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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菜//黄发振

 益之作品 2022-12-20 发布于湖北



       迷迷糊糊中感觉母亲摇着我的肩膀,她在轻轻地叫着我:“老大,老大,鸡都叫三遍了,快起床吧!”我使劲睁开眼睛,我与弟弟所在的拖檐屋里还黑咕隆咚,房顶的亮瓦都不见一丝光亮,我闭着眼睛穿了棉袄棉裤,趿着鞋来到堂屋,昏黄的油灯下,母亲已将四只大竹篮里装满了芽菜白菜萝卜豆腐。我问母亲:“今天去横沟市还是程集?”母亲说:去程集镇,程集茶馆里老板要十斤花生,今天要给送去。”于是我便用手抠了抠眼角干枯的眼屎,算是洗脸。拿了扁担,挑着母亲为我准备的篮子,跟着母亲跌跌蹿蹿就出了门。

       野外的霜风,刮得耳朵生痛,我彻底清醒了。星光下,乡间土路两旁的枯草已结霜,像两道白色的长带向前蜿蜒,偶尔踏到打霜的草,草被踩得嘎嘎作响。程集镇离家有十里多路,母亲挑的担子比我的要重,她肩上的竹扁担发出嘎吱嘎吱的有节奏的响声,仿佛是母亲发出的急促而沉重的喘息。“姆妈,我跟你换着挑会儿吧?”“不,你的肩膀还嫩。还冷不冷啊?”“不冷了,耳朵已经开始发烧了。”其实我最难受的是脚下的平口布鞋已上汗,因为没穿袜子,脚在鞋中滑滑的,脚背上系的棉线索子让脚背剋得生痛。


       经过途中的村庄,狗便开始狂吠,因为天还没有一丝曙光。一条狗的叫声,引起了整个村子狗声大作,这是我最感害怕的时候。母亲说:“老大,别怕,你到前面去走。”因为狗一般不会迎面袭人,往往只在人后面偷袭。但我还是壮着胆说:“您到前面走,我不怕,我都读五年级了。”天黑,狗看得见人,但人看不清狗,结果我身后的蓝子一下被一条恶狗咬住,我立即蹲下,取下扁担,狗才撒腿跑了。母亲这时放下担子,在人家的菜园边扯起一根夹篱笆的竹竿拿在手中,然后要我走在前面。
  到了程集街上,街道两旁黝黝的老房屋还在安睡着,街心上空仍然只呈深蓝幽幽的天光。母亲将四只竹篮在古街青石板上抢占好了位置,然后再站到街道边屋檐下摘下头巾,要我把头巾在她背上隔上。虽然是冬天,但母亲的背上全是汗水。我说:“姆妈,你以后给我多装一点。”母亲说:“没事,你快要长个子了,不能让你压成矮子。你是老大,让你过早为娘分担,你已经受苦了。”


       等待了许久,老街上的柜台门开始咵咵作响,生意人家的房屋内逐个亮起了煤油灯光,灯光好像让东方的天际也泛起鱼肚白。咳嗽声,说话声,泼水声,门前小孩尿尿声,让整个街上开始变得嘈杂,早点餐馆的炉火也红红火火起来,街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周边卖小菜的农妇也提着蓝子,陆续沿街边蹲成了一条长龙。卖菜的人也开始到菜摊前转悠。
        母亲总是好像满街买菜的人她都认识,她一直站着,面带笑容的叫着“张叔,白菜萝卜芽菜豆腐,你要点什么?”“李婶娘,你要点什么?”忽然,母亲眼睛朝前一亮,她向一个年轻的女人挥了挥手,喊道:“王妹妹,想买点什么?我一弓堤的九香妹妹常说起你。”那年轻女人走了过来。“哎呀,你就是九香常说的张大姐吧?”“是啊,你是匹头门市部的王妹妹啦!”母亲就像碰到了久别的亲人,与王妹妹非常的亲热。那王妹妹慷慨的称了三斤萝卜,一蔸白菜,一斤芽菜,还端了两块豆腐。她一面掏着钱包,一面问母亲:“大姐,你看一共多少钱?”母亲说:“第一次见面,你提回去吧,不要钱。”“那怎么行呢?大姐,你起早摸黑的不容易,该多少钱就多少钱。”然后母亲将脸转向我说:“老大,跟幺幺(比母亲小的女人,相当小姑小姨)算个帐。”我说:“一共五角三分钱。”母亲马上说:“五角钱,大姐小气了。”那幺幺向我瞟了一眼问母亲:“您儿子?”母亲说:“是的,学生,脸皮薄,专门给我算账,读书成绩还不错。”


