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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543年6月，子产访问陈国，与陈人会盟。五年前，子产与子展率军攻入了陈国都城，迫使陈人向郑国投降。这次再与陈国结盟，也是在东周第二次弭兵之会的大背景下，郑人加强与邻国间外交关系之举。  然而，当子产回国后，却对郑国大夫说道：“陈国，是要亡的国家，不可与之交好。陈君收刮百姓禾粟，加厚城墙，却不抚恤民众。陈国公室根基不牢，众多公子奢侈成风，太子却卑弱，大夫大多骄傲自大，政出多门。如此还要在大国之间求生存，能不亡国吗？十年内，陈国就会亡了！ 子产见多识广，不但在郑国家喻户晓，在整个东周都声名远扬。他这么肯定地下结论说陈国要亡，当然不会是空口无凭。只不过，陈国虽然是弱国，但也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风雨雨。早在五十五年前，楚庄王就曾灭陈为县，但最终还是在大臣劝说之下，让陈复国了。这一次，子产的预言就能成真吗？ 且不管陈国如何，就在这年，陈国的难兄难弟蔡国也出了一个大事。 与陈国一样，蔡国也在楚国附近，自从楚文王以来常年托庇于楚人之下，鲜与中原诸国来往。蔡景侯之时，又与楚国联姻，让太子般娶了楚女为妻。可在儿媳娶进门后，蔡景侯却犯了“寡人之疾”，与儿媳私通，又不幸被太子般知道了。公元前543年4月，愤怒至极的太子般突然下狠手，将父亲给杀死了！  不过，蔡景侯之死，两年前子产同样也预测到了：“作为国君，蔡景侯却与儿媳淫乱，不像个父亲。我听说，有如此淫乱之行者，一定会遭遇儿子的祸乱！” 陈、蔡两国都被“贤人”子产如此看衰，这也证明他们确实是一对“难兄难弟”。 杀死父亲后，太子般随即自立为君，是为蔡灵公。虽然蔡灵公是弑君篡位，但此时弭兵之会刚刚落幕不久，和平与发展是东周主流，晋国和楚国都不想干涉蔡国内政，因此蔡灵公也就没经受太大的国际压力。至于陈国，自从被郑人攻入都城差点亡国后，就更是夹起尾巴做人，显得异常低调。 尽管陈、蔡两国不想招惹是非，可是非总会不期而遇，想躲也躲不了。  公元前541年1月，东周诸侯国在原东虢国旧址召开大会，以稳固弭兵之会的成果。这次盟会令尹公子围代表楚国参加，但他在举手投足之间，都摆出了楚王的架势，让其他诸侯国的大夫们议论纷纷。 鲁国的叔孙豹就评价道：“楚公子太华美了，是要当国君了吧！”郑国卿士子皮也与之应和：“两位执戈的护卫已经站在前面，就像护卫国君了！” 蔡国大夫子家一听两人对楚人不敬，赶忙上前熄火：“令尹在国内时，已有护卫在前了，现在不也正常吗？”楚国太宰伯州犁也上前解释：“这是令尹出行前，特意向敝国国君借的！” 一听这话，郑国大夫子羽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借了，恐怕就不会还了吧？”伯州犁马上反击道：“您还是多去担心贵国子皙的乱政吧！”子羽也毫不示弱：“楚国当璧故事仍在，假如公子围不还，您难道就会安枕无忧吗？” 子羽、伯州犁两人的一番争议，又引发了各诸侯国大夫的议论。齐国大夫国弱就眉头紧锁着说：“我真替公子围与伯州犁二人担心啊！”陈国司徒公子招则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没有忧虑哪能成功？公子围和伯州犁两人太过高兴了啊！”