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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知青猎熊记

 城北十五里666 2022-12-10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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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熊记
李辉 文/图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金色的秋收马上就要开镰了,望着被黑瞎子糟蹋的一塌糊涂的玉米地,真是令人头痛。这黑瞎子偷苞米,总是吃一个掰一个扔一个,每次看到地垄上留下的半生不熟的玉米和一行行清晰庞大的脚印,大家充满丰收喜悦的心情就会感到隐隐作痛,心惊胆战中又会觉得不寒而栗。真的,惹不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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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连部召开了三次会议,无奈,无人敢于应战。鸦雀无声的最后那次,我站了起来,这倒不是自己想出风头,只是想问问老张头,狩猎组的事情凭什么摊到全连头上去了呢?

我自嘲地说:“山中无老虎,猴子也可以称大王了。”

“凭你?”老张头不屑一顾用轻蔑的口吻说,“你以为又是去窖鹿呀?”嘲笑中略带着讽刺。

我涨红了脸,争辩道:“不就是一头熊吗,搞的神秘兮兮的!”

想当初珍宝岛自卫反击战,军区让我们兵团二十一团提供后勤保障,为此组建了一个担架营支援前线。战后,除了边防军出了十个战斗英雄外,我们担架营不也有好几个知青荣立了三等功吗,没听说不行呀!第二年军区把珍宝岛战区划给了我们团管理,当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季节来到时,我也毫不犹豫地和战友们一起开上了反修第一线,和老毛子(俄国人的简称)真枪实弹地对峙了四个月,直到乌苏里江开冻,我们才返回驻地。只是那次没打响,否则我或许也是一个战斗英雄了!没听谁说过不行呀,对方不也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北极熊吗?现在我们倒怕起自己家里的这些黑瞎子来了,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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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头眯了我一眼,好像一下子对我刮目相看了,争胜好强的心理使他“腾”地从坑上窜了起来:“想当年,在朝鲜战场老子毕竟也是一个英雄连长吧!”看到我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才意识到多言了,喃喃地说了句“好汉不提当年勇了”,又重新蹲了下去抽起了他的关东烟。我立即明白了他想的是什么。是的,站在老张头的立场上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哪像我们小青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是老张头真的去见马克思了,他的孩子、婆娘又由谁来抚养照顾呢?看到老张头想的那么多,真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呀。我故意漫不经心地说:“凭你老英雄的威望和对工作的热忱和细致,怎么会栽在一个黑瞎子手里呢?”看到老张头动了心,老连长不失时机地把话头接了过去……

其实黑瞎子如果不去惹它,大家就会平安无事的;一旦发起疯来,恐怕连老虎都要退避三舍。真正的猎人都领教过它的威风,更何况精明过人的老张头呢!其他连队为此也付出了好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战士的鲜血代价。不过面对当前的形势,作为猎人如果还不敢打猎的话,就难免让人笑话了,可去打吧,又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面对职工家属的怨声载道,老张头气得想豁出去,但一时还下不了决心。眼看着国家和人民的财产在不断流失,我义愤填膺,又想起了上次窖鹿的乐趣,禁不住摩拳擦掌地鼓动老张头去为民除害。我在一旁打边鼓道:“事在人为嘛!毛主席不也说过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放在我们这里不是也显得很合适吗?”老张头有点被说动了,自言自语地说:“你们也可以上啊!跟上次窖鹿一样,这次也可以来个套熊记吧。”

连长看到我们应允了,很是高兴,说:“不管你们有什么需要,采取什么手段,连队都会给你们创造条件,大力支持你们的!” 尔后又听老张头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我马上明白,老张头心里又有个新的作战计划形成了。

连长马上叫了两个小青年去机务排,扛一捆冬季上山伐木用于拖拉圆木的钢丝绳。这种钢丝绳直径约有 3厘米多,用途广泛,成千上万公斤重的红松轻而易举地就被拉走了。由于有连长的手令,没费多少嘴舌,他们就把钢丝绳带了回来。

这次猎熊,我才知道,原来黑熊是杂食性动物,以植物为主,喜欢各种浆果、植物嫩叶、竹笋和苔藓等等。它们也爱吃蜂蜜,还有各种昆虫、蛙、鱼以及腐肉。它们偶尔也会闯入农庄捕食家畜,不过这种行为,自然会招致人类记恨,并使得它们因此惨遭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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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熊多数时候在夜间出行,白天则躲在树洞或岩洞中休息。到了秋天它们更少在白天外出。别看体形笨重,但它们都是游泳和爬树的好手。它们也能长时间依靠后腿站立,并利用前爪攻击对手或者获得食物。秋天,人们种植的苞谷玉米便成了它们首选的目标。

