朝露以清目。或置鼎炉一,用烧印篆清香。冬置暖砚炉一。壁间挂古琴一,中置几一,如吴中云林几式最佳。壁间悬画一,书室中画惟二品,山水为上,花木次,禽鸟人物不与也。或奉名画山水云霞中神佛像亦可……壁间当可处,悬壁瓶一四时插花。坐列吴兴笋凳六,禅椅一,拂尘、搔背、棕帚各一,竹铁如意一。右列书架一,上置《周易古占》、《诗经旁注》、《离骚经》、《左传》、林注《自警》二编……



实力雄厚的高门大户,对家具材质的选择更加考究,尤其偏爱紫檀黄花梨这类稀有名贵的木料。

▲三希堂是乾隆的御用书房,至今仍大致保留当年的陈设。乾隆自幼受教翰林,耽嗜风雅,一生收藏古代青铜器4115件,古砚200余方,古印鉴1290余方,历代书画万余种。在这间不过12平米的小书斋里,所设所饰,皆是他学养与情趣的缩影。供图/赵广超。

朱家溍遗著《明清室内陈设》,后有附录《介祉堂藏书画器物目录》。介祉堂原为僧格林沁王府主体建筑“中所”的后院。

其中“碧梧翠竹”前院西五楹的北次间是书房,屋内的摆设是这样的:



窗下放着:紫檀雕云蝠开光卷足大书案;案上有:宜兴白沙胎料彩画山水笔筒、均窑瓷洗、紫檀座铜镏金水勺、端子石刻杜诗砚(背刻王烟客题,附紫檀天地盖)、雍正仿宋官窑三峰笔架(紫檀座)、宣德款青花瓷印盒、刻竹醉归图臂搁和紫檀嵌玉镇纸;案下是:紫檀束腰夔纹脚踏;案前有:紫檀雕番莲卷叶纹绣墩;墙下设:紫檀方几;左右设:紫檀三屏背藤面椅一对……



今天,当我们说到书橱和书柜,大概指的是同属于一种类型的家具。但最早的“橱”应该更类似于“保险柜 ”。

东晋画家顾恺之曾将一书橱画作寄存在好友桓玄家,临走前还特意在橱门贴上封条。结果桓玄偷偷从书橱后部将其打开,把画据为己有。

顾恺之回来后,发现橱中画作却不翼而飞,只好自我宽慰说妙画通灵,变化而去,犹人之登仙。

柜,南北朝时亦有。南朝有个叫句道兴的文人,也写了本《搜神记》,其中的一篇志怪故事讲到,王僧家“屋里南头柜中得本绢二十三疋”。

“疋”同“匹”,能装下二十三匹绢的柜子,个头想必不小。

▲图为故宫家具馆展厅内的清宫书房示例。靠墙摆放着一对黑漆嵌螺钿山水人物花鸟图书格,书格间挂着紫檀百宝嵌博古图挂屏,紫檀刻字书画八屉桌后,摆着紫檀嵌花卉纹南官帽椅,桌两侧还有紫檀方几和紫檀嵌珐琅玉石云蝙纹六方凳。这些家具用料极为考究。名贵的紫檀木在明朝就得到了皇家的重视,明末南洋各地的紫檀木几乎被采伐一空,而清宫所用的紫檀据说都是明代所采的库存。这样一间摆满紫檀家具的书房,凸显了皇家的品位与气派。摄影/柳叶氘。

到了唐代,按照《唐代家具研究》中的说法,“橱”字在文献中出现的频率比“柜”低很多。这是因为柜可容纳的物品包罗甚广,书只是其中之一。

比如白居易晚年曾写过一首《题文集柜》,这个“文集柜”就是他亲手用柏木打造的书柜。

白居易表示自己一生无子,从弟弟白行简膝下过继的养子白阿崔亦早年夭亡。面对无常世事,他只盼女儿能将这些书传给外孙——“破柏作书柜,柜牢柏复坚。收贮谁家集,题云白乐天……只应分付女,留与外孙传。”

▲根据辽宁辽阳棒台子屯东汉墓壁画而绘,图中房屋状且有对开门的家具即“橱(或厨)”。文物学家孙机认为,东晋画家顾恺之藏画的书橱,形制与此相仿。

可见,用料考究的书柜,逐渐成为贵族展现自身文化品味的舞台。唐武宗李炎曾将收集神仙方术书贮藏在一个“方三尺”的玛瑙书柜里,“置之帐侧”。

封闭式的书橱,晚明依然存在。文震亨著《长物志》写:“书橱需容纳万卷书籍,越大越有古意,深度要以一册书为限,即使宽至一丈多,橱门也只能是两扇,不能四扇或六扇;收藏佛经的书橱要刷上朱漆,做得深厚一点,因为经书册子比较长。”


