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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最好的朋友燕子 王家卫一定经常失眠，不然他的电影怎么会总给一些抱着独特人生信念的夜行者一座熟睡的城市和一抹昏黄的色调呢？但也许他不，他像每一个幸运的好眠者一样在夜色温柔的拥抱中安然入梦，然后在清澈怡然的光明中畅想夜的神秘和每一条悄然触碰的生命线，你看他浪漫雕琢了多少遗落时光里的似水年华？
我坐着，混沌的思维，点点的灯光，伸手就能触碰一大把凝滞的黑雾，我抱紧臂膀，觉得清冷，但今夜注定我要一个人品尝这夜的苦楚了。终于,我集中精力提笔写信给你，我们在白天或者傍晚无数次的长谈，浓密的树荫下，湖边的长椅上，饱满热烈的情绪勾连出天南地北无所不包的畅所欲言，直到暮霭沉沉，夜风习习。但语言永远易逝、浅薄、顾此失彼，只有夜里，只有深夜写下的信里我是完整的，片刻的思绪流动也在昭示我某种永恒的期盼和哀愁，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文字里有夜潺潺的涌动和月光脉脉的情怀。
我本来可以和你谈谈电影，你也许还记得在旅馆的下铺我看一部叫“冷山”的电影到黎明，然后迫不及待地向你讲述它的残酷和美好。前几天，午夜观看的一部叫“新桥恋人”的老电影让我再一次而且更强烈的体验了这种爱的激荡和怀疑，观看电影后的白天我一直在不停地叩问男女主角以及他们胜过泰坦尼克号的刻骨铭心的爱情（泰坦尼克号男女主角在船头展臂依偎的画面借鉴了这部电影）。但即使谈我又能谈出什么呢？我狭窄有限的视野不过是看到一层最表皮的事物，我害怕男主角的偏执、自私、痴狂连同他似海的深情紧紧缠绕住我的脖子，让我屈服在这种窒息的爱里，但同时我又多么悲悯他纯粹执着的真情付出。我为故事所牵引但又不至于完全沦陷，我时刻把我幻想成故事中的人物，我让哪怕一个最细枝末节的人物的思想感情也在我的血液里涌动一个浪花，但成为一个能讲好故事人的野心让我更想和塑造这些艺术形象背后的造物主心灵相通。这里就是我不想再谈电影的原因了，我无法逾越观众和导演之间这层厚厚的隔膜。我只是导演的俘虏，我想看透他，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拍这么一部残酷的电影，我想知道一个29岁的人就能拍出这种世界级的电影，支撑他的究竟是什么，我想知道他怎么做到在电影里无迹可寻但又无所不在，但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幻影只是瘦削的导演鬼灵精怪的对我微笑。夜晚虽然苦涩，但毕竟是一杯好茶。凌晨三点精疲力竭地爬上床铺，现在回想有种颠倒的浪漫和偷偷的快乐。在缺觉的头痛中觉得浑身舒畅，因为看不透一位法国导演，却看懂了一个最无法看懂的民族的作家——村上春树，当然这里的关键句是在一位文学批评家的帮助之下。放假的时候，我向你不只一次谈起过我当时正在阅读的村上的《海边的卡夫卡》。咒语，宿命，神话，乱伦，战争，种种因素的重叠让我基本不知道这本小说在说什么，当然更无法理解这本小说曾给世纪之交的日本人莫大的心灵慰藉。今天是一本专门解读这本书的文学批评让我终于成为一个完整的读者，作家不再像是蒙着面纱的美人，而是揭开了面纱站在了聚光灯下。批评家旁征博引，有理有据，抱着一个批评家的社会责任感深度挖掘作品中种种荒谬和不合理处，批评作家代表了日本社会一直企图抹杀二战责任的普遍心理。我不是想再谈一次这本小说，而是想说这本文学批评书解决了我一直以来最大的困惑——为什么从事文学的人要搞文学批评和文学理论。在去你的学校蹭的一节文学课上，一位满头银发的老教授偶尔提及不少评论家认为金庸的《笑傲江湖》有某些深层的寓意。下课后，我问他，金庸先生还健在吧？他点头微笑，前不久的一个活动上还看到。接着我问：那他作品的寓意为什么不问他本人？教授呵呵一笑，估计金先生不会多谈吧。当我向你谈起这件事的时候，你哈哈大笑，然后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大道理。今天我领会到其中的一点，那就是我们普通读者看到作品的世界，评论家更进一步，剖析作家的世界。我至今还难以忘怀我们俩撅着屁股和着腥咸的汗水和尘土在潘家园的旧书市场淘书时候的情景，当我发现英文版的《海边的卡夫卡》时欣喜若狂，而你微笑着把几本古典文学买下来。在回去的公交上，我们包裹在汗津津的人群里，默不作声轮着读同一本莎士比亚戏剧。希望在下个夜里不再失眠，希望很快放假能见到你，希望我们再去一次潘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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