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街道办事处的院子和地区派出所毗邻相接，两个院落尽头房山墙处是相通的甬道，两边的工作人员出入很方便。卫生院就在派出所院里西边南侧的月亮门里，典型的院儿中院儿。院儿里青砖铺地大瓦房，不同的是房门上都挂着印有红十字的门帘。卫生院南侧的院墙外就是名副其实的村儿，村子比较壮观，打麦场，麦秸垛，牛棚猪圈……鸡鸣狗吠非常热闹。麦收季节村民们直接就把麦子连秸带穗铺到马路上任凭过往汽车压碾。这里是几个大队社员村民最集中的居住地，村里大多是黄土土胚砌起的院墙、房屋。区卫生院是几家公社卫生院和大队医疗站合并的产物，附近的居民农民看病全在这儿，只有需要仪器设备诊断化验的大病才到城里大医院。路婉清穿过甬道向卫生院走去，她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高兴点，没什么大不了，现在的离别，只是对从前的告别。你曾拥有过，只是不会继续拥有下去。是可以悲伤，但依旧要微笑。因为你将来拥有的，一定会更好。三年功夫刘树生已经可以独立接诊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他待业的几年一直在自学中医，所以进院两年就通过了中医医师的考试可以坐诊了。太阳已经一竿子高了，天越来越热。卫生院里人不多，中医科只有护士小乔和白大夫在，白大夫原来是这个村大队医疗站的，进修之后就回到了合并的卫生院里。“哟，婉清来了，今天不忙吗？真不巧，刘树生出诊去了！”白大夫在给一个老太太诊脉，他抬起头招呼路婉清。“没事儿，我就过来看看，告诉你们一声儿我要回家了，不再这儿干了。”路婉清给小乔、白大夫简单地说了就业安置遇阻的情况。白大夫已经给老太太开好了处方，“老人家，您把这个拿好，到前边药房抓药，收费就在旁边的窗口……”老太太答应着走了，白大夫转过身来安慰路婉清，“别急，就业是个大事情，特别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更是难上加难。你看我，健健全全，赤脚医生干了多年，为了进卫生院前前后后进修了几次。何况你呢？你现在不是打字很熟练吗？会有机会的！”“白大夫，今天病人不多，一会儿刘大夫回来就能应付，您不如回去吧，您家不是要割麦子了吗？”。小乔提议。“是啊是啊！村里青壮劳力一大早就到大雁塔曲江收麦去了，村里只剩下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光屁股的孩子。我爸身体不好，母亲也年纪大了，就我媳妇一个壮劳力，她太累了，那我就和院长打个招呼…”白新民话没说完就被一个跌跌撞撞扑进来的老汉打断了。老汉是白大夫邻居，白大夫一惊，站起身扶住扑进来的老汉，“咋咧？咋咧？”老汉不等站稳拽住白大夫反身就走，“快！快！不走就来不及咧！”看来事情不小，婉清和几个大夫相跟着就往村儿里跑。村子与卫生院一墙之隔，出门南拐转眼间就到。院子里已经围着不少人，都是老人孩子，隔壁张奶奶刘奶奶跌坐在地上连哭带喊，两人怀里各抱着一个孩子，是白新民五岁的的双胞胎女儿白露、白曦！两个孩子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地上散落着几颗橙红的的小药片儿，像喷洒在地上的血滴，非常刺目，是“冬眠灵”！白大夫明白了……他近来一直失眠，就悄悄给自己开了一瓶冬眠灵带了回来，他昨晚吃过后顺手放在床头小柜上，没想到这俩小姊妹翻出来把药片当糖吃了！几个大夫立刻检查了两个孩子的生命特征，药量过大，发现的太晚了，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白新民媳妇儿和父母已经被人从地里叫了回来，老两口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后悔没有带娃一起割麦去，“如果把娃带去，就是热些也不会……”奶奶泣不成声地说。新民双手抱头蹲在地上，青筋突暴的两手如鹰爪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一张脸因痛苦扭曲地变了形。媳妇儿扑到新民身上又捶又打，“都是你！都是你！吃过的药为啥就不放好……”俩娃一直吵着要吃糖，新民是知道的，但一个月一个人二两的糖票，老父亲又常年肝不好，即便医院有“可供白糖”半斤的证明，娃娃吃块糖打个牙祭都很少，孩子几乎已经忘记了糖的味道。每一次爷爷奶奶冲泡糖水，两个孩子就会眼巴巴地瞅着，只要有掉在桌子上的砂糖颗粒，小姊妹两个就会抢着用手指蘸着口水把它们粘上送进嘴里。爷爷心疼地偷着喂给姐妹俩半勺，白新民发现了都会阻止，“爸，别惯着她们，她们吃的日子在后面呢！”哭声撕心裂肺，路婉清心疼得浑身颤抖，她觉得冷，冷得上下牙打颤。“小乔，你过来，我现在回家一次……一会儿……”她趔趄着一瘸一拐地穿过甬道，还好，那个牛皮纸信封还在桌上。她塞进包里直奔回家。“妈，咱家的票证在哪儿？把那几张糖票给我吧！”婉清对妈妈说了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想法。路婉清母亲肖凤仙拿出一个紫红色的木质梳妆匣，把里面的票票证证倒在床上，“妈帮你找吧！”床上花花绿绿的小票看得人眼花。这是布票，窄窄的兩指宽，票头上一面飘展的红旗，旗面上写着“备战备荒为人民”。九尺的，七尺的，一尺的，竟然还有五寸、一寸的。粮票，油票，烟酒票，还有豆腐票……布票最多，有些已经过期了，父亲工资不高，养活几张嘴已经不容易了，穿衣服也不分男孩女孩了，老大穿小了给老二，路婉清常常穿哥哥路懋杰的旧衣服……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糖票在这儿！”花花绿绿的票证中那几张糖票太简陋了，一条泛黄的麻纸上排列了几个火柴盒大小的长方框，方框是绿色的，中间排列的三行字也是绿色的：糖票，贰市两，一九七三；两边是：丢失不补，全市通用。路婉清抓起那条纸片，“妈，我再去一趟，小乔还等着呢！”肖凤仙看着婉清跌跌撞撞的身影泪水再也忍不住了，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就不给她一条出路呢？路婉清把那些糖票和牛皮纸信封一起塞在小乔手里，“快去快回，别管价钱，华侨商店有玻璃纸的牛奶糖，买最好的！剩下的钱给白大夫吧！”薄木棺材里小姊妹静静地躺着，薄被上洒满了糖果??，五颜六色的玻璃糖纸被太阳折射出烁烁光点，刺得人眼睛痛。小乔哭成了泪人儿，两个孩子常常去卫生院找爸爸，一来二去就和小乔混熟了。小乔卫校刚刚毕业，本来就是个大孩子，这对小姊妹很快就成了她的玩伴，只要一去肯定就厮混在一起，给她们讲故事梳小辫儿。两个孩子一起来的，就让她们一起走吧，两个孩子葬在了一起，就在东郊农田里的自家坟地。棺木是爷爷做的，爷爷做了一辈子的木匠，他做梦也没想到花甲之人会给自己的孙儿做棺木。路婉清思绪万千。生命的花朵还没好好盛开就枯萎凋谢了，那双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世界就紧紧地闭上了，她们还没有品尝过真正的甘甜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双胞胎小姐妹的离别让婉清刻骨铭心，自己只是离别了一段经历，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而她们却为短暂的生命画上了休止符……路婉清要打工去了，她暗暗告诫自己，加油，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