拿到钢丝绳的当天下午,我和老张头马上去勘查那块黑瞎子经常活动的场地。黑熊每次到玉米地偷苞米,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哪里去就从哪里回来,很守纪律。于是我们在一个灌木丛中的必由之路上,找到一棵为数不多、直径约四十多厘米粗细的椴树,用钢丝绳下了套,并用螺丝固定。尔后,老张头用早已备好的柳树皮包在钢丝绳外表,并用茂密的茅草把套子掩盖的严严实实,就像鲜花盛开的花圈,半点破绽也看不出来。接着我们找了点附近黑熊的粪便伪装了现场,这才离开。

黑瞎子还有个致命的缺点——勇往直前的豪迈气概。一旦被套住,也决不会动动脑子想到要退出来,于是钢丝绳就会被越拉越紧。有了这个保险套,我们也就有了增加生还的保障。老张头终于忙完了手上的所有活计,趁着休息的时间,我替他卷了一支喇叭烟,问他黑瞎子为什么喜欢到这里来。老张头笑了笑没回答,却接过烟使劲地吸了起来。东北的卷烟质量很好,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烟味,又呛又辣。有一次我忍不住也试了一口,结果使劲儿咳嗽了半天,昏头转向得只想呕吐,可见威力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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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头吸完了最后一口烟,眯着眼睛慢慢地瞄向了远方,原来附近山脚下有一大片椴木林,连里在这里放养了五十箱蜜蜂。负责养蜂的是蔡大姐,也是我们的好朋友,每年产出的椴树蜂蜜也是连队的当家产品。每到星期天,我们都爱成群结队地到蜂场去看蔡大姐,说白了,其实也就是为了吃蜂蜜而去的。蔡大姐一点也不在乎,反正吃的是公家的蜂蜜,不吃白不吃。为此,我们与蔡大姐建立了良好的人际关系。大家返城回到宁波以后,蔡大姐还多次带了很多椴树蜜来宁波看望大家,可见友谊之深。这是后话了。

蜂场蜜多,这点黑瞎子当然比我们更清楚。每次下山偷苞米前,它们总是先到蜂场来偷蜜。为此,蔡大姐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向连部报告蜂蜜减少的原因。“妈的扯淡!”由于没有把柄,连长嘴上骂的是黑瞎子,心里气的却是蔡大姐这个“老娘们”尽找麻烦。同时,这也成为连里痛下决心非打黑瞎子的重要原因了!

黑瞎子偷蜜,每次一巴掌就把蜂箱打烂了。当成千上万的蜜蜂黑云般铺天盖地地压下来的时候,任何动物都是吃不消的。黑瞎子虽然皮厚肉多,但也有经不住蜜蜂毒刺的部位,得手之后也只能抱头鼠窜了。有时仗着水性好,干脆跳进附近的河沟里潜水猫一下,等蜜蜂飞走以后,这才慢条斯理爬起来去干自己的老本行去了。

望着不远处的苞米地,黑瞎子不觉心花怒放,肚子己经开始咕咕地唱起了空城计,匆忙中竟没有察觉周围的环境有些异样——傲慢的本质促使它放松了固有的警惕性。它哪里知道,面对的对手将是聪明的人类呀。

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悲惨场面,其残酷程度决不亚于一场血腥的局部战争。这种压抑的气息迫使人们无法承受,连三里之外的小村庄也为此屏神凝气。

这经过精心策划的设计,也是一场正在演奏的激动人心的交响乐,整个晚上所发出的山呼海啸,也使附近山区的居民几个月见不到虎豹豺狼的踪影。只要看一下这个寸草不生、半径十多平方的平整场地,就会明白,一切的一切都会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也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整个夜晚,老张头什么也没做,只说了一句话:“睡觉”。尽管睡不着,但看到老张头脸上坚定的神色,我隐隐觉得胜利的天平己经开始倾向了我们……

晨曦中,我们来到现场,望着已被钢丝套住、整夜死命挣扎的黑熊露出的血口大盆和站立时显露出的v形白色胸毛,我和老张头相视而对,会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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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眼前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共同敌人,我们同时把子弹顶上了枪膛。沉着冷静中,只见老张头一扬手一哈腰,敏捷地做了一个干脆利落的枪击手势,瞬间就没了踪影。点点头,心神领会的我也转身钻进了相反方向的野草杂木之中,作了个准备完毕的应急姿态,只等着最佳出击时机的来到。

经验教训告诉我们,黑瞎子在最后一秒钟还没有彻底倒在你的枪口之下,任何吹牛的语言,任何必胜的傲慢都是幼稚可笑的。尽管之前已用钢丝为胜利的系数加上了安全的保险套,老张头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和麻痹大意。精明机智的猎人从来不想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的。天性的慎重让其反复告诫自己,要想打狐狸必须比狐狸狡猾十倍,更何况是去猎那让人看了就头皮发麻,恨不得立马就逃之夭夭的山林之王呢。难啊!

