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老挝参战的那些事，作者：吴嗣炳

赴老挝参战的那些往事

吴嗣炳

时任空军高炮第十九师五十五团二营五连文书

自连队从武汉市汉阳区建巷新村驻地出发,执行援老抗美战斗任务的那一天起,至今时光已经整整逝去半个世纪!每当回想起当年赴老挝参战的那些日子,许许多多的往事就像彩视微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展现在眼前.有惊又有喜,有苦又有乐，真可谓是有滋又有味!昨天的事情不可能再有原原本本地复制出现,唯有记忆还在脑海中收藏。

惊险的行军

遵照中央军委入寮轮战命令,我武汉空军高炮第十九师五十五团一、二营,师直及五十六团部分人员等相继到达昆明高级步校集结,与兄弟部队组成中国筑路工程队第三零三支队,接替陆军炮兵第七十二师在老挝境内的全部防务。我们五连编为三零三支队七一二大队四分队十一小队,驻老挝上寮东线防区。1970年12月24日,连队随大部队开始摩托行军,自昆明向老挝出发。

行军路线大部处在云南省南部的云贵高原西南部,山高坡陡,翻越一个山头,要穿越一年的春夏秋冬四季,山脚细雨霏霏,浓雾蒙蒙,潮湿阴冷，冬天一般。山腰微风阵阵,轻雾飘飘,气温回升,宛若春秋。山顶天芋茫茫,碧空朗朗,热气蒸腾,胜似夏天。灰尘多,视线短。人员、车辆、兵器一不小心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让人毛骨悚然。兵器牵引车增加了长度和重量,拐弯爬坡特别困难。拐弯角度小了,汽车能过去,后面的兵器过不去,拐弯角度大了,临近路边,车辆容易翻下深渊。为了安全,部队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全员下车拖兵器,帮助拖车减负,专人扛三角木刹车轮,防止拖车下滑溜车。由于坡长、坡陡、弯多，车速慢,水箱不断地开锅,随车的备用水不够,战友们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饮用水给牵引车水箱加注降温。夜晚的叠嶂山头,行军车辆有绕梁而上的,有顺坡而下的,串串车灯组成了一条灯光长龙,在山间蜿蜒前进,既惊险又壮现。

庄严的宣誓

经7天的长途摩托行军,12月30日中午,部队先后到达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腊县县城。下午,是一生中最难忘记的日子,也是一生中最不容忘记的一刻。当天下午天阴,北风轻拂,宿营地门前的偌大操场站满一排排着装整齐、表情严肃的参战人员,全场鸦雀无声,静静地等待即将进行赴老挝参战的战前宣誓。在一曲雄壮的《国际歌》歌声后,战前宣誓开始,全体参战人员面向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旗,举起右手跟着领誓人一字一句地朗诵,“……，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铿锵有力,穿云裂石。12月31日上午,开始进行换装。根据中老双方的协议,出于保密等多方面的因素,参战人员由上绿下蓝的解放军空军着装换上老挝人民军斜纹草绿色,肩上佩戴军衔肩章布绊的着装.宿营地室内室外立马变成一色的“老挝兵”,七八米开外,还真有点互不认识你我了。为防止泄密,清除可能暴露中国军人身份的一切物品,私人的人民币都要兑换成军用代金券,所有参战车辆一律喷涂成深绿色,号牌统一改成KM十车号……一切整装待发。由于是秘密出国作战,不准打电话,不准写书信,没有庆祝的鞭炮,也没有欢送的人群,一切都是在秘密之中进行。此时此景,泪水欲滴,感慨万千:在一个人的军旅生涯中，能着两国军装的机遇不多。人生难得一搏,今天我们算是幸运地赶上了这一搏!从这一刻开始,我们真正可以做一回走出国门的援外军人了,同时，也意味着每一个参战人员都要面对乐与苦,生与死的人生最大考验,也许活着回来,也许战死国外!今天,我们就要上战场了!就要和丧心病狂、张牙舞爪的军事强国美帝国主义直面战斗了！再见了,可爱的祖国！这是一名中国军人对祖国惜别之情,也是一个炎黄子孙对故土留恋之情!

恶劣的环境

老挝属亚热带气候,一年只分雨、旱两季。雨季细雨霏霏,湿雾蒙蒙，经常还有狂风暴雨,雨水不断。旱季的山头几乎都是大雾笼罩,午夜帐篷上的露水像下小雨一样往下滴答,每当上午10时许,大风渐起,雾消云散,蓝天万里,烈日当空。由于作战需要，阵地选择在视野开阔的高山上,这就要在山头上开山伐木,修阵地掘战壕。站在巅峰,看到眼前浓雾铺盖着竹笋林立般的群群山头,战友们笑称:老挝真是“雨季,天无三日晴，山头,地无三尺平”。逢山开石,逢树伐木,就凭作战的需要,就凭当兵人的脾气,山再徒,天再怪,死也要挖出平地来,死也要建成阵地！老挝上寮地区山峦叠嶂,茂林修竹,蚊子多,个大,常常喝饱了你的血液你还不知道,然后留下又大又痒的大鼓包,严重的还会得疟疾。丛林地带蚂蟥多,一两米远的距离,蚂蟥就能闻到人味,立即就像高射炮一样瞄准你,然后弹跳到你身上,猛吸血液。为了防止不测,部队根据这里的特点,搭建近1米的高脚床。尽管这样,晚上睡觉前还必须检查衣物、身上有没有沾着蚂蟥,否则第二天身上和被子就会血迹斑斑,同时还要用棍子拍拍被子,看看床上有没有隐藏着山蛇,不然,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此外,山上的老鼠挺精灵,会打人海战术,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有人无人,一群一群地从鼠窝里出来抢偷食物。傍晚时分,蜈蚣还会出洞主动攻击人类。一次,炊事班长罗寒弟忙乎了一天,刚坐下歇歇汗,一条大蜈蚣飞奔过来朝他的脚面狠狠咬一口,又迅速窜回洞穴。