卫国大夫齐恶却反驳道：“能预知忧患而进行防备，那忧患又怎么还会造成危害？”  散会后，子羽又偷偷对子皮说：“齐国、卫国、陈国大夫恐怕不免于难了吧？无事替别人忧虑，应该忧虑却反而以此为乐，明知有忧虑却认为无害，三者都是取祸之道，忧患必及于身！” 陈国被子产说“要亡”，陈国大夫又被子羽说“不免于祸”，陈国究竟是与郑人有何怨仇？ 日子就这么慢慢过去，很快又过去了八年。 陈哀公长期被病魔缠身，鲜少参与政事。如此一来，陈国国政就被司徒公子招完全掌控了。  因为多病，陈哀公早早地就立下太子，是嫡妻郑姬所生的儿子偃师。可陈哀公身边不是只有一个女人：二妃生下了公子留，下妃生下了公子胜。因为二妃长期得到陈哀公宠爱，公子留也颇为受宠。为让儿子当上国君，陈哀公的二妃刻意拉拢公子招与公子过，求这两兄弟帮忙。二人答应了。 公元前534年春，公子招与公子过见陈哀公病恹恹已无力干政，便悍然杀死了太子偃师，改立公子留为太子。听说两位弟弟杀死了太子，陈哀公悲痛欲绝，却因病魔缠身无力替太子报仇。4月，自感绝望的陈哀公一时想不开，干脆上吊自尽了！ 父亲一去世，公子胜马上跑到楚国，请楚灵王替陈国主持公道。刚好此时，公子招派出使者访问楚国，告知陈国已立新君。听了公子胜的诉讼后，楚灵王立刻将公子招的使者给杀了！ 得知楚人杀了陈国使者，公子留立刻觉得大事不妙，赶紧逃亡郑国去了。见公子留逃跑了，公子招也慌了。为保自身性命，他就把公子过杀了，企图栽赃嫁祸到公子过头上，然后蒙混过关。 楚灵王虽然暴虐，却并不笨。  9月，楚灵王派公子弃疾前去讨伐陈国，随军还带着太子偃师之子吴，作出了替陈哀公复仇的姿态。11月，陈国都城被攻破，楚人顺手就将陈国给灭了，而把公子招放逐到越国去了！没想到楚人竟然如此背信弃义——公子胜有没有后悔自己的引狼入室？ 陈国这已是第二次被灭国，而且两次都是被楚人所灭！子产的“陈是亡国”预言，终于在十年后得到应验！ 陈、蔡这两个难兄难弟，现在有一个已先行消亡。可蔡国这十多年来，一直都十分谨慎小心：楚灵王历次会盟诸侯，蔡国必定参加；每次对外用兵，蔡国也积极协助。可以说，楚灵王篡位十余年来，蔡人都一直忠心耿耿地跟随楚国，不敢有丝毫二心。如此恭顺的小弟，楚灵王也会下手吗？ 公元前531年春，周景王突然问大夫苌弘：“当今这些诸侯国，有哪些吉利？哪些会凶险？”苌弘回答：“蔡国凶险。蔡侯般弑父那年，岁星（即木星）位置刚好与今年一样。楚国将占有蔡国！”苌弘是周王室著名的术士，以善于预言著称。蔡灵侯弑父之年刚好是十二年前，木星差不多公转一周。苌弘以木星位置来判断蔡国的国运，似乎太过迷信，不足为据。  不过，楚灵王这时确实是想对蔡国下手了。楚国周边，吴国强大而不好惹；其余的中原诸侯国，有晋国在也不敢惹；唯一剩下的，就是曾有弑父恶行的蔡国了。蔡国距离楚国很近，又长期疏远晋国，正好作楚灵王的猎物。 3月，楚灵王离开郢都，来到申县（今河南南阳），然后召蔡灵侯前去会面。蔡灵侯毫无疑心，正准备前往，却遭到蔡国大夫的劝阻：“楚王向来贪婪而不讲信用，现在唯有蔡国是楚国之憾，现在楚人礼物重而言辞动听，这是在引诱我们，还是不要去得好！”可蔡灵侯不听，还是出发了。 楚灵王设宴款待了蔡灵侯，却暗地设下了众多伏兵。当蔡灵侯喝得酩酊大醉时，楚灵王一声令下，就将他抓了起来。4月，楚灵王毫不怜悯地杀死了蔡灵侯，还将他的七十随从全都杀死了。随后，楚灵王立刻派公子弃疾前去攻打蔡国。 眼看楚国就要灭蔡，作为江湖霸主的晋国就有人看不过去了。晋国卿士荀吴这么多年来南征北战、战功赫赫，见楚人这么嚣张，他实在忍耐不住，就对正卿韩起说：“我们不能救陈国，又不能救蔡国，将失去诸侯之心，晋国的无能也就众人皆知了。