也许是预感到世界末日的来临,只有用更加疯狂的攻击和死命地反扑才是唯-拯救自己生命的有力保障,同时又能显示自己森林之王的说一不二,不容置疑的威风和高贵的尊严,黑瞎子这才摆出这付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视死如归的气势吧。

真是狗急跳墙,人急烧香。望着垂死挣扎了一夜的黑瞎子,睁着两只血红的如同小灯笼似的眼睛,撞得山摇地动,乌烟瘴气而气急败坏的景象,我暗暗惊叹,动物对待生命的留恋和渴求,所做出的种种歇斯底里的抵抗和不可想象的最后疯狂,真的令人可怕。这也许是人类和野兽之间最根本的和具有共同特征的相似之处吧。

也许是多次挣扎失败,爬在地上如同牛犊大小的黑瞎子喘着粗气,百思不得其解,问题的症结到底出在哪里?一面用警惕的目光巡视着四周领地。大概是顺风吧,黑瞎子的眼睛总是被粗密的毛发遮住,显得并不明亮和灵活。敏感而潮湿的鼻子却很快就发现和捕获到了危险的信号。望着逐步逼近自己的老张头,黑瞎子本能地抬起粗短的头颅,不屑地敌视着对方,准备迎接生与死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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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做,理智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再冷静,在没有十分把握的情况下,绝不能先开第一枪,否则断送自己宝贵的生命不算,连老张头的理想和希望也将一同化作了乌有,这又何苦呢?更何况在这次猎熊中,自己充其量也只是个配角而已,这点和上次窖鹿时的动机和性质完全是一样的,所不同的只不过责任心更重一些罢了。

望着真正主角的出场,我的心就浮起一种快乐的安全感,就像自己的生命寄存在必胜和信任的保险箱里一样,从来不去考虑老张头的后路到底是什么?平时老张头腰上总爱松松垮垮地缠着一根粗麻绳,上面夹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玩艺,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这次也不例外,他拿着几个刚从地里掰下的玉米棒子像手榴弹似的直往裤腰上塞,让人暗暗发笑。这又不是抗美援朝打鬼子,拿起扁担冒充机关炮,高喊着,缴枪不杀,就能迫使敌人乖乖地举起了手中的枪。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只见站在外围的老张头屏气向着半空抛了一个苞米棒,接着又抛了一个,随着一个个漂亮的孤圆形,苞米呈直线地往下掉,黑瞎子警惕地抬起了头,双腿可笑地立了起来,显露出上身坚挺发达的胸肌和白色的胸毛,此时,我才恍然大悟,以前多次听老张头聊过,黑瞎子浑身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唯一的弱点就是胸部上的一撮白毛, 见血就死。我暗暗佩服,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呀!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由于熊瞎子猛力拉拽钢丝绳的反方向作用,竟使多次晃动摇摇欲坠的大树,向着我们隐蔽的方向飞快地砸了下来。这始料不及的事态,伴随着惊心动魄的劈哩叭拉的沉闷声,如同一道闪电,顷刻就飞到眼前。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的我,也顾不及开枪,按照逃生本能的基本要领,一个连续前侧翻,在庞大的树枝即将落地的一刹那间,从死亡地带滚了出来。望着破衣拉花的全身,为自己差点成了熊瞎子的一道美味的午餐而后怕。尽管反应极快,但由于杂木丛生,举步维艰,还是让巨大的树枝刮着了背部和腿部,头部由于下意识地拿枪托顶了下才幸免于难,只觉得整个身心火辣辣地痛。

然而,厄运远没有结束。此刻黑瞎子借着大树倾倒时所产生的万钧之力,一个前滚翻也从后面窜到了眼前,奶奶的,真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硬拼肯定不行,时间也不充许开枪,因为自己连出枪的瞬间机会都没有。急中生智,我想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权当回死人吧。听人说,黑瞎子在破釜沉舟、一决雌雄时,从来不屑主动攻击已失去生命的动物体的。睁只眼闭只眼,我仰天倒了下去,只能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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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老张头早已猴子般的机敏,用极其娴熟的动作一个虎跃就窜出了树伞之外,并对着几米之外,站立着准备向我扑过来的黑瞎子胸部上的白毛,用陈旧落后的三八大盖果断利落地扣动了扳机。真是一枪定乾坤,就像一尊泥塑被钉住了如的,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见此情景,不敢丝毫怠慢,也许为了过枪瘾,更也许是为了复仇吧,我仰天半躺在草地上,把半自动步枪内的五发子弹,发疯似的像下雨般地全部击发出去。老张头没料到我会来这一招,望着森林之王的身躯像笨重的布袋似的缓慢地栽了下去,赞赏地竖起了大拇指,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晨曦中,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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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营部分宁波知青荒友2013年5月17日合影,前排右一为作者。 


刊登于《八五三记忆·宁波篇》转自:一笔一拍走天涯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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