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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在心里的两场雪 || 和 信(山东)​

 菊野文化传媒 2022-12-18 发布于山东




 

下在心里的两场雪


文/和信


今年的冬天有点特殊,大雪节气都过了,也不见一片雪花的影子,心里总盼着突降一场铺天盖地的雪,湿润这天干物燥的大地,也滋润一下一波三折的疫情所困扰的情绪。

小时候在老家一到冬天就能见到雪花飞舞,屋檐上挂着的冰凌还不等掉落,又一场雪被呼啸的西北风刮来,脸蛋从早到晚都是红的,整个冬天就像在雪窝窝、冰窟窿里过的。到春天跟着父辈们上山刨地,口渴了就跑到后阴坡的堰跟下,拨去厚厚积雪上的一层灰土,抓一把雪两手搓得干净通红,再小心翼翼地插进雪里,捧出一捧攥成雪球张开嘴啃几口,那种凉爽解渴比现在夏天喝冰镇啤酒都觉得舒坦过瘾。自从1978年夏天离开老家博山到临淄就业以后,好像没下过几场像样的雪。也许是随着气候变暖雪确实少了;也许是有些雪天没有引起自己特别的注意,随着时光流逝得无影无踪了。几十年来,刻骨铭心的雪天,在我的记忆里仅有两次。一次是喜逢,一次是遭遇。
       



第一场雪是在1985年2月19日,是牛年的除夕。

上午,我搭乘单位送外地职工回家过年的大通道客车先到博山,然后转乘公共汽车,坐到离家五里路的戴家庄下车后再步行回家,到家时已是下午一点多了,吃了母亲早已备好的饭,就开始忙碌。去井上挑水打满水瓮,然后打扫院子,用父亲的木匠斧头劈一堆木柴。年夜饭都是父亲在准备,我插不上手。那时过年也就是炖一锅炸肉蛋,放点粉条白菜,还有父亲早就搲(见文后注解)好的猪头肉冻。正在忙活着,天上开始飘雪,雪花像春天的杨絮不紧不慢地落在屋顶,落在天井里的每一个角落。几只麻雀好像也有过年的好心情,在磨顶、磨盘上欢快地跳来跳去,以洁白的雪为画板,画出一堆堆碎树枝。

下午约摸五点多钟,二弟急匆匆地直奔里屋,告诉母亲说他媳妇肚子疼。母亲有点慌,嘴里说着“看来拖不过年了”,我这时明白了弟媳妇要生孩子啦。按照母亲的吩咐我去找四爷爷家开拖拉机的大叔,送弟媳妇去乡里卫生院。雪一直在下,脚上的皮鞋也在打滑。经过燃着火苗的一团棉纱不停地烘烤,拖拉机才发出了“嘣嘣嘣嘣”的吼叫,嘣嘣声在这空旷的大山沟里格外清脆响亮。由于半个冬天没干活,拖拉机的前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就是不亮。我坐在拖拉机头的右轮胎瓦盖上,一手扶着驾驶座位的靠背,一手打着手电照着拖拉机前头白茫茫的碎石公路,天上还在飘着的,已经不是开始的棉花状,而是打得脸生疼的冰粒粒。车斗里面坐着也许是跪着的母亲、二婶和二弟,拥抱着即将分娩的弟媳妇,她们的担心、害怕、焦虑可想而知。十五华里的路程像走过了一个万里长征,可喜的是弟媳妇到医院时羊水还未破。安顿好他们之后,我和大叔回到家已是深夜。父亲问了一句“ 生了”?我说“没有”。他翻了个身再也没吱声。我赶紧在炭火炉旁坐下,脱下白线手套,把两只冻僵的手架到炉口上反复烘烤,直到烤得两手发痒。这时墙上的挂钟“铛叮”了一声,我决定干脆就不睡觉了,出门一看雪这时也几乎停了。我抄起扫帚把天井的雪往四周墙根扫成堆,亮出一个放鞭炮的地儿。在老家过年,小孩子们两三点钟就起来放鞭炮,赶头拨串门给长辈们磕头拜年,心里惦记着块儿八毛的磕头钱。第二天新年一大早,二弟就跑回来报喜:“生了个闺女。”说吃过饭就回去用独轮车把大人孩子推回来,那样既不颠也差一些冷。