在东线阵地的一个午夜,突然狂风暴雨,高大竹木应声刮倒,毛巾、盆瓢吹落一地,十来个人拽住的帐篷被风刮的忽上忽下,人像跳蹦床似的东颠西倒。早上,发现食用水,洗漱水落满了树枝、树叶和虫子,只好又到600～700米,山下的山沟挑水回来。下山上山都没有路,山陡地滑,战友们一手扶着扁担,一手拉住身旁的竹木,这样一步一晃地爬回阵地,可惜,辛辛苦苦一个来回只能挑到两个半桶的水回来。旱季,在战事紧张的情况下,无法下山挑水,又无雨水可接时,有时一人只分得一盅洗漱水，有时一二天刷不上牙,战友们就采取一水多用的办法凑合用水。雨季,在深挖的土坑里,铺上雨布接雨水,用来洗菜洗澡洗衣服。

部队的主粮几乎都是馒头、包子、大米饭,副食都是单调的罐头、花生米、腐竹、榨菜等,许多战友适应不了,没胃口,吃不下饭,患病的不少。为了改善生活,增加食欲,减少疾病,强壮体质,战友们在阵地附近荒坡上一边战斗值班一边开荒种菜。面对恶劣环境和重重困难,部队毫不畏惧,战友们豪迈地说:蓝天作帐地为床,露宿餐风乐趣长,血性军人豪气在,沙场战死也无妨。

紧绷的弓弦

高射炮兵的作战机遇是以分秒计算的,耽误了时间不是错失消灭敌人的战机,就是自己阵毁人亡。因此,备战就像一张开弓待发的弓弦,必须绷得很紧很紧。遇到战事特别紧张时,部队晚上都是和衣而眠,连脚下穿的鞋子都不准脱掉,随时准备着分分秒秒地狠狠地打击来犯之敌。部队每到一地,就全力以赴,争分夺秒地构筑阵地各类工事,以最快的速度投入战斗。1970年12月31日13时,连队从云南省西双版纳州的勐腊县城出发,爬上老挝上寮东线战区的班府峰山头时,已经是1971年元月2日中午十二点多钟,已整整行军近两天两夜,部队已是又渴又累了,可是为了赢得战机,战友们不顾苦累和饥渴,一放列好火炮就立即开始投入挖掘工事,一直干到深夜。指导员崔健民和宣传员不断报道好人好事,鼓舞士气，歌唱声、拉歌声此起彼伏,有的带病坚持工作,有的双手磨起一个个血泡而全然不顾……,随着晚夜的深沉,睡意增加,体力下降,有的战友铁镐扬起后就不知道怎么落下,惊醒后又继续干,有的战友当场累倒在地。爬起来又坚持干,劝都劝不下阵地。凌晨,还未吹起床哨,有的战友又偷偷起床,硬挺着疲劳的身子进林子砍树伐竹搭盖阵地和营房,班、排之间争先恐后,你追我赶地争取阵地的完工速度。由于长途行军,体力的消耗和初次抢建阵地的经验不足,阵地构筑时间还是有所延长。

如何提高构建阵地的效率,争取主动,快速赢得战机,部队认真总结这次抢建阵地的经验教训,经战友们研究,火炮阵地的构筑采取六角形半堆积收口式的方法,这样不但快捷,利于打也便于走,坚固耐用,用料少。大家还设计出阵地构筑示意图,易懂易操作,并准确地计算出构筑一门85炮掩体需直径15厘米的立柱16根,其中6根1.7米,10根1.6米。直径10厘米的横梁12根,其中6根3.5米,6根3米,直径10厘米、长度2.2米的盖木130根。略椭圆形的阵地坑长6.9米,宽6.4米,进口2.7米宽。立柱、横梁在阵地拆下随车带走,下一阵地继续使用,这样为下一地构筑大大提高工作效率,赢得宝贵时间。为了寻找战机,部队不断地转移阵地,从班府峰阵地撒除后,又先后转移到孟赛机场、会商宁、孟赛原法国破旧监狱、班慧园和班戈内等六个阵地,均做到了有序、快速地进入战斗状态。

敌人经常利用U-2、SR-71进行高空侦察,利用F-4进行中空袭扰,利用老挝右派的T-28、L-19、L-20等进行低空偷袭。阵地上一等警报不断响起,部队时时处于战备状态中。因此,部队常常吃饭在阵地,休息在阵地,形成说打就打,说走就走能打快走的战斗作风。

不经意入寮近两年。参战人员虽然来自不同军种不同兵种和不同部队,但基于同一任务同一目标走到一起,患难与共,同仇敌忾.作战21次.击落敌机13架,击伤3架,部队间战友间已经无形地结下了深深的战斗情谊。1972年10月20日,中央军委命令赴老挝参战的三零三支队所属部队回国归建。部队经过动员学习、安全教育和物资准备后,11月8日17时,我们连队从班戈内正式撤出阵地,开始回国。我们要回国了!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可是,我们这一轮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参战部队组成的三零三支队,却有32名战友要长眠在这里,此时,直是情难断，意难舍啊!战友们,安息吧!我们会常来看望你们的!老挝,再见吧！中老两国战斗友谊万古长青!

1972年11月26日,我们武汉空军高炮第十九师全体参战人员除2名战友牺牲外,其余1025名参战人员先后凯旋武汉。在武昌新余家湾火车站小憩3小时后,五十五团一、二营随即移师湖北省襄樊地区随县进行为期4个月的战后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