作为盟主却不体恤那些要亡的国家，还有什么用？”  被荀吴这么一说，韩起也觉得很丢脸。这年秋，韩起在厥憖（音印，今地不详）组织诸侯盟会，讨论救援蔡国事宜。可讨论了半天，最终结果也仅仅是派出一位使者前往楚国，替蔡国求情。 眼见蔡国就要落入手中，楚灵王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11月，楚人就攻破蔡国，还以蔡国太子为人牲，祭祀了冈山！ 陈国是虞舜之后，蔡国是文王之后，前后五年之间就亡于楚人手下，令人不得不感慨世事是多么的无常：两个在周王国存在了数百年的诸侯国，就这么完了？ 陈国被灭后，晋平公也深感震惊，马上问太史赵：“陈国就这么亡了吗？”太史赵答道：“还没有。”晋平公问：“为什么？”太史赵回答：“陈国，是颛顼之后。在胡公不淫时，我周人赐之以姓，使陈人祭祀虞帝。我听说，盛德之族，必有百代祭祀。虞舜后裔显然还未满百代之数，后世接续宗庙祭祀之人将在齐国兴起，征兆已经显现了！”  太史赵说虞舜之后将在齐国复兴，是指百多年后的田氏代齐；当前陈国虽亡，但却因虞舜的德盛，其祭祀不会这么快就断绝。这种理由很牵强，也是迷信之说。进入春秋以来，那么多古代帝王之后的诸侯国很多都已灭亡，还差一个陈国？ 在蔡国被楚人围攻之时，晋国正卿韩起也问叔向：“楚能攻克蔡国吗？”叔向答道：“当然可以！蔡侯对其国君犯了罪，又不能得到民众支持，老天假手于楚人来惩罚他，怎么可能不克？可我也听说，不讲信用而获成功，不会有第二次。楚王奉偃师之子去讨伐陈国，说：'将安定陈国。’陈人俯首听命，楚人却灭陈为县。这次又诱骗蔡人、杀了蔡国国君，楚王虽然侥幸得胜，必然会遭受灾祸，不能长久。当年夏桀王攻克有缗，却丢失了国家；商纣王攻克东夷，却丧失了自家性命。比之于夏商，楚国弱小且地位低下，可楚王的暴虐却胜于桀纣二王，能免于灾祸吗？上天借助于不善之人，不是要降服给他，而是要加重他的罪恶，进而处罚他。因此，楚王是不可救药了，不可能再振兴了！”  叔向认为楚国一定可以灭蔡，但由于楚灵王屡次失信于人，楚国自身也将有灾祸。既然被楚灭国的陈国都不会亡，那么蔡国又何以例外？ 公元前530年冬，楚灵王挟灭蔡国之威，率军前往攻打徐国。此时的楚国，正是如日中天，天下还有谁敢与楚灵王对抗？ 就在此时，一位深受楚人迫害的庶人之子却突然现身，掀起了反抗楚灵王的高潮。楚康王时，曾提拔子南为令尹。可子南非常宠幸一位叫观起的庶人，赏给他车马数十乘，高调在郢都大街小巷游走。楚康王因此对子南颇为忌惮，最终杀死了子南，还将观起车裂，把他的尸首拉到楚国各地去示众！  观起死后，其子观从逃到了蔡国，在蔡国大夫朝吴手下做事。见楚灵王离开了楚国，观从感到机不可失，就与朝吴商议：“今天如果不封蔡国，蔡国就无法复国了！我请先行一试！” 自灭蔡后，楚公子弃疾被封为蔡公，驻守在蔡国旧地。 公元前529年4月，观从就以蔡公名义，私自将楚国公子子干、子皙招来蔡地。等两位公子到达郊区之时，才告知他们实情，并强行和他们结盟，然后就带着他们径直进入了蔡地。蔡公弃疾正在吃饭，不知怎么回事，一见观从等人进来就赶紧逃跑了。观从也不管不顾，就叫子干坐下来继续吃饭，自己则挖坑、杀牲口，伪造出了一个盟誓的现场。随后观从叫子干先走，自己则聚拢蔡人，当众宣告：“蔡公召见两位兄长，结盟后派他们先出发攻打楚国去了，蔡公马上也要率军跟随他们前往！”蔡人一片哗然，都担心被楚灵王秋后算账，聚集起来就准备抓捕观从。