        接着那幺幺又叫了几个熟人到我们菜摊前来买我们的菜。一个老婆婆看我们摊前热闹,她也蹲在了我们菜摊前,那婆婆一边选着萝卜,一边择着芽菜,一边嘴里还不断的说:“哎呀,好的全选走了,全是扫蓝货(剩余货)了。”说着说着,又一边用手去掐芽菜的根须,一边又掰掉白菜的叶子。我看着那婆婆,心里既希望她能买,但又有点讨厌婆婆的小居民气。我便对那婆婆说:“爸爸(奶奶),这白菜本来就只剩下一点芯了,面上的叶子再不能打了。”那婆婆说:“好吧好吧,给我称称,看多少钱?”母亲迅速给婆婆过秤,萝卜三斤,白菜三斤半,芽菜一斤,豆腐一块。我马上给婆婆算账,萝卜九分,白菜一角零五厘,芽菜一角二,豆腐一角,一共四角一分钱。婆婆看了看我,“这小哥算账不会算错吧?”然后又对母亲说,“芽菜白菜都是扫蓝货了,芽菜只能一角钱,白菜同萝卜一样,各九分钱,一起三角八分钱。”母亲哈哈大笑着说:“婆婆,您高寿了?你算账比我还行。您给四角钱,给您抹掉一分。”母亲的笑声还没停下,那婆婆已将三角八分钱塞到母亲手中,母亲一看只有三角八,但仍然满面带笑地说:“伯妈,这次依您的,下次你还来呀!”
  生意一阵风。一阵热闹之后,芽菜豆腐已经卖完,还剩下几斤白菜萝卜。但生意一旦冷下来,便卖不动了。母亲说:“我去把花生给茶馆送去,这点萝卜白菜只要有人要,你就做主卖了算了。”


         一会儿,一位踏三轮车的伯伯正朝我这边骑来,我想可能是单位买菜的,我便鼓着勇气问:“伯伯,你是单位的总管吧?我的白菜萝卜一共都只有十多斤了,您帮帮忙,两分钱一斤全给您。”那伯伯一看就面善,他停下车,看了看我,“好吧,会写字吗?全给我称了。”“一共十一斤半。”可那伯伯还是给了我三角钱,然后让我给他写了一张便条。
  母亲回到摊前,我把三角钱递给母亲。她见菜已卖完,非常高兴。她对我说:“今天卖了一十一块九角钱,可以赚三块五角几分钱,今天我们娘俩用三角钱去吃两碗包面吧?”一听要下馆子,好像对面馆子里的香味一下钻进我的鼻孔,味蕾一下涌出满腔的口水。但我又马上想到母亲赚钱的不易,更想到母亲为把我们几姊妹拉扯长大的艰辛,虽然卖菜时常被馆子的香味袭扰,但我从没动过想吃的心念。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今天这么大方,我心里十分矛盾,但嘴里还是坚定地说:“姆妈,还是趁早回去吧!”母亲说:“老大,娘应该奖励你一下了。”
       最后,我与母亲去了馆子。我第一次吃到了包面,这是我人生吃到的最好吃的一次包面,这也是我与母亲多年卖菜时唯一的一次奢侈,它将成为我永远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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