▲图为乾隆御用活腿文具桌,桌用紫檀木制成,长74厘米,宽58厘米,高35厘米。桌面由两个长方形匣屉组成,中间有合页。四个桌腿的上端也各自安装有合页,将桌面翻转朝下,可以将桌腿收进桌边,再合拢匣屉,就组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小箱子。桌箱里放置着66件器物,可供书画、制图、健身、娱乐、照明等用,是乾隆离宫出巡、打猎甚至出兵打仗时经常带在身边的一件家具,堪称是移动式的书桌。

书架,开放中的艺术

在讲完书橱的规制之后,其实《长物志》也没有遗漏今天我们更熟悉的书架:

书架有大小二式,小书架可放在几上,大书架高七尺余,宽又是高的两倍,上设十二格,每格仅可容书十册,以便检取;下格不可放书,因为靠近地面,容易受潮。

书架也称书格、书阁。与有门的橱、柜相比,书架四面透空,正面不装门,只在每层屉板的两端和后沿装上比较矮的栏板,目的是使书册摆放整齐。

▲图为故宫收藏的明代紫檀棂格架格,高191厘米,长101厘米,深51厘米,似可用来放置开本较大、册子较长的书籍。这件架格用紫檀木制成,背面正中用黄花梨木条连贯上下,既打破了黑褐色紫檀的沉闷感,又平衡了背面棂格的承受力,设计精妙。

就存留至今的实物来看,明代书格一般高五六尺,依其面宽装格板,格板为三层或四层,通常造型简练,很少装饰,凸显木质本身光洁的纹理。

在明代小说中到处可见书架的踪迹。比如以揭露大太监魏忠贤发家史为主题的章回体小说《梼杌闲评》,第四十八回《转司马少华纳赂,贬凤阳巨恶投缳》这样描写兵部贪官崔呈秀豪宅里的陈设:



紫檀架上,列许多诗文子史,果然十万牙签,沉香案头,摆几件钟瓶彝,尽是千年古物。



“紫檀架”指的便是紫檀书架。而旧时线装书上系有以牙骨制成的标识签牌,故此处的“牙签”即指书籍。崔呈秀这样的贪官,当然不会真的去读那些经史子集,书架不过是装点门面的摆设。

▲图为敦煌莫高窟藏经洞出土的唐代行脚僧纸画(摄影/孙志军),现藏于大英博物馆。画中人负笈而行,肩上背的书笈可收纳经卷。

再往后,满蒙贵族的审美情调,又在潜移默化之间改变了中国文士古老的简约风格。清代书格雕饰精美,形制多变,整体造型错落有致,的确具有很高的艺术性,却不免给人以喧宾夺主之感。

以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清康熙黑漆五彩螺钿书格”为例,虽然整体色彩和形制要比乾隆及其后的家具素雅很多,但周身的髹黑褪光漆上,竟以五彩螺钿金、银片托嵌成 136 块 66 种不同的花纹图案,包括 8 种人物山水、22 种花果草虫和36 种锦纹。

▲清代紫檀雕云龙纹书橱两层格中间设有三个抽屉,下部对开两扇门,在开放式陈列书籍的同时,也能满足屋主对某些藏书或物件隐蔽收纳的需求。

面对这样精雕细琢的器物,任何典籍名著恐怕都不过是放置其间的点缀而已。

先贤曾言:“君子役物,不以物役。”如果书架只是彰显主人文化修养的一件道具,未免本末倒置了。就像乾隆皇帝精致的书房,也不能掩盖他本人指鹿为马又爱盖章的文化装逼犯本质。

其实,纸质书籍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面前终究脆弱。无论主人如何悉心照顾,终究会在不可预见的未来离散,乃至云散烟消。

但也正因为这份相伴的短暂,才让藏书的拥有感更趋真实和可贵。恰如白居易所说:“诚知终散失,未忍遽弃捐。自开自锁闭,置在书帷前。”

▲这是一件清宫旧藏的明代红漆描金山水图书格,其四层边框和隔板外缘均绘有山水人物图,图为其放大的局部,可以想见此物新做成时的华美惊艳。

文章部分内容节选自
《中华遗产》2019年3月刊
《书架:文人的家当》
编辑:z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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