观从急了，赶紧辩解道：“没抓到造反的主谋，就算是杀了我，又有何用？”蔡人听了，知道蔡公也得罪不起，顿时不知所措，只得先将他给放了。 这时朝吴站了出来，对众人说道：“诸位如果想效忠楚灵王，当然不会跟随蔡公造反，只需在此静候最终的结果；如果想求安定，那么还不如助蔡公一臂之力，又可趁机达成我们的复国心愿。况且违抗上级之命，又能到哪去呢？”众多蔡人原本就是举棋不定，听朝吴这么一说，反倒是下定了决心：“那我们还是去帮蔡公吧！” 于是，蔡人就奉立公子弃疾，与公子比、公子皙结盟，正式组成了反楚灵公大军！ 在观从推动之下，这场反楚灵王的大潮终于形成了！ 楚国公子比、公子皙、公子弃疾、蔡国朝吴等人率领陈、蔡、不羹、许、叶等地的军队，联合与楚灵王有过节的楚国四大家族，一同攻占了郢都，篡夺了楚国政权。随即，众人立子比为楚王，子皙为令尹，公子弃疾为司马。 在杀死楚灵王两个儿子后，公子比等人又派观从到楚灵王的大军中，混乱将士人心：“先回楚国者归复旧位，后回者施劓刑！”楚灵王原本就不得人心，被观从这么一煽动，军中人心惶惶，军队行进到訾梁（今河南信阳）时就已完全溃散了。众叛亲离的楚灵王后来精神完全崩溃，在芋尹无宇家中上吊自尽了。 从乾溪回来后，观从又建议子干：“不杀弃疾，即便是得到了王位，也会遇害。”子干说道：“我不忍心啊！”观从答道：“人家将对您忍心的，我是不忍心再等下去了。”说完就独自走开了。 其后不久，公子弃疾果然就借楚灵王之名，吓死了两位兄长子比与公子皙，抢夺了王位，是为楚平王。楚平王继位后，信守承诺，将陈、蔡复国。陈人立太子偃师之子吴为国君，蔡国则立被楚人杀掉祭祀的太子之子庐为国君。 观从虽然不支持公子弃疾作楚王，但楚平王仍然对他十分欣赏。毕竟，他能得到王位，全凭观从的大胆行事。在政局稳定下来之后，楚平王派人招来观从，让他随便选择职位。观从也不贪心，说道：“臣下的先人，曾辅佐占卜。”楚平王听了，就将观从任命为卜尹。 东周两个重要诸侯国陈、蔡，五年内先后被楚灭国，却在一庶人之子的努力下得以复国，堪称一历史奇迹！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观从如此出彩，足见观起才干也非同寻常，否则他也不至于招来楚康王的忌恨。可惜观起才干还没有发挥，就被楚康王杀了。这对楚国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陈国、蔡国二国从被灭到复国成功，前后也不过五年时间。这两个诸侯国能成功复国，观从无疑起到了很大作用。但更为重要的，却是陈、蔡两国民众的人心。如果不是陈人、蔡人心怀故国，观从等人就无法组建起反楚灵王联盟；陈、蔡的复国，也就只能是个美丽的肥皂泡。因此，陈、蔡二国之所以能复国，并非因祖上有盛德，而在于陈、蔡两国民众有复国之心。 除此之外，楚灵王也是个重要因素。楚灵王先灭陈后灭蔡，看起来无人能敌，却因失信太多而无法赢得民众真心拥护。所以在灭蔡一年后，政敌刚举反旗楚灵王就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迎来了人生的大败。如果不是有楚灵王这位昏君，陈、蔡又岂能这么轻易复国？ 有关键人物观从，又有了陈、蔡民众支持，再加上楚灵王这位昏君，才最终促成了陈国和蔡国的奇迹复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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