            
这场雪,这个年,给老周家添了人口,让父母有了第三代,也让还没成家的我当上了名副其实的大爷。我和父亲一边喝着温乎的年酒,一边规划着接下来的光景,爷俩拉得惬意满满。这正是“昨夜漫雪铺前庭,今朝温酒赏美景”。这场雪下得喜庆,下得舒坦,下得满院子福气盈盈。这才叫真正的瑞雪兆丰年呐!


第二场雪是在十四年后的1999年冬天。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是我生命中的一次遭遇,也是对我的一次巨大的考验,能艰难地踏过那场雪,每每想起我都觉得自己挺坚强,很有“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精神和毅力。
        
那年是母亲去世后的第三个年头。父亲一个人生活在老家,喂着十几只山羊,两个弟弟家虽然单过,但有两个弟媳妇伺候着,父亲的生活也难为不着。快到冬至的一个周日,我刚吃完午饭,接到二弟的电话说父亲感冒咳嗽,打了好几天吊瓶也不见好。因为我知道父亲四十多岁时得过胸膜炎,我就有些担心,赶紧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去看看。那时我在单位机关上班,从小车队要个值班车送我一趟也是可以的,但考虑到是周日,也不确定当天回来还是住下,就没给值班室打电话。于是我就到辛化路等临淄通淄川峨庄的公交车,路程也近也挺方便,以前回去经常这样走。坐上车出发的时候天气很好,可公交车刚过了青州庙子站,雪花扑簌扑簌地就落了下来,并且越下越大。因为这条路是沿着淄河南岸向山里去的,很多急转弯,公交车跑得很慢,一个半小时后才到了目的地峨庄,此时地上的雪足有十几公分厚,估计这里的雪上午就下开了。

下了公共汽车,车站周围除了几辆三轮和大发面包外没见到有人影,我心里想这回可麻烦了,要是没有出租车咋办?一边想着一边向乡里的门市部走去。推门一看里面有四五个人在打牌,我便和他们打起招呼,询问这里有没有开出租的。有个三十出头的青年问我去哪里?我说过岭去李家,他直摇头大声说:“我以为你去淄川路还行,过岭这么大的雪上不去啊。”我再三恳求他帮帮忙,旁边的人也说跑跑试试吧,小伙子才答应我上了他的大发面包。车走得不快但还是没打滑,行走两公里过了村口的水库大坝就得开始爬坡过岭。这个岭叫紫峪岭,岭西是博山区前紫峪村,岭东是淄川区后紫峪村,两村之间的距离有四公里。岭西的下坡路陡距离短,岭东的上坡路相对平缓一些但距离长,最陡的地方就是过了水库大坝,连续有两个崖头急转弯。司机开始缓慢地爬坡,车子扭来扭去行进得相当困难,这时我便跳下车到车后面帮着推车,好不容易过了第一个陡坡急转弯。到第二个急转弯时,车子“突突突”喘着粗气,车轮子愤怒地打着飞转,把雪下面的小石子扒出来打得我小腿生疼,但依然走不动。又是垫玉米秸,又是往车轮下塞干树叶,把人家的柴禾垛抽出一个洞,折腾了好大一阵也无济于事。司机师傅尽力了,无奈地和我说下步走吧。我掏出钱给,他说啥也不要,还指着路边的一堆树枝柴禾,让我找根木棍拄着。雪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我只好拄着木棍一步一步往前走,大约走了三四百米左右,才算爬上了最难爬的第二个崖头,来到一截平坦路上。两腿发软,气喘吁吁,眉毛上挂着雪片,鬓角却湿漉漉的。歇会儿再走吧!自己劝慰着自己。我把木棍顶在胸口,两腿叉开成三足鼎立。在遥无一人的半山腰,望着眼前白茫茫的山野,那种进退两难绝望无助的心情,无法用语言表达。若是内心没有一点韧劲,那肯定是要哭鼻子的。可我没有,我在原地转了一圈,好像第一次看到如此大片的雪花,第一次看到四周山坡、山坳、山头绵延起伏的雪景。我突然大声喊出“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此时,我的声音再大,也只有这大山听到!
 

     
走!穿着没膝的大棉袄,斜背挎包,脚下的雪已经没过靴子。刚开始有一段平路还挺有劲,越往前越是上坡就越难走,身上出着汗耳朵冻得生疼。走走歇歇,歇歇再走,腿肚子像绑着沙袋一样迈一步都呼呼喘,费尽了力气总算到达山凹口,一屁股坐下就不想起来。可是没歇多久后背就变得冰凉,起来继续走,一路下坡。人们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其实下山还是相对容易的,尽管两腿打颤,摔倒好几次,起码不那么累也不那么喘不上气来。
我终于来到博山区的地盘,在前紫峪村一棵大槐树下,看见路边的场院里停着一辆12马力拖拉机。那个年代,村里有一两台拖拉机就挺稀罕了,有汽车从村里路过,也大多是城里的车从这里抄近路,或是来山里收购农产品的。我试探着走进大槐树旁的人家,开门的是个中年大哥,屋里有个电视机正播放新闻联播。大哥很热情,把我让进屋里后才说不认识我。我简要地说了我过岭的遭遇,询问他村里的拖拉机是谁家的,我雇他把我送回家,并告诉了是哪个村姓氏名谁。大哥说我找对人了,脱拉机是他的。坐在一旁的媳妇听了我的情况,便对他男的说快送这个兄弟一趟吧,嘱咐路滑开得慢一点。大哥一直把我送到村口,我连连道谢,掏出一张五十的给他,他坚决不要,我拽着他不让他走,他说乡里乡亲咋能要钱,我说不要绝对不行。他看我态度坚决就说给十块吧,我从兜里找出了二十硬是塞进了他的军大衣口袋。多么淳朴的山里人呀,这个人让我一生都忘不了。回到家我推门进屋,父亲还躺在床上打着吊瓶,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个天咋回来了?”接着就向坐在椅子上邻村的村医介绍说:“这是老大,从临淄回来的。”

这场雪让我回家的时间比平时延长了五个多小时。有了这场雪的经历之后,我就开始动员父亲到临淄和我一起居住,可是父亲坚决不同意。我每次回家看他都提出一样的恳求,他一直没答应。我后来琢磨着乡下的父亲可能考虑的太多了,和我们一起住觉得不方便。2004我就在生活区给他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二手房,收拾好了才告诉他,父亲爽快地答应了。

至此,父亲离开我们整十年了,回老家看望父亲遭遇的这场雪,和他躺在床上打吊瓶的样子,一直记在脑海里,或许记到我没有了记忆的那一天。
     

 
雪,对于北方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但每个人一生中心里藏得住记得清的雪天,估计也不会很多。能够记忆犹新让你值得回味的不是雪花本身,而是雪花飘飘时的美好遇见或者遭遇。人生如一条大河,在岁月的长河中,能够伴随一次、两次刻骨铭心的“千树万树梨花开”,那也是无比幸运的事啦!

2022年12月10日于北京

注解:搲,一共13笔,用普通人说方言的意思来理解是用勺挖、掏、舀取东西,与小时候“wǎ一瓢米煮饭”没有太大的出入。

搲字有三个读音:wawǎ、wà,最常用的是第一声和第三声。尤其是第三声,人们使用得比较多。



作者简介:周和信,网名和欣一笑,淄博人现居青岛,央企从事宣传、文秘、管理工作41年,喜欢阅读与写作,曾在《大众日报》《淄博日报》《中国石化报》《中国施工企业管理》等报刊发表文章。已亥年春退休,余生以快乐为中心,旅游、垂钓、写作,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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